第66章 哀求
辰時, 墓門打開,唐嫻暈沉沉的,被兩個侍女扶回住處。
院門緊閉,柳桃去端洗漱用水, 芸香扶她躺下, 悄聲問:“不是有煙霞在嗎?怎麽還是一宿沒閉眼的樣子?”
唐嫻欲說還休, 嘴唇動了幾下,最終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
有煙霞與雲嫋在, 她是不怕了,可整宿下來, 她可以說是一刻也沒安寧下來。
她這滿臉憔悴, 不是嚇出來的,而是累出來的。
先說最開始, 帶煙霞與雲嫋二人入了耳室暗道後,煙霞震驚於如此碩大的寶礦,癡呆半晌, 口齒不清地呢喃:“怎麽會這樣……怎麽會有這麽多金銀財寶……”
半刻鍾後,她發夠了呆, 轉而歡呼雀躍起來, 興奮得恨不得把陵墓掀翻,嘴巴裏嚷嚷道:“立功了, 我立大功了!”
唐嫻殘忍地打破她的幻想,“我已經告訴莊廉了。”
“啊……”煙霞悲痛扼腕, “多好的將功贖罪的機會……算了,我不差這點功勞。”
她對這裏的寶藏是滿意, 在得知近處設有機關暗器之後,更加心動了, 躍躍欲試想要闖一闖。
唐嫻攔不住,看著她身姿靈巧地闖過外圍的暗弩箭陣,一腳踏在石灰岩上。
石板看著結實,在她落腳的瞬間,毫無征兆地突然下陷,煙霞動作再慢一點就要被吞噬到地下了。
唐嫻看得心驚膽戰,煙霞不以為意,堪堪躲過這一劫,還想往前。
如履薄冰地再向前踏出一步,這次地麵石板沒有異常,頭頂上的墓板卻“哢”的一聲脆響,頃刻間,兩道銀光水注從天而降,差點直接澆在煙霞頭上。
認出這是有毒的銀水,煙霞嚇得抱頭鼠竄,屁滾尿流地退回來,抓著唐嫻與雲嫋飛速退出暗道,關緊了墓門。
幸好唐嫻已經在邊角處撿了些滾出的金珠,把雲嫋的小荷包塞得鼓鼓的。
煙霞心裏隻有那些金銀財寶和機關陷阱,雲嫋相反,她對那些金閃閃提不起興致,她稀罕的,是那些人身獸臉的生肖陶俑與稀奇古怪的墓室機關。
“我還想找那樣一按就開的門。”她眼巴巴央求。
煙霞唯恐天下不亂,滿口答應,帶著她在墓室裏搜尋起來,仗著雲嫋不懂事,連容孝皇帝棺材板底下都沒放過!
唐嫻被迫跟著她倆在墓室的各個耳室中閑逛,上躥下跳一整夜,還真找出了幾個通往別的墓室的暗道。
直到天快亮,雲嫋沒了精神,才眯了會兒眼。
唐嫻快累死了,洗漱後隻想閉眼睡覺,先舒緩一下身上的疲憊再說。
侍女見她累得厲害,不好再說什麽,怕去墓中太晚了會被太監懲罰,讓她歇著,兩人匆匆離開了。
唐嫻靜靜睡去,不知過了多久,半睡半醒間,聽見了房門的輕響聲。
是煙霞帶著雲嫋回來了?她這麽想。
清晨墓門打開時,康老太監立刻就帶人進了墓室,唐嫻能光明正大地出來,煙霞不行,她得再等等,等到合適的機會,才能帶雲嫋偷偷出來。
這事她已經做過無數次,帶著一個雲嫋也不在話下。
甚至帶著雲嫋躲起來之前,煙霞還特意與唐嫻說了一聲:“我倆吃不慣你那的粗茶淡飯,待會兒要去搞點祭品,你別等我倆……”
是不好讓雲嫋跟著啃饅頭的。唐嫻沒說不許。
這時候所有侍女都在忙碌,太監們在監工,而侍衛們是不被允許進入這裏的,除了煙霞,不會是別人。
唐嫻實在累得慌,就躺著沒動,等雲嫋來喊她。
……
屋中靜謐,唐嫻迷迷糊糊,要重回夢鄉時,隱約覺得不對。
雲嫋怎麽還沒來喊她?
眼皮子有千斤重,唐嫻艱難地張開條縫,映入眼中的,是一個披頭散發、臉上帶著汙血的人影。
人影一聲不響地坐在她床邊,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突著,直勾勾盯著她,如同索命鬼魅。
唐嫻的心髒驟然縮緊,一個激靈坐起,摟著被褥往角落裏躲去。
“你說過你有辦法出去的。”對方嘶啞出聲,見她要躲,手腳並用往床榻上爬去,沾著汙血的臉在唐嫻麵前放大。
唐嫻忍住尖叫,咬著舌尖用力點頭。
眼前的人是僑貴妃。
守陵的侍女與大部分妃嬪,要日複一日重複著伺候死人的枯燥活計,在幾個太監的監管下,幾乎沒有歇息的時刻。
唐嫻是有的。
為了不讓她死,每次侍寢的第二日,她都可以歇上一整日。
昨日僑貴妃鬧出那樣的事,按康老太監的性子,不能把人殺了,也會將她關起來,唐嫻不知道僑貴妃是怎麽跑出來的。
她不想僑貴妃繼續自我毀滅,於是端正地回答她,“有的,再過段時日,朝中會有人求情,皇帝或許會開恩放你們出去。”
“你怎麽知道?誰會幫我們求情?什麽時候?皇帝一定會答應嗎?”
僑貴妃目光急切,一句緊接著一句地求證。
唐嫻逃出皇陵的事情是個秘密,除了煙霞與弟妹,她沒告訴過任何人,此時必然人不能告訴情緒在崩潰邊緣的僑貴妃。
這些問題她一個也不能回答。
“我說真的,你信我,你先冷靜下來……”
唐嫻真誠地安慰僑貴妃,僑貴妃卻聽不進去。
她用力抓住唐嫻的手臂,昨日被棺樽磨破的手指未清洗,沾著發黑汙血的指甲在唐嫻衣袖上留下汙痕。
“你為什麽不回答我?你是不是騙我的?你也在騙我嗎?”
“當初入宮,壇郎說沒了我,他情願終身不娶,可不到兩個月他就食言,娶了個美嬌娘。爹娘也說,他們會來救我,可五年過去了,他們人在哪呢?還記得有我這個女兒嗎?”
“他們都在騙我,你也是騙我的,我這輩子都要被關在這鬼地方,是不是?”
唐嫻同樣懷疑過父母,與她感同身受,柔聲試圖安撫她,“我沒騙你,你再等等……”
“你還要我等多久?再等五年還是十年?你在騙我是不是?你們所有人都在騙我!”
僑貴妃不信她的話,絕望地嘶吼了幾聲,推開唐嫻,往榻上一伏,悲慟地大哭起來。
嗚咽聲淒惶,在簡陋屋中幽幽浮**。
唐嫻心裏難過,看著她髒亂的發頂,歎了聲氣,輕聲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新帝登基至今,沒做過一件荒唐事,他或許會大發慈悲放過你們……你信我,再等幾個月好嗎……”
哭聲一頓,僑貴妃抬起頭,目光不明的打量了唐嫻幾下。
就在唐嫻以為她被自己說服了時,她忽然問:“你怎麽知道外麵換了皇帝?怎麽知道他沒做過荒唐事?”
皇陵與世隔絕,裏麵的人不該知道外麵的任何事情。
唐嫻心頭一驚,遮掩道:“我猜……”
“你和外麵人有關聯?不然就是你偷偷跑出去了!”僑貴妃前一句還是疑問,後一句換成了肯定的語氣。
“對,你祖父權勢滔天,有眾多黨羽,一定是他死前收買了皇陵裏的人!”
僑貴妃急切地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追問不停,“你這麽多年都沒發瘋,是因為你有辦法逃出去是不是?是什麽辦法?你祖父安排了什麽人?什麽時候出去?你帶上我好不好?”
僑貴妃猜的不全對,但也差不多了。
唐嫻不能承認,不管事情能不能成,她都不能拖別人下水。
“你不想說,那我不問了,我隻求你帶我一起離開,好不好?”
僑貴妃看見希望一般,不再苦苦逼問,擦擦臉,直接跪在唐嫻麵前,討好道,“昨日是我不好,我不該罵你打你,我讓你還回來!”
她把臉湊過去讓唐嫻動手,被唐嫻拒絕後,僑貴妃有點急,抬起手自己狠狠抽了自己兩巴掌。
“我自己打,兩巴掌夠不夠?不夠我再打,直到你消了氣。”說著,她再次重重扇起自己的臉。
“不用!”唐嫻被震驚到,急忙拉住她,“不用,我沒怪你!”
昨日唐嫻阻攔康太監,不是善心發作,而是因為她記得自己的本心。
將所有妃嬪侍女釋放出去,這是她最初的目的,哪怕她將獲得自由,她也從未忘記過這件事。
僑貴妃是其中之一,是被唐嫻連累至此境地的,她恨、她怨,都在情理之中,唐嫻沒有怨言。
“那你肯帶我出去了?”僑貴妃期盼詢問。
唐嫻沉默,然後搖頭,能回給她的隻有這一句話,“你再等等,再過幾個月會有人為你們求情……”
僑貴妃哀求數聲,始終不見她鬆口,神情逐漸被瘋狂占據。
她粗魯地推開唐嫻,滿麵憎惡道:“我本來貴妃做的好好的,若不是你唐家,何至於淪落至此?你家的罪孽,憑什麽要我來背負?”
“唐嫻,我知道你有門路……要麽,這兩日你就帶我出去,要麽……”
僑貴妃眼中現出癲狂之色,尖細的嗓音在寒冰中浸泡過一般,“反正我已經人不人鬼不鬼了……要麽,咱們所有人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