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挖墳
林別述回京, 把皇陵中所見詳細告知於莊廉,然後遞上那本名冊。
無人知曉皇陵中竟然是這種光景,莊廉震驚之餘,認同了林別述先斬後奏的做法。
不論“毛毛”在不在裏麵, 都該善待那些無辜女子。
他們能幹預的隻有這些了, 其餘的, 得由雲停親自裁決。
莊廉再與林別述確認皇陵中現有的女子。
“屬下親自對照名冊一一辨認,沒有莊姑娘。”林別述道, “除了被廢黜的唐皇後……”
他將這位唐皇後侍寢的事情告知莊廉,莊廉對這不人道的做法極其厭惡, 但因此對唐皇後的懷疑減弱了幾分。
侍女還有可能說謊, 老太監這麽看重權威,若是得知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斷然不會幫著隱瞞的。
可假若皇陵現存的女子中,沒有“莊毛毛”,那她就很可能是這些年莫名失蹤的女子之一了。
皇陵已在控製之中, 那五名對不上號的女子,與十七名無故失蹤不見記載的女子, 卻不知生死, 一點頭緒也沒有。
林別述開始著手調查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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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焦月十七這日, 雲岸唉聲歎氣地批著奏折。
以前這些東西都是送去雲停那的,他從來不管。他隻是個擺設而已。
雲停不在, 才落到他身上。
雲岸不擅處理政事,所謂的批閱奏折, 其實就是翻開看一眼,若是問好請安和溜須拍馬的折子, 他就批閱一下。
若是涉及地方災情、貪官汙吏之類的正事,就放到一邊,待會兒一起送去偏殿給那些大臣商討。
雲岸一點也不願意做這種瑣碎的篩選小事,他隻想派出將士尋找雲嫋。
就這一個妹妹,那麽小,他很怕雲嫋出了事。
可是莊廉說不妥,動靜太大,會被歹人知曉,那時雲嫋就危險了。
兄長不在京中,幼妹丟失,雲岸沒了主心骨,因此情緒焦躁,看什麽都難受。
心不在焉地翻開下一封奏折,在發現它來自皇陵時,雲岸稍稍打起了精神。
“死了個廢後?”雲停都不知曉容孝皇帝後宮裏的那些事,雲岸就更不清楚了,“什麽皇陵裏的娘娘?我怎麽不知道還有這麽個人?”
這事好像與他們家沾上點關係,又好像沒有關係。
雲岸拿不準,把奏折一合,規整地堆在左手邊的一摞上,自言自語道:“還是拿去給白太師、莊廉他們商議吧。”
“奴才現在就送去?”殿中伺候的太監總管詢問。
得到首肯,太監總管抱起那摞奏折,順手掂了掂。
這個動作被雲岸瞟見,他心裏有點不舒服。
是他拿去給大臣們決斷的奏折太多了嗎?這樣是不是顯得他特別無用?
雲岸斜了太監總管一眼,手一伸,把最上麵那本抽了回來。
皇陵裏死了個被逐出皇室的女人而已,對方祖上還想奪他雲氏江山——不能忍!
把她挖個坑埋了就足夠了。
朝中諸多大臣,包括工部、戶部、兵部、吏部,都在為各地的災情與暴動忙碌。
不值得用這事麻煩那些大臣。
雲岸翻開奏折再看幾眼,喊道:“來人,去把鴻臚寺的人喊來。”
鴻臚寺歸屬於禮部,除了負責外邦朝貢等相關事宜,皇室宗親的喪葬,同樣由他們負責。
近日來別處都在忙碌,就他們閑著,雲岸正好給他們找點事做。
很快,鴻臚寺少卿領命離去。
在雲岸麵前,他什麽都沒說就接了旨,實則心中很是為難。
唐嫻好歹曾是皇後,是當今皇帝的祖母,她的喪事若是辦得太簡陋,可能有損皇家威儀。
現在可能沒什麽,就怕事後被對手揪著這事參奏。
辦得隆重點吧,有親近唐家反賊的嫌疑。
愁眉苦臉回到鴻臚寺中,孟思清已等待了許久,主動上前詢問,並請纓負責這事。
就如唐父所猜測,與唐家沾邊的事情,不僅沒有油水,還容易沾一身腥,有人甘心應承,鴻臚寺少卿當即把事情交給他了。
“皇家曾有幾位後妃葬在東福山上……”鴻臚寺少卿為下屬說清了埋葬地點,再暗暗提點,“夏日炎熱,未免屍身腐壞,最好盡快置辦妥當。”
鴻臚寺少卿最終選擇了,避免成為唐家逆賊同黨的嫌疑。
“下官明白。”孟思清拱手答謝他的提點,補充上另一個可作為借口的理由,“近日國境之內多災害,民生艱苦……從簡置辦喪葬,想必唐皇後本人是能體諒的。”
鴻臚寺少卿對這個下屬滿意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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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月十七,容孝皇帝的第三任皇後唐嫻因病暴斃。
焦月十八淩晨,鴻臚寺丞孟思清帶領數名禮部官員,親自去皇陵斂屍,在三十名侍衛的護送下,將唐嫻葬於東福山山腳。
無碑文,無祭詞,共計花費紋銀兩百三十七兩。
同日晌午,一輛馬車停在百裏將軍府門口,侍衛上前掀簾,看見了熟睡的雲嫋。
莊廉聞訊歸來,激動得熱淚盈眶,不住問:“有沒有受苦?有沒有磕著碰著讓人欺負了?都去了哪裏?毛毛和煙霞呢?”
雲嫋剛被侍女伺候著洗漱過,白白淨淨,正在吃蜜餞果子。
眼睛眨巴好幾下,她回道:“沒有受苦,去了毛毛家裏,好多門呀,好好玩的!”
莊廉有點聽不明白,見她渾身上下完好無損,暫時放心。
莊廉要問的也有很多,他整理著了下思緒,等雲嫋吃完幾顆果子,問:“誰送你回來的?”
“煙霞。”雲嫋點著下巴想了想,噘嘴道,“有人欺負毛毛,煙霞讓我回來找哥哥告狀,還讓我說那裏麵有陷阱和毒水,要當心。”
莊廉一句也聽不懂,他先問前半句,“什麽人欺負毛毛?”
“很壞的人,拿鞭子打那些姐姐,煙霞說不能讓他們看見我,不然他們也會打毛毛。毛毛都流血了!”
莊廉聽得提心吊膽,想問她唐嫻的傷勢,想著她說的時候沒哭,還有煙霞在,應該不會很重,這才放棄。
他急著把人找回來,再問後半句,“哪裏有陷阱和毒水?”
雲嫋扭頭讓侍女把她的小荷包遞過來,扒拉幾下,從裏麵掏出一顆貓眼大的綠翡翠珠子,道:“地底下,就是金銀財寶那裏。”
莊廉接過那顆翡翠珠子,看著看著,臉色轉青。
他朝雲嫋勉強笑了一笑,走到門外,壓低聲音朝外怒斥:“讓林別述給我滾回來!”
地底下,金銀財寶,陷阱,這顯然是在說藏於孝陵的寶藏。
消失的三人就在孝陵墓室中!
“莊毛毛”隻能是林別述唯一沒見到的人。——那日去墓中侍寢,在裏麵待了一天一夜的唐皇後。
人就在麵前都看不見,林別述這個廢物!
莊廉快氣死了,在外麵大口喘著氣,好不容易壓下了心頭怒火,他擺出溫和的假象進屋,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雲嫋,“你們是怎麽去的毛毛家裏啊?”
他不信煙霞真有那麽大的本事,能在上千侍衛眼下,帶著兩個人自由進出皇陵!
“用繩子……”雲嫋如實說了。
莊廉嚇得麵無血色。
一是為雲嫋後怕,二是因為發現了這個可以潛入皇陵的隱患……
皇陵中可還藏著萬千寶藏呢!
他命人看好雲嫋,轉頭想去宮中與雲岸說清事情的嚴重性,走到屋外再拐回來,問雲嫋:“你不是喜歡毛毛嗎?這回怎麽願意和她分開了?”
雲嫋手裏捏著蜜餞,美滋滋道:“煙霞讓我回來傳信的,說我把這些都告訴哥哥,過不久,他倆就能成親了。”
莊廉:“……”
成親……怎麽成親?
真是要命啊!
莊廉腳下著了火一樣直奔宮中。
現在已確定毛毛的身份,她就在皇陵裏,還被人欺負了。不管她與雲停以後能不能成親,都得先把人接回來照顧好。
這事要得到雲岸的首肯。
莊廉到殿中,來不及把氣喘勻,急道:“二公子,屬下急需一道聖旨,要將孝陵中的唐皇後帶出來!”
雲岸遲鈍地反應了一下,滿臉震驚,“啊?”
兩人尚未說清來龍去脈,太監急傳道:“陛下,大公子派人從青州傳了口令回來。”
無論何時,雲停的命令都是最重要的。
兩人各自壓下心頭騷亂,先請傳信侍衛入內。
侍衛風塵仆仆,路上不知道換了多少匹馬,入殿後飛快行禮,揚聲道:“公子共有三道口令。第一,命莊廉即刻將孝陵中所有守陵的妃嬪、侍女,全部遣返回宮中安置,不得加以為難。孝陵墓中其餘人等,全數留在原處,等候公子回來發落。”
莊廉大喜,這口令來得正好,免了他與雲岸浪費口舌。
“知道了,我這就讓人擬聖旨。”雲岸腦子裏空****的,兩眼摸瞎,隻知道唯皇兄的命令是從。
答應後,他才迷惑道,“算起來,我得喊容孝皇帝一聲皇爺爺,他的妃嬪,豈不是我祖奶奶輩分的?接回宮裏多礙事?直接放回家去唄。”
莊廉恨鐵不成鋼地看他一眼,暗暗搖搖頭,替雲停給他解惑,“她們已經與世隔絕了五年,家人不知身在何處,又是否還肯接納她們……倉促放走,無依無靠的,對她們來說未必就是好事。”
雲岸恍然大悟,麵露欽佩,“還是大哥想的周到。”
這邊說完,侍衛麵朝莊廉道:“第二條口諭是給莊大人的。公子有令,命大人務必照顧好莊姑娘,萬不能讓她離開府邸出了閃失。”
莊廉:“……”
看來雲停讓人傳口信的時候,還沒收到他的第二封信。
不過這時候該收到了。
算起來,他今日也該給雲停寫上一封信的。
加上這封,雲停離京期間,他一共讓人送出四封信……每一封都足夠讓他以死謝罪!
他也不用活了,和林別述一起死了得了。
但是死之前,他得先把唐嫻從苦海中接回來安置好。
莊廉麵朝雲岸,道:“二公子,這位莊姑娘便是我先前說的,身處孝陵中的唐皇後。還請二公子賜下聖旨,準許屬下將人帶回來。”
“啊?”雲岸先是驚訝,再是支支吾吾,“這個啊……”
莊廉不知道這有什麽可磨蹭的,急道:“二公子,你連大公子的命令也不聽了嗎?”
“不是,我就是想問問……你說那個唐皇後,是不是我容孝皇爺爺第三任皇後、被廢黜的那個啊?”
莊廉急得想犯上打他,“是!就是她!”
雲岸“哦”了一聲,道:“她可能回不來了。”
……
一陣沉寂後,莊廉與侍衛的眼神紛紛轉變,目光如狼,凶殘地盯著他。
這兩個都是雲停的人,雲岸對兄長的懼怕與敬畏長在骨子和血脈裏,在兩人的視線下縮了縮脖子,很沒底氣道:“我已經讓鴻臚寺的人把她埋了……”
莊廉:“……”
他差點背過去!
莊廉已經沒心情聽第三道口令了,問清始末後,轉身就往鴻臚寺去。
這一日,莊廉忙成了陀螺,先是從宮裏回府中去見雲嫋,聽了幾句話,悔得腸子都青了。
再是入宮,氣還沒喘勻,就聽說人暴斃,已經被埋了。他差點暈厥過去。
強行吊著一口氣跑去鴻臚寺,找到孟思清等一眾官員,隨後馬不停蹄地趕向東福山。
莊廉不信唐嫻真的死了。
按雲嫋所言,唐嫻前一天還在陪她玩耍,沒什麽病態。煙霞也說了,等雲停回來,那兩人就會成親。
怎麽可能突然暴斃?
莊廉發自內心的不信,可潛意識裏又怕這事是真的……
世事無常,什麽巧合的事都有可能發生的。
東福山下,莊廉在那個形成不足一日、簡陋的墳墓前蹲下,端詳後,從地上抓起了一捧潮濕的泥土。
孟思清就在他身後,見此情形,心口突突直跳,等了會兒,特意輕聲道:“前些日子雨水過多,山中土壤還濕著,所以挖得深了些。”
莊廉一動不動,沉思良久,他拋開手中塵土,站起來,氣沉丹田,視死如歸道:“挖!”
不親眼確認這下麵有沒有唐嫻的屍身,他這一輩子都沒法安心。
他要開棺驗屍。
回頭就算被雲停五馬分屍,他也認了。
侍衛們手腳麻利,一刻鍾後,一個極其普通的杉木完整地呈現在莊廉眼前。
莊廉與孟思清一齊看見了棺材邊角處,那幾顆鬆動了的釘子。
“……”孟思清沉重地閉上了雙眼。
莊廉咬牙,“開!”
“轟”的一聲,棺蓋被推開。
裏麵空空如也。
“好——好!”莊廉打了個趔趄,被侍衛扶住後,連道兩聲好。
之後他也閉上了眼,憤恨道:“這個舅舅我不當了!等公子回來,讓他自己找去吧!”
此時,通往南嶺的寬闊道路上,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靠在路邊。
為了掘墳,弄得滿身泥土的雙胞胎,一個蹲在地上抹眼淚,一個怒氣衝衝地瞪著車廂裏忐忑不安的僑貴妃。
半晌,唐念知轉開眼,抬腳狠狠踹向路邊的雜草,踢飛了一塊碎石。
有氣沒處撒,他語氣很衝,“現在是回家還是去京城?”
唐姝擦著眼淚站起來,眼眶通紅,哽咽道:“我不想回家……”
僑貴妃被煙霞易了容,代替她姐姐出來了。那麽,她姐姐就是被易容成僑貴妃,留在了皇陵中。
唐姝的眼淚抹了又抹,就是抹不幹淨,“我想等到九月,萬一、萬一還有機會……”
“那就回去!”唐念知有點凶,凶完了,神色一蔫,沮喪道,“先給爹寫封信,把事情說清楚……”
唐姝揉揉眼睛,“嗯”了一聲,與兄長相攜著上了馬車。
馬車調轉方向,折返回京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