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改觀

直到約好前一日,唐嫻才遲鈍地憂心起另一件事。雲嫋要去見的是百裏老夫人的舊友,不知這位老夫人認不認得自己。

以前與唐夫人外出赴宴時,簇擁著她們的人太多了,唐嫻可以不認得對方,對方卻是一定認得她的。

輾轉一宿,第二日,繡娘連夜趕製的新衣送來,唐嫻卻仍舊穿著樸素的舊衣,首飾也不戴。

未免對方將她認出,她裝扮得越簡單越好,最好所有人都如白太師那般,早早將她遺忘了。

莊廉見狀,氣得吹胡子瞪眼,跑去找到雲停告狀:“衣裳首飾都是按她的要求準備的,送來了,她又不肯用了,這不是讓人白費功夫嗎?”

“那是你外甥女,你自己管教。”賠禮送到就足夠了,至於唐嫻用不用,雲停不管。

莊廉後悔莫及,早知今日,當初這倆針尖對麥芒地嘲諷,他就該躲在一邊看熱鬧。

在心裏嘀咕了會兒,莊廉收起小情緒,問:“當真要給她機會離開嗎?小姐知道了,定然會很傷心。”

“越晚知曉,才越傷痛。”

與雲嫋說唐嫻心思不純正,她不信,那就讓她親眼看見。

其實這位老人家的確是百裏老夫人的舊友,但並非她下帖來邀請,而是雲停主動讓雲嫋登門拜訪的。

雲嫋離開西南時,百裏老夫人囑咐過她,讓她代自己見一見舊友,雲停都記得。

他隻是利用這次機會,讓雲嫋看清楚,唐嫻對她好是別有用心。

莊廉認命地要送人出門,一轉身又被喊住。

“她刻意裝扮得很樸素?”

莊廉哀怨:“可不是嗎?銀子都花出去了,東西就是不喜歡,也得用上啊……”

雲停沒理他的嘮叨,嘴角一彎,道:“她恐怕是不敢裝扮。”

看來她在京城裏的舊識不少。

唐嫻與白太師會麵的情景曆曆在目,雲停思緒轉了轉,傳來侍衛:“去查一查今日哪裏有貴女小聚。”

“公子想做什麽?”

雲停愉快:“難得外出,我再額外附贈她一個小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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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廉從蘭沁齋離開的時候,被唐嫻氣得頭頂冒煙,回來後,看著全心全意妝扮雲嫋的唐嫻,氣憤全部轉化成了憐憫。

可憐的姑娘,還不知道回程等著她的是什麽呢。

妝扮妥當後,唐嫻陪著雲嫋登上車攆,兩個侍女隨行,莊廉帶著侍衛跟隨在外。

唐嫻與雲嫋打聽這位汪老夫人的來曆,雲嫋第一次入京,除了對方是她外祖母好友,其餘一問三不知。

得不到更多消息,唐嫻隻能掀簾看車窗外。

待她從雲停手中逃出後,雲停必會滿城搜尋她,她對如今的京城不熟悉,要多看多記才行。

雲嫋不知她在盤算逃走的事,也扒著小窗,盯著街邊熱鬧看。

馬車晃悠悠駛過三條主街道,又穿過七八條小道,拐了無數的彎,最後停在一個狹窄的巷子口。

莊廉親自叩門,向露麵的中年婦人作揖,遞上拜帖。

不多時,一個滿頭銀發、身材矮小的老婦人蹣跚著從廳堂走出來,看見雲嫋就要行禮,被莊廉眼疾手快攔住。

“今日隻論私情,無須多禮。且老人家與我家老夫人是閨中密友,小姐年幼,受不得的。”

老人家記起多年前的好友,含淚“哎哎”幾聲,顫顫巍巍請人入廳堂。

唐嫻本以為百裏老夫人的舊友會是權貴夫人,沒想到是個清貧的老人家,心裏沒那麽緊張了,便充當侍女跟著,一言不發。

落了座,老人家眯著眼努力看清雲嫋,笑嗬嗬道:“是惠琴的女兒吧?太久了,我連慧琴的模樣都記不清了。”

雲嫋走到她麵前,道:“因為我與我娘長的不像。”

“那也很俏,沒見過這麽俊俏的小姑娘。”老人家捏捏她胳膊,感歎,“長得也結實,結實了好。比我那孫兒好,體弱多病,沒幾歲就去了……”

中年婦人端來茶點,喊了聲娘,及時打斷了她。

老人家意識到不妥,問起別的:“你外祖母可還健朗?”

“健朗,前兩年還能騎馬呢,就是牙口不好了,吃不了糖和冰乳酪。”

老人家立刻就聽出來了,“你喜歡吃這兩樣?”

雲嫋笑眯眯地點頭。

老人家越看她越喜歡,遺憾這時節沒有冰,隻能讓女兒去買糖回來,又拉著雲嫋的手道:“以前百裏家遭了難,就剩你外祖母與慧琴,慧琴的臉還傷了,我就愁啊,愁她的婚事,愁我那老姐妹日後該怎麽辦。結果你外祖母才是最有福氣的,還得了個這麽機靈的小姑娘!”

“你爹娘成親那會兒,你外祖母不答應呢,就怕以後的日子不好過……你瞧,將來的日子誰也說不準,是不是?”

老人家話多,絮絮叨叨好幾句,又問:“你兄妹三人是不是?兩個兄長可都還好?”

雲嫋道:“大哥愛欺負人,不好。二哥好,可是二哥太笨啦,我不愛和他玩。”

“這、這……”老人家深知雲嫋和她口中兩兄長的身份,聽她說這樣不敬的話,不知要如何接話了。

轉頭看向莊廉,莊廉微笑點頭,似是認同。

老人家一看這樣,跟著放鬆,笑了起來,“早些年我與你外祖母通信,常聽她提起你大哥,說他學什麽都快,他日能但重任。想來該是個翩翩公子的,怎麽會欺負你一個女娃?他逗你玩的吧。”

“他就是欺負,搶我的小貓、不陪我玩,昨日還嚇唬我,要把我送回家去……”

這對老小說著話,莊廉無事,與唐嫻去了院中,也說起這位老夫人。

老人家曾是侯府女,家道中落,到現在就剩下個守寡的女兒陪著。

“說起來,我家老夫人的舊友中隻有秦家人依舊居高位,可惜後輩偷奸耍滑,半個月前被發落了。”

唐嫻問:“你家公子權大勢大,何不出手相助?”

莊廉反問:“自作自受,為何要幫?”

唐嫻未答,隻從窗口看了看廳內與老人家說話的雲嫋。

種種跡象都表明,雲停為人小心眼,但是在孝道與仁義上,無可挑剔。

唐嫻以為雲停都濫用私刑了,不會在乎以權謀私。

事實證明,是她小瞧了人家。

由此,她想起岑望仙與煙霞來,第一次以端正的態度正視煙霞與雲停的矛盾,“煙霞究竟偷了你家公子的什麽?”

“姑娘不知?”

唐嫻搖頭。

“那便是她蓄意瞞著姑娘了。”莊廉道,“沒有公子的吩咐,我不敢回答。姑娘想知道,可親自去問我家公子。”

唐嫻靜默,片刻後,她仰望著莊廉,拖長聲音,軟聲喊道:“舅舅——告訴我吧舅舅——”

莊廉見鬼似的望著她,匆匆退開兩步,抖落雙袖的雞皮疙瘩回到了廳中。

此刻,雲嫋、莊廉與老人家在廳內聊天,侍衛等人均在巷子口,一目了然的庭院中隻剩下唐嫻一人。

唐嫻站在院子裏的杏樹下,猶豫著要不要邁向後院。

在老人家喊女兒出去買糖時,她有注意到,那個婦人是從後院出去的,也就是說,這院子有後門。

雲停等著她逃走呢,莊廉一定在後門安排了侍衛。

唐嫻堅信莊廉不會粗心忘記這事,又忍不住想萬一他真的有了疏漏呢?

機會難得……

唐嫻避開廳堂的窗口,往後院踏出一步。

然後愣住,呆立不久,退回到了原處。

在決心去後門一試的瞬間,她心中畏懼大於對自由的期盼,因為她再次記起岑望仙來。

她空有相貌,身無分文,連落腳的地方也沒有,離開後不僅要躲避追蹤,還要提防歹人迫害。萬一再遇上岑望仙那種人,或是比他更壞的,該如何自救?

甫踏入京城就落入雲停手中,她的確失去了自由,可從另一個角度評判,何嚐不是一件好事?

最起碼她沒遭受到任何的暴力與傷害,對孟夫人有了合理的猜想,還得到了外出的機會。

隻要能瞞得住身份,繼續待下去徐徐圖之,未嚐不可。

要走,也要等有了合理的規劃、做足充分準備再走。

唐嫻強忍住往後院去的衝動,等雲嫋與老人家的閑談結束,再次與莊廉撞麵時,對著他驚訝的神情,唐嫻抬高了下巴回之以睥睨。

再之後,唐嫻也有獨處時候,她都忍住了,隻有一次,雲嫋吃完糖出來洗手,被她拐帶到了後門附近。

門一推開,果不其然,侍衛從天而降,被雲嫋甩了一臉水趕走了。

一行人在午後告辭。

經此一行,唐嫻算是想通了一件事,不急著離開了,心就隨之輕鬆起來。

但她也不想欺騙雲嫋的感情,在車廂中問:“認識煙霞嗎?”

雲嫋立刻板起小臉,“提她做什麽?她好討厭的!”

“她偷了你大哥的東西,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麽?”

“不知道。”雲嫋不在乎這個,她隻在乎唐嫻對煙霞的態度,“她很愛騙人的,你別和她玩!”

唐嫻道:“我也會騙人,我與煙霞是朋友。”

“你也騙人?”雲嫋驚詫,呆愣愣望著她,最後在馬車拐彎的顛簸中回神,哼了一聲挪到車廂另一側去,扭過臉不理唐嫻。

她沒耐性,坐了不多久就自己轉回了頭,問:“你說你有個妹妹,是騙我的嗎?”

“這個不是。”唐嫻道。

雲嫋又問:“那你教我認的字是錯的嗎?”

唐嫻喉頭一噎,不可置信道:“……誰會拿這個來說謊騙人?”

“煙霞就會!”雲嫋雙頰通紅,嚷嚷道,“她騙我認錯字,笑話我目不識丁,還趁我睡著了塗花我的臉!”

唐嫻:“……”

還真是煙霞能做出來的事。

兩人說話的聲音大了些,驚動了外麵的人,莊廉敲窗詢問:“小姐,發生什麽事了?”

雲嫋沉浸在對煙霞的控訴中,一把推開小窗,道:“你說,煙霞是不是很壞!”

“是是,太壞了,沒大沒小……”莊廉忙不迭地順著她的話哄她。

聽著雲嫋的指責,唐嫻覺得她們的日子比自己在皇陵中的有趣多了,也不知道煙霞在皇陵能不能悶得住。

這麽一想,思緒中多了些哀愁,唐嫻歎氣,不經意朝外看了幾眼,隱約覺得外麵的建築物有些陌生。

她扶著窗細看後,問:“這不是回去的路,咱們要去哪兒?”

莊廉神情莫測,慢吞吞回答:“公子說今晚街上熱鬧,帶你與小姐逛逛……再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