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混亂
乍聽莊廉提及京城熱鬧的夜晚,唐嫻眼前一晃,璀璨的煙火、人群中穿梭的魚燈和商販的吆喝聲在她腦中飛速閃過。
昨日歡笑恍惚還在眼前,唐嫻眨了下眼睛,又覺得它遙遠得像一場夢。
“能比家裏熱鬧嗎?”雲嫋好奇問。
莊廉笑嗬嗬道:“天子腳下,自然要比別處都熱鬧的。不信你問詩意,她是京城長大的……”
雲嫋還在介意煙霞的事情,不樂意去問唐嫻,噘著嘴不說話。
唐嫻主動道:“亥時之前,街道上會有許多賣花燈、首飾、吃食的攤販,常有百姓遊玩,算不得特別熱鬧。逢元宵、中秋佳節時,街燈徹夜不滅,歌舞齊奏,車馬如流水……”
京中多權貴與富商,就算是夜晚,也注定歌舞不休。
百姓們不想那麽多,在他們眼中,越熱鬧,富貴人就越多,他們才能賺錢。
商人多,稅收也就更多了,朝廷多年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長此以往,就導致宵禁形同虛設,尤其是最繁華的東街,常常整夜喧囂。
莊廉見雲嫋有興趣,接著唐嫻的話道:“東街有個登月樓,是京中最高的地方,據說站在頂端,伸手就能摸到月亮……”
“去東街,去登月樓!”雲嫋立即決定就去那兒了,“我哥呢?他已經去了嗎?”
“公子還在忙正事,小姐先尋個酒樓用晚膳……”莊廉把雲嫋哄好了,轉頭看見唐嫻神色猶疑。
登月樓矗立在最繁華的東街上,樓如其名,高可攀月。
每到夜晚,數不盡的明燈將整座高樓照得輝煌透亮,恍如天上仙宮。
是京中權貴消遣的地方,以往外邦來使朝拜,使館大臣也常帶人到那裏宴飲。
唐嫻自然是去過的,她曾與女伴立在高樓看漫天的煙火,在下方經過的行人眼中,她們是誤入人間的九天仙子。
可她現在不是了,也不便再去那種地方。
莊廉看出她的退意,道:“今日是樓四小姐的生辰,樓大公子要在城中燃放煙火慶賀,熱鬧的很,詩意就一點也不想去看看嗎?”
不巧,莊廉口中的兩人,唐嫻全都認識。
唐嫻與樓家二小姐是好友,那時樓家老四還小,她不熟。
但樓家大公子沒少對唐嫻獻殷勤,被白湘湘撞見過幾次,害得唐嫻每每被她陰陽怪氣。
後來唐嫻入宮,還曾聽聞樓家去白府提親,她一度以為白湘湘會嫁給樓千賀,沒想到最後她成了孟夫人。
孟夫人……
唐嫻想去,以她如今的身份,想要見到深宅裏的舊友極其困難,今日不同,登月樓裏有的不僅是孟夫人……她曾交好的姑娘,譬如樓二小姐,隻要還在京中,定會露麵的。
人多眼雜,誰能注意得到一個不起眼的她?大不了、大不了把臉抹花了就是。
“想的。”唐嫻如實回答了莊廉。
這一日,唐嫻幾人順利拜訪過百裏老夫人的舊友,各懷心思地要去往東街時,另一邊,啞巴帶侍衛闖入一家棺材鋪,當場誅殺一人,生擒兩個,細致搜查後,一同呈給雲停的,還有兩封來自羅昌國的書信。
“岑望仙竟然沒說謊。”雲停還挺意外的。
但這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畢竟當一個蟲子出現在麵前的時候,就表示它的蟲卵已遍布各處。
暗房審訊後出來,日光已被暮色代替。
書房中,宣威將軍與白太師等人已靜候多時,均是一臉凝重。
國庫出了問題,這事未聲張開,但空穴無風,終究是會被人察覺到的。
獲知這事時,雲停就知道瞞不住,後來敵邦擬派使臣的試探,證實了對方或多或少聽到了風聲。
而這風聲是如何傳出去的?
源頭恐怕就在朝中。
自古以來,被威逼或利誘驅使著出賣家國的人從來都不稀缺。
讓眾人嚴陣以待的,是因為朝廷在明,對方在暗,有多少異心人隱藏在朝廷中,誰也不知道。
而且對方顯然也知道瞿陽王的藏寶的存在,並意圖先雲停一步獲得,所以當初岑望仙才會千方百計地接近煙霞。
宣威將軍看不得有人通敵,怒不可遏,連罵數聲。
“這種叛賊放在軍中早就淩遲示眾了!”
白太師相對冷靜,提議在藏寶的線索牢牢握在手中時,放長線釣大魚。
煙霞的蹤跡消失後,剩下的“魚餌”就隻有“莊詩意”了,她是如何都不能丟的。
白太師等人走後,雲停問:“雲嫋那邊如何?”
侍衛道:“莊管家給了姑娘逃走的機會,但是她不知怎麽想的,一次都未付諸行動。”
“現在何處?”
“正在登月樓附近用膳。”
雲停要用唐嫻做餌,除了釣叛賊,也是為了煙霞。
答應了會給煙霞主動請罪的機會,他並不急著把唐嫻的身份弄清楚,這日的登月樓之行,能弄明白她的身份最好,弄不出也無謂。
看看漸沉的天色,雲停回屋更衣,合門前吩咐啞巴:“去把莊廉換下。”
莊廉隨他入京入宮,在許多大臣眼中就代表著他本人。
登月樓中盡是權貴,雲停不想雲嫋的身份曝光,也不想無關者看出唐嫻是他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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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巴領命找到唐嫻等人時,東街上已燈火煌煌,有年輕姑娘們相攜漫步,有孩童舉著花燈玩鬧,更有車攆慢行,車攆上紗簾晃動,戴著麵紗的大家小姐悄然張望。
高低不同的聲音混雜著,構成熙攘的歡鬧景象。
雲嫋早就將煙霞的事情拋到九霄雲外,沿著街道買了許多吃食與小玩意兒,樂顛顛的問啞巴雲停幾時過來。
“快了。”啞巴隻會這麽說。
“那不管他了。”雲嫋轉而戴上一個麵具,問唐嫻,“認不得我了吧?待會兒我就戴著它去嚇我哥!”
她覺得這主意好,就要付出行動,踮著腳尋找哪裏還有賣麵具的攤販,想讓所有侍女侍衛都戴上麵具,好讓雲停找不到她。
唐嫻置身繁華的夜市,沒雲嫋那麽興奮,心中物是人非的淡淡哀愁在遠遠看見孟府的奢華馬車後就消散了,再遇舊識,她的心難以抑製地砰砰直跳。
但她也沒忘記照看雲嫋,見人跑開,急忙跟上去。
雲嫋人矮,隔了兩個行人唐嫻就差點看不見她。
又見兩匹駿馬馱著馬車從人群中擠出來,而車架上的車夫正麵色不愉地咒罵著擋路行人,唐嫻連忙高聲喊道:“別跑太快,當心馬車!”
這邊話音才落,車夫猛一勒馬,怒罵道:“小兔崽子活膩了!”
唐嫻心頭一緊,就見車夫手中馬鞭高高揚起,衝著下方抽打過去!
她仿佛能聽見淩厲的破風聲,和馬鞭抽得人皮開肉綻的聲音。
“嫋嫋!”
“放肆!”
唐嫻的驚呼聲與啞巴的嗬斥在人群上方碰撞。
唐嫻心中稍安,快速擠開行人到了近前,恰好看見啞巴振臂奪下車夫手中的馬鞭,車夫被拖拽著跌倒在地上,被他一腳踩踏在胸口上。
雲嫋就在啞巴身後,手中抓著麵具呆望著一人高的馬車,瞧見了唐嫻,嘴巴一扁,抓著她的手緊貼了過來。
這事以前也常有。
熱鬧的街市更賺錢,商人小販都愛往這裏跑,大戶人家的馬車出門晚了,常會遇到道路不通暢的情況,有氣性急躁的車夫就會拿行人撒氣。
大多數主家顧及著臉麵會及時喝止,顯而易見,眼前這戶人家並沒有這個意識。
不管怎麽說,對個幼年孩童下手,讓人不齒。
啞巴親手接下的鞭子,最清楚車夫用了多大的力道,腳下用力一碾,車夫頓時哀嚎起來。
“一場誤會,還請壯士留情,放過車夫一回。”
足有一人之高的垂著珠簾紗幔的馬車中有人開口,是一個婦人,聲音聽著客氣,語氣卻滿是高高在上的不以為意。
啞巴低頭請示雲嫋,雲嫋搖搖唐嫻的手,去問她的意思。
周圍百姓一見出了事,怕惹上麻煩,紛紛退後,讓出了一片空地,足夠讓唐嫻看見對方馬車側後麵魁梧的護衛。
唐嫻不想惹麻煩,也是因為雲嫋亂跑在先,點頭示意她這事就此作罷。
哪知就在這時,車廂裏又傳出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又沒死,給兩個錢打發了不就得了?與這等賤民耗什麽功夫。”
說完,珠簾一動,兩錠銀子被拋到幾人麵前,在滿天燈火下激起一陣飛塵。
唐嫻臉上戴著半遮麵的古怪麵具,打扮樸素,啞巴與其餘人本就是侍衛,唯一一個盛裝的雲嫋,也因為先前玩鬧出汗摘了身上飾物。
一行人看著都很簡樸,被當成了普通百姓。
這種視人命為草芥的高傲態度,啞巴不能忍,雲嫋更受不了這委屈,當即指著車廂命令:“把人給我拖出來!”
啞巴踹飛腳下車夫,率先朝著車廂揮出馬鞭。
“撕拉——”
車廂紗幔撕裂,露出裏麵的一男一女。
男人滿麵怒容,怒視侍衛,“還不把人拿下?”
街道上瞬間亂了起來。
唐嫻與雲嫋被幾個侍衛護在身後,往後退了幾步,遠遠看向那輛華貴的馬車。
不知是不是聽錯了,她覺得那道男聲似曾相識,車廂中或許是她認識的人。
四周嘈雜,街道兩旁的燈牆被風晃動,燈火搖晃,讓唐嫻辨認困難。
她盯著車廂上的男人細看,沒一會兒,對方似有察覺,也向著她看了過來。
雙目相對的瞬間,腦中靈光一閃,唐嫻記起他了,心中慌亂,急忙轉開眼。
對方也神色一怔,忽地從車廂中站立,遙遙看向唐嫻,大喊道:“停手!全部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