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教訓

雲停動都沒動一下,“欺負人”的帽子已經被扣到了頭上。

不是唐嫻扣的,但起因是她。

回看雲嫋到京城的這幾日,雲停在唐嫻手上吃虧的次數不下於三次。

打在肩上的那一巴掌、遭人誤解把她弄哭,到今日被雲嫋指責……吃住都是他的,花他的銀子,到頭來,拐著雲嫋拿他取樂。

“我欺負誰了?”

雲停彎下腰,與雲嫋對話,視線卻與唐嫻持平,銳利深邃,直擊人心。

唐嫻後腦勺抵著窗棱,避無可避,緊張地不停眨眼。

直到抱在雲嫋腰上的那隻手摸到她下巴,一把將雲嫋的頭抬了起來,正好把雲停的目光擋住,她才敢大口喘氣。

雲嫋沒意識到被人做了擋箭牌,直麵雲停,理直氣壯道:“你這神情就是要欺負人了,我熟得很。”

聲音很清透響亮,就是這話中透漏著一股子不自知的心酸,聽得唐嫻都要不忍心了。

雲停耐心問:“我要欺負誰了?”

“我和毛毛。”

“我為什麽要欺負你們兩個?”

因為拿你編故事了唄。

雲嫋直覺不能輕易承認這事,想了下,道:“因為我倆長得美。外祖母說了,長得越好看的姑娘越容易受欺負。要我出門在外多當心呢!”

百裏老夫人口中的“欺負”,應當還有另一層意思,雲嫋太小,還不能領會。

意會的隻有她前後的兩個年輕男女。

唐嫻窘迫,撇過臉,還放在雲嫋下巴上的手捏了捏她的肉臉蛋。

雲嫋當她害怕,回頭拍拍她的胳膊,安慰道:“別怕,有我在呢,不會讓他欺負你的。”

雲停雙目微眯,道:“那我就偏要欺負一下了,看你如何阻攔。”

說罷,他的手朝著雲嫋伸去,雲嫋口中喊著“壞蛋”,揮著雙臂去推他。

然而雲停的目標並不是她,而是唐嫻。

唐嫻摟著雲嫋的手毫無征兆地被擒住,陌生的觸感圈在腕上,熱度透過衣袖傳到肌膚上,她心中一顫,驚呼一聲猛地往外掙紮。

腕上的手順著她的力氣向外移動,可是抓握得很緊,不容她掙脫。

接著,雲停伸來另一隻手擋住撲騰的雲嫋,在她肩上輕輕一推,雲嫋就像一顆鬆果,從唐嫻懷中滾了出去。

兩人之間沒了阻礙物。

唐嫻背靠寬窗,外麵就是水,相當於被雲停困在死角中。

望著對方嚴實遮擋住她視野的高大身軀,唐嫻驚慌失措,那寬闊的雙肩和手腕上不容掙脫的力氣,都在提醒她,無論是哪一方麵,她都無法與雲停抗衡。

她本能地驚恐,大腦在混亂中殘留了一絲理智,道:“你家、你家祖訓不許欺負女孩子!”

“我不守祖訓了。”雲停順暢地接道。

他胡說的,他要欺負的人隻有雲嫋,去抓唐嫻的手是因為她抱雲嫋太緊,幾乎將人牢牢鎖在懷中。

把雲嫋拎走後,他就未再上前半寸,根本就沒想過把唐嫻怎麽樣。

然而唐嫻不知道,理智無法戰勝本能,在雲停另一隻手抬起時,她心中一悸,淚水失控,眼中強壯到足以把她撕成碎片的男人變得模糊。

“不許搶我的跛腳將軍!”

雲嫋喊叫著重新撲了過來,被雲停用一隻手擒住雙臂,又一次被推倒在一邊。

她第三次叫囂著爬起來,終於看見了唐嫻的異樣,驚訝問:“你怎麽哭啦?”

一語驚醒唐嫻。

她匆匆抹了下眼淚,看見雲停手掌上的貓,才後知後覺,人家最初抓她的手是以防她抱著雲嫋不鬆開,後來則是去搶貓,根本就沒想去碰她。

兄妹倆都在看她,一個驚訝不解,一個冷笑連連。

說誤以為雲停要對她不軌?

人家除了掰開她的手之外,連靠近都沒有,何況人家親妹妹還在呢,怎麽可能會對她不軌?

唐嫻有點下來台,僵硬地沉默了會兒,發現那兩人都在等她回答。

雲停臉上的冷峻不變,雲嫋則迷惑又擔憂。

她吭哧了幾聲,結巴道:“我、我討厭臭男人,男人一靠近,我就會被熏出眼淚,控製不住的。”

“這事記得倒很清楚。”雲停嗤笑一聲道,“裝失憶。”

唐嫻不為所動,當他不存在。

相信的隻有一個單純好騙的雲嫋,“還有這種病?”

“有的。”就是沒有,唐嫻也要把它編出來。

“可我哥也不臭啊。”

唐嫻擦著臉上的淚痕,低著頭詆毀:“骨子裏臭,聞不見的。”

“真的嗎?哥你來試試。”雲嫋躍躍欲試。

雲停蹙眉,這要怎麽試?靠近了看她會不會流淚?

她流不出淚,這病是假的。她流淚了,證實自己是臭男人。

不過雲停想看她若是哭不出來,會如何往回圓,遂往前走了兩步。

不等他到榻邊,唐嫻雙眸一顫,兩行清淚從眼眶中傾瀉而出。

雲嫋看呆。

雲停止住,反複試了三次,麵黑如鍋底。

他想看看唐嫻的兩隻眼睛裏一共儲存了多少淚水,要多久能流幹,可雲嫋跑過來護住了唐嫻,憐惜道:“難怪你要用我擋大哥了,你放心,以後我都不讓他接近你。”

她又對雲停道:“哥,你是臭男人,要離她遠點。”

雲停的臉色比三九天的冰錐還要冷。

短短幾日,這個假表姐已經深得雲嫋的心,再讓她們相處下去,指不定哪日雲嫋就能把親哥賣了。

雲停覺得有必要再提醒她一下。

“我與你說過,莊毛毛心思不純淨,你全忘了?”

唐嫻心底“咯噔”一聲,手臉發燙,不敢再看雲嫋。

雲嫋嚷嚷道:“哪裏不純淨啦,我怎麽沒瞧見?”

“沒給她機會呢,你當然……”雲停話說一半停住。

唐嫻是被他抓來的,要離開很簡單,隻要說出煙霞的下落即可。她從來就沒考慮過這條途徑,也沒放棄過離開。

這些日子,唐嫻的種種花樣,包括暗諷他、照顧雲嫋等等,都是為了等一個機會。

而這機會,必須要在他的控製範圍之外,至少要先出了府,雲嫋就是最好的出府的梯子。

可惜她傷病方愈,還沒機會外出。

莊廉當初想給她套用假身份時,說姑娘家重感情,等處出了感情,事情就簡單很多。

說的很對,雲嫋已經要對她產生感情了。

雲停伸手捏住雲嫋的臉,把她的頭往旁邊擰去,看見了她身後靜默的唐嫻。

她目光下垂,察覺雲停的視線後,深吸氣,眸光一動,淚水沿著未幹的淚痕,再次滑落下來。

雲停對著她微不可查地挑眉,臨時改口道:“傷寒痊愈,就該讀書認字了。十八歲之前考不中舉人,我就把你的小貓小狗全抱走。”

這話的衝擊力很大,雲嫋瞬間忘記前一刻幾人在說什麽,拽開雲停的手把頭轉了回來,著急問:“那我要是考中了呢?”

“考中了讓你做公主。”

“考中舉人做公主,那我要是考中狀元了呢?做皇帝嗎?”

“可以。”雲停隨口就應下了。

雲嫋歡喜,沒多久,麵色又糾結起來,道:“算了,我還是做公主吧,做皇帝太累了……”

雲停放她做春秋大夢,對著剩下的那個道:“莊詩意,明日起由你來教導她,上午認字,下午練習書法。每隔七日我會親自檢查,雲嫋若無長進,你們兩個就一起挨罰。”

唐嫻聽這兄妹倆說了一堆大不敬的話,腦袋裏盤旋著公主皇帝幾個字,想離開的心更迫切了,根本不願意教雲嫋讀書。

雲停說的對,她陪雲嫋玩耍,很大的原因是為了通過她脫身。

一起玩耍很容易培養感情,轉換成先生與學生,難免會產生矛盾。萬一雲嫋不喜歡她了,她要何時才能有機會離開?

“我沒讀過幾本書,認字少,不堪重用。”唐嫻貶低自己。

“你讀過,師從翰林院樓大學士,可是記不起來了?”雲停眼都不眨地胡編,“大夫說過你記憶受損,這種已經學會的東西也記不清的話,腦袋在牆上撞幾下,就能想起了。”

唐嫻迫於威脅低頭,“記起了……”

隨後,雲停沒再說別的,這讓唐嫻不安。

她想什麽,雲停全都知道,難道就這樣任由她與雲嫋交好嗎?不像他的性子。

唐嫻邊教雲嫋讀書識字,邊提心吊膽地防著雲停。

雲嫋與她完全相反,讀書格外的認真,目的十分明確:“我要考中舉人做公主。”

唐嫻對她很是憐愛。

公主隻能靠血緣來做,等你哥篡位成功,你能不能中舉,都能成為公主。相反,他若不能得逞,你幾歲中舉,都成不了公主。

唐嫻原以為這一家子隻有百裏雲停一個心懷不軌的,沒想到年紀小小的妹妹心也這樣野。

猶豫再三,她決心提醒雲嫋一句:“你哥騙你的,女孩子是不能考科舉的。”

不料雲嫋堅定道:“能的,我哥說能就能。”

唐嫻:……也有道理,等你哥真篡位成了皇帝,能不能就是他一句話的事。

唐嫻內心哀愁,看著努力練字的雲嫋,百思不得其解:“皇帝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要處理全天下的大事,肩負重任,你哥為什麽一定要做皇帝呢?”

“我哥就是要做皇帝。”雲嫋說不清其中原委,隻反複念叨這句話,“他要做的。”

唐嫻的愁緒唯有往肚子裏吞。

又過幾日,她終於知道雲停在打什麽主意了。

有封帖子送上了門,據說是百裏老夫人的舊友聽說雲嫋入京來了,特下帖子邀她前去遊玩。

“都是女眷,我就不跟著了。”雲停拿著金箔硬紙的請帖,意味深長道,“莊詩意,雲嫋年紀小,你做表姐的,務必要照看好了她。”

唐嫻在心中權衡這是否為他試探自己的陷阱,一時未答。

雲停笑:“還是說你怕生,不想同去?”

唐嫻敢說,但凡她點頭,雲停下一句一定會說,既然如此,以後便再也不要出門了。

所以,這次難得的能逃出雲停眼皮子的機會,唐嫻無論如何都要去。

至於這是否為雲停的計策、到底有沒有機會離開,都得等到了跟前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