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故事

“你家真是、真是……”唐嫻頭一回聽做後輩的反過來評判祖輩不孝,但也沒說錯,不守祖訓,可不就是不孝嗎?

這樣看來,這位百裏大公子,反而是最孝順的了。

可按雲嫋所言,祖訓兩百三十七條,這麽多,該將忠孝節義等全部涵蓋在內了,雲停既然守祖訓,該是個冰清玉潤的翩然公子,怎麽成了個野心勃勃的反賊?

唐嫻想不明白,與雲嫋道:“再與我說說你家祖訓。”

雲嫋不樂意了,道:“記不住,不想提!”

“說說呀……昨日不是想聽故事嗎?你與我說你家祖訓,待會兒我給你講故事。”

雲嫋被她說動,噘著嘴答應了,不情願道:“祖訓第一條,不得濫殺。”

“不得濫殺?”一句話把唐嫻弄懵了,她神色迷惘,記起昨日這兄妹倆爭執時說的“不許吞服丹藥”這條。

但凡是個人,都不會這樣吧?殺人放火是要償命的,還需要刻在祖訓中才能遵循?

唐嫻凝噎半晌,根據以上兩條推測了下,猶疑著問:“你家祖訓中不會還有不許行竊這一條吧?”

“對啊。”雲嫋咬了口蜜餞,點著腦袋道,“我不記得排在第幾條了。”

這樣的話,唐嫻就想明白了,不是她家祖訓冗長,而是細化得過於繁瑣。挨個聽下去,隻怕最後集聚起來,不是被簡單的忠孝節義幾個字概括,就是和大周律法有重疊。

……幹脆拿律法條例做祖訓得了……

唐嫻默默腹誹,左右是閑著,她決心把百裏家的祖訓聽完。

知道具體有哪些條條框框規縛著雲停,她才好及時察覺雲停哪些話是真的,哪些是用來恐嚇她的,才能更好的對付他。

“還有呢?”她問。

“還有,嗯……”雲嫋坐在榻上,兩腳夠不著地麵,來回晃了兩下,覥著臉道,“所有人要疼妹妹,給妹妹買糖,給妹妹講故事。”

唐嫻:“……我說認真的。”

雲嫋嘟嘴道:“我也是認真的呀!”

她開始耍賴,唐嫻無法,隻得暫時將百裏家的祖訓擱置,與她講起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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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雲停強行灌藥之後,雲嫋沒再敢強著不喝藥,到第三日,傷寒已好轉許多。

這日,繡娘上門給她量身形,順便帶上了唐嫻。

唐嫻巴不得雲停嫌她麻煩趕她走,不僅配合著繡娘,還擺出表小姐的架子,帶著雲嫋挑起衣料與花色,全部按照當年她還是唐家大小姐時的行頭來。

除卻衣物,另讓侍女備上胭脂水粉、朱釵環佩,林林總總加起來,要耗費大筆銀錢,驚動了莊廉。

莊廉報給了雲停。

雲停記恨唐嫻那天無緣無故的崩潰哭泣,想著用這些身外之物給她賠禮道歉得了,幹脆道:“給她。”

莊廉能明白他的用意,但忍不住肉疼,道:“公子,前兩日你到底做了什麽事惹哭了她?”

若非自家公子把人欺負哭,理虧了,按他的脾性,何至於這般遷就?

“我沒惹她。”

沒惹她,她怎麽不在別人麵前哭,隻單獨與你在一起的時候哭得那麽慘?

莊廉不信,不敢質疑雲停,就含沙射影地繼續抱怨起支出的銀子。

“說雲錦厚重,做夏衣不夠清涼,要換成鮫紗的。鮫紗這東西是按寸來賣的啊!咱們小姐也就才兩套。”

“其他的織綃雪緞就不提了,胭脂水粉也罷了,她還要買首飾。一文錢我恨不得掰成兩半用,她這……”莊廉痛心疾首。

雲停被他弄得不厭其煩,扔下奏折道:“不是你要她做表小姐的嗎?西南王府的表小姐,配不上這點首飾?”

莊廉啞然。

他那時候沒想到這姑娘不僅敢,還很會花銀子啊。

雲停因與唐嫻的事不愉快,被莊廉念叨了幾句,心中愈發陰鬱,道:“你是她舅舅,再囉嗦,她花的銀子就從你俸給裏扣。”

莊廉立刻閉緊了嘴巴。

花就花吧,債多不壓身,等找到瞿陽王的藏寶,國庫就能充盈起來,這些銀錢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不值得心疼。

姑且當做是用來收買唐嫻的。

打發走莊廉,雲停招來明鯉,“這兩日如何?”

“蘭沁齋有了侍婢後,莊姑娘就再沒差使過小姐做事,人前人後,都把小姐照看得很是周全。”

“侍婢們不敢對小姐不敬,小姐也不愛與她們玩耍,仍是黏著莊姑娘,吃住都要一起。”

“莊姑娘對祖訓有興趣,可小姐隻想聽故事。兩日下來,莊姑娘喉嚨都快說啞了。”

明鯉躲在暗處,被迫聽了許多,什麽盤古大神開天辟地、白蛇報恩,她耳朵快磨出繭子了,雲嫋就是聽不膩,纏著“莊詩意”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講。

後來她就是錯了一下神,故事不知怎麽的,就變成了雲嫋開天辟地,雲嫋報恩了,走向也越來越荒謬。

但正對了雲嫋的胃口,聽得她捧腹大笑。

雲停將明鯉攆回去繼續盯著唐嫻,傳喚了禦醫。

禦醫這幾日就住在百裏將軍府,每日早晚都會去給雲嫋把脈,道:“依照小姐的脈象,至多再兩日,便能痊愈。”

如此過了三日,雲嫋的傷寒徹底痊愈,雲停在午後去了趟蘭沁齋。

他到時,幾侍女坐在水邊石凳上圍著做刺繡,見了他連忙站起行禮。問及唐嫻與雲嫋,侍女指向水中央。

水上有個寬敞的低矮閣樓,高出水麵不過半尺距離,四麵均是通風的巨大寬窗,涼風習習,是春夏時節消暑吹風的好去處。

竹簾半卷,內側的紗幔被風撫動,露出一個纖柔身姿。

雲停不許人通傳,無聲走去,距離尚遠,雲嫋的大笑聲已經傳了出來。

“還要聽,再講一遍。”

唐嫻拒絕:“該看書了,先給我翻頁。”

“好吧。”雲嫋退步。

雲停停在門口,看見唐嫻右手撐著下頜半躺在軟榻上,雙膝微屈,下裙服帖地覆在雙腿上,勾勒出一道隱約的曲線。

最下方,兩隻繡鞋鬆鬆垮垮地掛在腳上,半掉不掉。

雲嫋在她裏側,梳著整齊的雙髻,發髻上簪了一梨白、一桃粉的花,顏色不一致,但放在她這年紀的小姑娘身上,別有趣味,看著也簡單雅致,比她自己弄出來的滿頭花枝好看多了。

她光著腳跪坐著,膝上放著一本書,正好攤開在唐嫻麵前。

從雲停的角度望去,這兩人悠閑舒適地一躺一坐,身後是方窗與外麵波光粼粼的碧青水麵,水麵上睡蓮已冒出花苞,在風中輕輕搖晃。

畫麵唯美,好似一幅畫。

隻是雲停沒看懂她倆這是在做什麽。

直到唐嫻懶懶地看完那兩頁,道:“翻頁。”

雲嫋乖順地又翻過一頁。

這時,雲停才明了,兩人一個在看書,一個負責翻頁。

再細看,原來唐嫻左手寬大的衣袖底下還藏有一隻小灰貓,她的手自然垂落在灰貓背上,纖長手指陷入軟毛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撫動著,好不愜意。

這叫未再指使雲嫋?

外麵有侍女,仍是要雲嫋來伺候她。

好一個莊毛毛。

裏麵倆人沒一個看見雲停的,翻過第三頁之後,雲嫋兩手按住書冊,道:“看完了,該給我講故事了!還要聽嫦娥奔月。”

唐嫻躺在窗下,抱著貓,看著書,昏昏欲睡,根本不想講故事。聞言掩唇打哈欠:“都講了五六遍了,累了。”

“那換成雲嫋奔月。”雲嫋看她沒精神,往前一趴拉住她的胳膊,瞅見了小貓,又說,“不然小貓奔月!大哥奔月也行!”

陪孩童玩耍,特別耗費精力。

唐嫻受不了她的搖晃,抬起左手按住她,“那就百裏雲停奔月吧。”

“很久以前,有個叫百裏雲停的大壞蛋,從神箭手羿那裏偷了可以飛天的仙藥……”

唐嫻第一次給雲嫋講這故事是很正經的,聲情並茂、娓娓道來。講到現在,已經懶得變換語氣,連背景都省略了,反正隻要一開始講代入的人名,雲嫋就能笑得不能自己。

不出所料,才一句話,雲嫋就笑得東倒西歪。

講到“百裏雲停飛上月宮”時,她快笑岔氣了,身子往外一倒,壓在了唐嫻腿上。

唐嫻腿一抖,腳上掛著的繡鞋“啪嗒”一聲落地。

光天化日的,誰知道雲停或者莊廉會不會突然過來。

唐嫻怕被男人看見不雅模樣,等雲嫋笑夠了,把小貓放在椅子上,推開她,坐起來去穿鞋子。

在榻上彎腰時,長發滑落,有一片陰影投在了麵前。

唐嫻未在意,穿罷鞋子直起身,猝然看見一角繡著流雲的黑色衣袍。

侍女過來蘭沁齋後,侍衛就全部撤了出去,這裏是隻有女眷的。

有雲嫋在這裏玩鬧,什麽人可以不用通報,直接闖入?

唐嫻仰頭,正好撞入雲停黑沉沉的眼眸中,配上那一張冷峻的臉,嚇得唐嫻當即回想起方才她在與雲嫋編排什麽。

她縮著腳,雙臂撐著小榻連連後退,後背抵住窗台了仍覺得不安,一把摟住雲嫋擋在了身前。

雲嫋“哎呦”一聲歪倒在她懷中,爬起來,這才看見了雲停,張牙舞爪道:“看什麽看?不許欺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