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7 風月動情是罪嗎?不是。

五月底,梅雨季,宜品茶,忌談心。

卿薔把設計部照她要求趕出來的黃曆給單語暢拍過去,希望能堵住她停不下來的盤問。

晚宴最後那幕就挺戲劇性,在座的人都懵了,除了江今赴這個點火的。

卿薔咬了牙,單語暢傻了眼,任鄒行最先反應過來,打了個哈哈:“開玩笑呢。”

他還不如不說,單語暢不敢對上江今赴,還能不敢對上他嗎?當下就指桑罵槐接了句:“這是能開玩笑的?”

江今赴眼皮都懶得掀,他興致被擾了,還嫌不夠想澆火,沒等更混的話發個聲,卿薔站起身打斷了:

“今兒這宴會,我很開心,”卿薔一字一句,“還是那句話,二哥,別強求。”

她算看明白了,江今赴真是讓她改變了個徹底。

三年前到最後了,他再壞也沒現在這麽明著壞。這會兒倒好,配上他那副多情相,直接躋身風流混球。

卿薔說完,拉著單語暢就走。

回家的路上,她讓她先想,想好了再問,車停,單語暢開口:“你走的那一年,有他入場嗎?”

何止入場,貫穿始終。

卿薔點了點頭,發尾被從車窗鑽進的風掀動,她臉上的光明滅,眼底情緒不清,沉默氛圍持續了會兒,她下車,踩在踏板上,卻又啟了唇:“暢暢,不說是為——”

“我好?”單語暢聽不得她這句慣用的搪塞了,“你說你叛逆期去玩兒,我沒想到你是真叛逆,人家青春期頂多遠遊,你倒好,學警匪臥底呢?反正這事兒沒得說,你必須挑時候給我講一遍。”

車子揚長而去,卿薔雙手環胸,攏了攏散亂的頭發,在自家的護欄上靠了半晌,為單語暢不該急時急歎了口氣,她其實是想說,不說是為了她自己好。

畢竟從頭至尾,都是她以身為餌,摘不清楚。

細雨綿密,無雷無風,卿薔站在泛珠頂層的落地窗前,往遠一眺就是萬家燈火,奢靡霓虹與人間白熾。

她第一天來這兒的時候還小,隻記得當時看花了眼,她爸摸摸她的腦袋,告訴她最美的珠寶就在眼前。

後來權變突然,物是人非,她常來這兒望,憐己,憐世,卻怨天。

卿薔數著烏雲理了會兒雜亂心緒,沒等認清亂麻,秘書就來敲門了,又將她拉回現實。

“童家那邊兒送來有關世凡上市等規劃,投經、風控部已經做出概率推斷,分析與評估報告傳到您郵箱了,”秘書逐條匯報,“另外童少以此為由想邀您見麵,您看......”

“他也回國了?”卿薔一怔。

她口中的童少叫童邵,童家大少爺,追了她高中三年,後來一畢業不知道是惹什麽事兒了,被打包送出國。

不是人人都有江今赴的本事,童邵去國外後約等於杳無音信,卿薔記得他還是因為他太煩,她不喜歡身邊有對她趨之若鶩的人,誰撲上來都不留情拒絕,偏偏童邵是個不懂事的,還是童家小輩裏唯一個男丁,被卿薔刺了八百回都死纏爛打著,給她添了不少堵。

秘書點頭:“比江少晚一天,沒聲張。”

她這麽一提江今赴,倒是點醒了卿薔。

她在晚宴跟單語暢說笑,還念了句童邵的妹妹童隴。

這家子有趣,一個跟她這兒情根深種,一個跟江今赴那兒一見鍾情,倒是把雙管齊下演得淋漓盡致。

卿薔漫不經心點開郵箱,卻見收件首位名稱是融星,她怔了怔,點開——

是世凡給融星的合同。

還有一句私人的話,標在信首,紅字加粗,生怕她看不見似的。

“玫玫,看來南城的箭,不止對著我。”

卿薔極淺地彎了唇角,心知肚明江今赴的意思,無非是讓她看看有人想算計她,順帶再暗含點兒他能動手腳的威脅。

有什麽可威脅的?

她跟他的關係,早就篤定對立麵了。

卿薔在鍵盤上敲下幾個字:

“讓二哥見笑了,南城這點兒破事,我自己處理就好,您小心著點兒,別被風刃刮上那麽一下,再褪層皮。”

卿薔發完就關了電腦,看也沒看有關世凡的報告,畢竟那已經等同於一堆廢紙了,她伸指敲了幾下桌麵,片刻淡聲吩咐:“擬對賭協議,跟雲落對接,把童家近日動向附上。”

秘書一一記下,她走後,卿薔打開手機,看單語暢不降反增的發消息速度,蹙著眉,思索這心早談晚談都得談,發了地址。

她跟單語暢從小認識,形影不離,沒吵過架,沒鬧過別扭,因為她那次失蹤,單語暢紅了次眼。

卿薔不是不想說,而是怕起了頭就刹不住,能訴的、不能訴的、藏了三年的,她怕被勾的不想慶幸,隻想盡興了。

暮雲亭茶樓是最適觀雨的地方,卿薔進了聽佛閣,是一樓僻靜的包廂,也是獨立出來的地方,牆體為純單向透視玻璃,半間落湖,半穹頂竹,她仰在軟枕上,倒是真感受到了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意境。

可惜單語暢很快闖進來,風風火火開門,風風火火摔門,她急得明顯,妝沒化發沒梳,開口第一句問:“睡了沒?”

“......”卿薔抿著口甘涼的香竹箐,好懸失態噴出去,她咽下,左右要攤開說,揣著明白裝糊塗還是算了,“沒,親過。”

單語暢鬆了口氣:“那就行。”

她盤腿坐下,目光灼灼盯著卿薔,此時正好應景地打了個閃,卿薔笑得無奈:“審犯人呢?”

“少拿美色蠱惑我,”單語暢義正言辭,“從實招來。”

於是湖泊漣漪至茶杯,卿薔伏在玉桌上,指尖輕抵著下巴,線條清絕與她身側的竹影混雜,偶爾一雷落下,像輕攏著她,也在偷聽那年初見到分別、貌合及坍塌。

她避重就輕講了個大概,單語暢懂了個大差不差,看她沒什麽起伏的神色,又問出了最關鍵的點:“那你在青藤撞車,和他有沒有關係?”

所以她不想講,單語暢太了解她,談次心,就是剖析次自己,卿薔太想當局外人了,但世間最難是出局,她支著側臉睨了會兒窗外雨絲,輕笑著不答反問:“暢暢,你記得初中,我們玩了個編程相關的遊戲,我沒那天賦,還硬是死磕了個把月拿下第一嗎?”

單語暢琢磨了會兒,有點兒印象:“你把屋裏擺著鑽石的展櫃變成書櫃那次?”

“嗯......”卿薔估計也想到當時的場景,彎了好一陣兒的唇,才接著說,“我見江今赴第一眼,把他定義為一場遊戲,闖關類型的。”

“越闖,我越來勁,因為我覺得——”卿薔不知道怎麽形容,頓住想了想,“他這人,太難釣了。江二那雙眼生得好,他要是有心,看野帶的獅子一眼,獅子都得黏上他作揖,但其實他就是特隨便地看了一眼,你琢磨不透他的真實想法。”

“你知道的,我就愛挑戰。”

比起在給單語暢講,卿薔更像自話自說,她推開泛冷的茶,又重新斟了杯,拿在手裏晃了晃,唇角的弧度不知何時沾上抹譏諷:

“可後來我發現最致命的一點,這場遊戲,對於我來說,江今赴是唯一的NPC。”

本就是以情愛布成的棋盤,卿薔左思右想,隻頓悟一點——

落子無悔四個字,太難得了。

她見他第一眼,是在北附校門口,一眾十七八的少年人嬉笑作鬧,江今赴握瑾懷瑜,被簇在中間,卻分割俗世。

是要命、見鬼的吸引力。

卿薔不知道他是江今赴的時候,一心想估計她回南城第一件事兒,就是告訴她媽她談了個戀愛。

知道他是江今赴後,惡意占上風,後來拾起來去思索,才知命運早劃既定軌,答案了然,怪她自視甚高,錯過安然無恙退場的鑰匙。

但無所謂。

卿薔不急不緩將茶灑到一旁的貔貅茶寵上,抬眸挑了眼尾,一瞬豔若桃李,聲音清細:“但無所謂。”

單語暢嘴張了又合,話卡在喉嚨出不來。

卿家和江家的仇,具體是什麽,她敢打包票上京沒一家清楚,就連她也隔了層霧,隻知道在卿父離世前,兩家就爭了幾次國薦位,卿父離世後,更是鬧得上京翻了三翻。

卿薔想讓江今赴跌到泥潭,那她呢?

她見招拆不了自己的招,隻憑家仇恨自熬。

風月動情是罪嗎?不是。

罪是‘眉欲語,意才通’,是荒謬的紅線、苦痛的一眼瞬息。

卿薔隻字未答單語暢的話,單語暢卻全明了,也不敢聽了。所以卿薔一回來就撞毀了車,不要命地玩極限,她在罰自己。

“錯了,卿卿......”單語暢再開口,帶了絲啞意,她灌了口涼茶。

問錯了,她不該問。卿卿的路也走錯了,她不該走。

“沒錯,”卿薔否她的話,抬手倒掉她杯裏的涼茶,茶壺輕拿輕放,她言笑晏晏,“卿卿什麽局都能解,包括死局。”

她這人野心大得很,想要什麽必須得到,差分毫分厘都不行。

但江今赴是沒可能的,那就不要了。

她早在三年前就想好了,所以留在他身邊肆無忌憚地作了場樂。

自此。

風月無邊,言說愛意,她這輩子都不要了。

單語暢像失聲了似的,一直沒再說話,隻沉默喝茶,卿薔也就窩在軟枕裏,興致來了澆一澆那隻褐色貔貅。

聽佛閣的安靜持續到晚上九點,整點鍾聲響起那刻,卿薔摁了暫停上茶的按鈕,眸裏盛著笑意:“走吧單姐,我今兒又是把工作推出去,又是拒了小姝約我看秀,就為了給你個踏實,你可別再作了,不然我多虧。”

“我這麽大腕兒呢,”單語暢一咂舌,“那咱等等什麽安排?小姝那秀完了沒,蹭蹭去?”

“她中午就飛了,法國頂奢私秀,全讓你給耽擱了。”卿薔笑罵。

單語暢嘴皮子動幾下,那點兒心疼散不了,沒舍得懟她,咧著嘴笑:“怪我怪我,我明兒把那設計師給你挖來賠罪。”

圈兒裏提起卿薔,總有那麽幾個標簽,乖張、不知收斂、急功近利,單語暢聽一次駁一次。

主要是她深有體會,卿薔對劃在自己範圍裏的人,隻有好,話總是恰到好處打趣地調氛圍,三言兩語就把壓抑了一下午的包間轉了風向。

單語暢一直記得她去參加卿薔的畢業典禮,給卿薔授禮的教授久負盛名,下了台,卿薔跟他告別,教授不舍,最後握著卿薔的手拍了拍,說了八個字——

通透太過,過猶不及。

是句出於憐才的勸解。

好在卿薔出身好,她的八麵玲瓏用不在曲意逢迎上,但她在單語暢幾人闖禍需要家裏出麵兒的時候,就學會自己給自己兜底了,總有人說她貪心不足蛇吞象,卻沒人去看她碰過的壁、跌過的坑。

卿父離世,單語暢是在一周後的葬禮上見的卿薔,她那會兒小,冷白冷白一團,淚悄無聲息流,她想去抱她,一靠近,又被她唬著去幫忙幹這幹那。

到散場別說抱了,哄都沒哄上一句。

卿薔就這樣,她但凡是能自己撐住的,絕對不會分給身邊人一絲。

單語暢正走著神,聽到門外突然嘈雜,恰好卿薔披了披肩開門,聲音一下清晰起來:

“外麵兒那車誰的?!”

有點耳熟,卿薔下意識抬眸。

任鄒行,瞧起來怒不可遏。

茶樓開得久,服務員將上京的公子哥和貴女記得滾瓜爛熟,咿呀的評戲還在繼續,驀然被任鄒行這聲打斷,看到是他,誰也沒敢上去攔。

單語暢站起身,還沒看見人,先無語地吐槽:“誰啊?沒素質。”

卿薔沒應她,睨著門口。

紫檀珠簾被隻脈絡分明的手掀到一邊。

江今赴半垂眸走進,步伐有些散漫,透著股百無聊賴的勁兒,約莫他是懶得撐傘,被雨打濕的頭發撩了起來,眉骨鋒利,摻著些陰鬱。

作者有話說:

卿卿:當朋友問你關於我~

我都會輕描淡寫仿佛沒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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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欲語,意才通。”引用《三奠子·偶憶》鄒祗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