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4 “那就祝你,對我,永遠求之不得。”
單語暢跟雲落被北區幾個衙內擋住視線,什麽也沒看見,任鄒行笑麵虎,跟雲落線上早有往來,問題人還是北城有名號的公子哥,笑著上來搭話,沒人能下他的麵兒。
任鄒行坐在背對卿薔的沙發上,吊兒郎當插科打諢,雲落也是個人精,沒放過這次機會,喝了口茶,旁敲側擊著創極晚上的動作,單語暢本來還心不在焉,一聽這個,也把心思收回來了。
畢竟上京這盤死棋,從江今赴回來那刻起便開始洗牌了,多聽無錯。
他們那兒的氣氛能稱為虛與委蛇的鬆垮,但別處就不是了。
明明都是些玩得開的紈絝們,卻在場名不副實的宴會上心不在焉,想偷著瞟眼硝煙的起點,還都怕被其中一位撞個正著,沒那個膽兒。
個個的都挺憋屈,誰也想不到卿薔覺得自己這會兒還沒他們暢快呢。
她看著撂下句話就退回去的江今赴,一瞬的心驚被怒極反笑帶過。
老生常談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江今赴當年那君子不立危牆的秉性都被愚公移山送給精衛填海了吧。
“二哥對於當小人倒是得心應手。”卿薔抿著紅唇,喉嚨滾出幾個字,對上他漆黑的眼睛。
江今赴輕哂了聲不予回答,方才脖頸處暴起的青筋又蟄伏回去,他身形微躬,雙手交叉擱在疊起的膝上,一點兒輕佻都看不出來了。
卿薔煩他這副寡淡樣兒,以前是,現在也是。她端起桌上的酒杯搖了搖,媚絲亂挑,彎眉想他那句話,片刻,淡笑出口:“這麽恨我啊。”
聲色犬馬消失殆盡,玫瑰酒像翻湧的深海,用濃烈把人淹了個盡。
卿薔撞進江今赴眼底弄潮,往他心上捅刀子的本事一如當年。
北城十二月冷得刺骨,恰好烘托了卿薔跟江今赴的最後一麵,是直截了當的碾碎、與分崩離析。
那年雪下得也怪,仿佛都攢到一天,毫不留情鋪滿了北城。
卿薔是沒計劃的,她跟江今赴一樣沒準備,但她是操盤手,她想退場就退場。
第一片雪花飄到她眸裏時,她突然就覺得,結束吧。
江今赴主宅在堃區一處四合院,卿薔常跟他回那兒,不過那幾天她動作有點大,興得風做得浪掀到了江今赴大哥頭上,差點兒讓江家崴了腳,江今赴黑眸夾著無奈看了她一陣兒,駁了老爺子讓他回老宅的令,帶著卿薔掉頭去了二環天塹別墅。
那地兒是真適合避世,庭院清一色的綠植,隱於山崖底泉處,坐哪兒都能看見岩石,可惜全上京就那麽一棟。
卿薔安分了兩天,也忘了具體因為什麽,好像就是她看見雪下意識抬起頭看江今赴那刻。
十八歲的江今赴清寂淡漠,卿薔覺得他透著股不讓人察覺的勁兒,就是那句‘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但他不是明擺的**不羈,他全在心裏和眼底。
目空一切、眼高於頂。
卿薔覺得他特假。
她搞垮了江家下麵的幾條狗,他收到消息的時候正在私宴上,幾個交好的公子哥看卿薔就像洪水猛獸,江今赴冷靜地敲了兩下桌子,也沒看她,說:“玫玫喜歡,就讓她玩兒。”
後來卿薔手伸到江家了,他也隻是輕歎道“刺玫,你膽子太大了”,還一副置身於外的作態。
而且到那兒份上了,她懶得再跟江今赴藏著掖著,所以江今赴知道她是誰,還在跟她裝,揣著穩操勝券的逗弄陪她演,拿她當個逗悶子的。
開場的是她,江今赴卻像能把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兩家的事兒都心知肚明,卿薔不是糾結他的態度,而是不甘心自己先手開局,一無所獲。
她探出窗接了片雪,等它融化在指尖,凜冽暴雪被堵在玻璃外,她身在其中。
收回手,卿薔發了條短信,支著下巴歪頭看江今赴,笑著舔了下唇,一字一句道:“江二,你很沒勁。”
不再遮掩的滿腔惡意盡數摻雜在語句中,江今赴怔了怔,眼裏的漠然褪去,喉結突起慢滾,放下手裏的法文書,看她幾秒,聲音變得低啞:“玫玫,話不能亂說。”
卿薔敏銳地捕捉到他微不可察的縮瞳,笑得越發豔絕,輕挑了下眉,唇色如玫瑰,吐出的話卻是將人灼傷的傲火:“我叫司機來接我了,江二,到此為止吧,你真是沒勁透了。”
她生得極美,眼尾一挑,便是媚氣撩人,偏偏糅雜了不相讓的攻擊性。
江今赴一瞬間收緊了手,青筋向上蔓延,鑽進挽起的袖口,又攀上修長脖頸,明晰可見,像撕開了蟄伏,腔調卻還擺著架子,無波無瀾:“讓司機回去,玫玫。”
“可我不想玩了,二哥,”卿薔尾音拖長,看見他這副模樣倒是意外,但不得不說,很爽,“原來這樣對你才有用啊。”
看坐懷不亂的人動情、慌亂,尤其這個人還是她此生必定的死對頭,太爽了。
卿薔沒想到看他失態易如反掌,惡劣的心緒得到滿足,一開始她就清楚他們總會走到斷崖處,但她總想著要給他最致命最難忘的一擊,本來以為這人無情無欲,現在看來,她是勝者。
他跳下深淵,她升若弦月。
記得最後江今赴站在門口,她背靠車猛地拉他衣領,又強調了一遍“江今赴,你真沒勁”,他眉間壓著看不懂的情緒,隻是眼睛黑沉沉的:“薑刺玫,你留下來,想幹什麽幹什麽。”
“可我隻想毀了你,”卿薔應得快,笑吟吟又不留情,“別再裝了,二哥,你早知道我是誰,也攔不住我走。”
她用根枝上的尖刺纏緊他的心髒,拿帶著毒液的花瓣封緘那高高在上的渴求。
“薑刺玫......”江今赴咬著字,卻壓不住無措,他突然鬆了勁兒,低頭垂眸,耐心哄著,“玫玫,總會再見的——”
卿薔打斷了他的話,眼含情意似春,卻沒半分人情味。
“那就祝你,對我,永遠求之不得。”
當年話是說快活了,卿薔又在北城待了半年,把手裏事處理完才回南城,但這麽一回,空得厲害。她沒法形容那種感受,拿找不到折騰人的刺激搪塞自己。
過了三年,江今赴一見麵就把三個‘沒勁’還給她。
卿薔輕揉著被摁得更紅的痣,江今赴指腹的冷意被她一點點驅散,她將酒杯擱到桌上,一口未動,朱唇妖冶,她散漫起身。
江今赴嗓音陰冷,眼皮微掀露出戾氣,又慢又沉,“恨也好,愛也罷,你走不了了。”
威脅她?卿薔回眸輕笑:“是走不了了,那你又能笑到多會兒呢?南城難纏的不止我一個,江二,我拭目以待。”
中合的氣氛稍微活泛了點兒,就又被婀娜身形打斷,卿薔慢悠悠往單語暢幾人去,探究的目光到底沒敢往她身上靠。
薑辛北兩年前給卿薔劃權,開始就是一半,大家當時都覺得小姑娘得栽跟頭了,後來在她手上吃了不少虧,還被吞並了幾家,卿家名下的泛珠本就是頂奢,一時風頭無限,誰也不敢輕易惹這睚眥必報的主兒了。
至於另一位更是狠角,有人見卿薔離席想上前搭話,對上主位江今赴死寂的眼神,愣是打了個寒顫沒敢動,晚上剛被斷股的幾家手機震得快要拿不住了,也沒膽兒下那個決心去觸黴頭。
江家三個兒子,老大江霽初被養在老爺子身邊從政,老三江禮讓被扔了部隊打磨,就江今赴,之前悄無聲息的,突然開始嶄露鋒芒。
本以為得有個成長期,沒想到人連自己家都算計,拿著坑來的老爺子的錢,在國外大刀闊斧,靠的不止風投、甚至還有度量不了的不確定投資,翻了上億倍。
然後一刻不停,創極初建,就討得了老爺子歡心,讓他從海外搭到國內又牽上京,把融星的實權劃過去,江今赴手腕狠,雷厲風行腥風血雨清洗完,才放出公告走向明麵兒,江家原來輔商主政的高門大院,讓他給轉了。
南城幾個大家長輩本來不以為意,頂多歎他聲後生可畏,結果他手從國外伸來幾億幾億取的時候,坐不住了。
江今赴這合南北的魄力,在小輩裏是頭一出,也是最要命的。
卿薔跟他,一個嘴上不饒人,一個手上不留命,碰上誰都落不了好,上京的富家子們,唯一慶幸的就是這倆聯不了手了。
當初南城北城劃分就是因為倆家鬧得狠,牽扯了不少利益,國家那麵兒都出麵了,實在沒辦法給隔開了,但具體什麽仇,誰也沒往出傳,估計隻有兩家自己知道了。擺在其他人麵前的,隻有站隊。
中合四處折射著光,酒水在冰球上生鏽,今夜極晝。卿薔坐在單語暢身邊,漫不經心瞥了眼落地玻璃雨水攀爬,雷電被樹脂工藝掩蓋,才看向任鄒行幾人。
跟江今赴玩得好的,她最多見過三四個,麵前五個就認識倆,一個任鄒行,一個關望山,其餘幾個要麽是當時不在沒見上的,要麽是些麵上友。
卿薔不在意,眉梢落下已平,她衝關望山似笑非笑:“您幾個還不回?”
不跟任鄒行說完全是因為他貧,還是那種帶坑的貧,卿薔跟江今赴說話就夠費勁兒了,選擇善待自己。
這人看起來吊兒郎當一款兒爺,實則是第一個跟上江今赴的創極合夥人,還是主談判位的。可能有那麽點兒兄弟義氣存在,但卿薔恨屋及烏,總感覺北城這幫衙內利字當頭。
而關望山是個例外,他真品行好,一派溫潤如玉,朝她點點頭,也沒多話:“打擾了。”起身準備走。
任鄒行不自討沒趣,但多看了她幾眼,臨了討了個嫌,意味深長道:“卿姐,回見。”
卿薔賞了他個笑,還順帶麵朝著江今赴,彬彬有禮地回答:“回見。”
閃電打不進中合的金玉其外,卿薔望著雨線放鬆,仰了會兒頭,江今赴那邊兒的聲音逐漸熱鬧,她這邊兒卻是沒人叨擾。
這是她一概的規矩,要是雲落去周旋,就代表她不願談事兒。功利場太熬人,但冠冕誰都想要,她有野心,也善用地位。
卿薔靠在沙發側扶聽著稍遠些的恭維廢話,有點兒想笑,江今赴為了見她興師動眾,這代價付的,比她還折騰人。
“卿卿,”單語暢去季姝那兒轉了一圈兒回來,臉色有點兒沉,“季阮想搭江家。”
“......”
卿薔這下沒忍住,徹底笑了出來。
作者有話說:
江二(後背發涼版):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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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引用《鷓鴣天·西都作》宋·朱敦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