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 33 願釀薔薇酒,妄得我所求。
卿薔向來能忍, 她自知態度不對,隨手抽了張紙巾,把自己臉上淚痕擦幹, 緩了又緩,紅意漸消,才對上任鄒行不斷從後視鏡投來的目光:“有情人?”
哭過的跡象哪兒那麽容易消退, 不過配上她四平八穩的氣場, 讓人很容易產生方才不過是她眼睛進了東西的錯覺。
任鄒行又慢慢踩停刹車。
“別總試探我。”卿薔給他下了最後通牒。
“有情人終成眷屬,那有恨人呢?”她反問, 不給任鄒行開口的機會, 又接著說。
“有恨人會陷在周而複始的折磨裏。因為初見便帶有渾濁不堪的目的,那些算計、陰謀摻雜其中, 再難澄澈。愛在恨麵前不堪一擊, 一滴墨水就能將白布暈成漆黑, 而白顏料呢?即使未加稀釋, 也頂多將那墨變成一瞬的灰池。”
“你不是清楚我與江二的初識嗎?”卿薔嘲弄笑著, 降下車窗,挽鬆的頭發掠出幾縷,“什麽樣的開始, 就會有什麽樣的結束, 若不是我機關算盡百般接近,哪兒會有今天這情仇難分的場麵。你以為的江今赴的愛,不過是他中了圈套, 一步錯、步步錯。”
任鄒行神情一頓:“隻是這樣嗎?”
“卿姐......我不知道山上有什麽, 但看你的樣子, 我猜你是有觸動的, 你再好好想想——”他有些頹廢, 也不知是為誰,“你再好好想想,那廟宇高堂,其內之物,就隻是你口中的‘一步錯、步步錯’嗎?”
卿薔垂眸片刻,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你就這麽愛當說客?”
“或許吧,”任鄒行勉強笑笑,“我跟二哥認識太早,他那副沒活氣的模樣我是真看不下去了,卿姐,你沒瞧出來?他身邊的人也包括我在內,都拿他當祖宗供著。”
卿薔半晌沒回話,再抬眼,答了他上個問題:“隻會是。”
江今赴對她,隻會是一步錯、步步錯。
家庭原因,卿薔愛的認知是至高無上、卻又極端的。
卿父與薑辛北雖同為大家出身,但兩人的結合卻與商業聯姻扯不上半分關係,他們於年少在異國相識,愛得轟轟烈烈,歸國後的利益糾紛沒對他們的感情造成半點兒損傷,總是一方相讓,一方縱容,老爺子在她幼時最愛給她講父親暗戀母親的故事,並稱之為——涼薄名利場上的童話。
卿父逝世後,薑辛北想過要殉情。
她是個淩厲的女人,卻生來一雙杏眼,軍區大院把她磨成了刀鋒,一生中最柔軟、柔弱的情感都被卿父調動。
那會兒,卿薔也覺得卿父值得,但她同時又有稚子的愛,那就是對父親母親的舍不得,於是總跑去薑辛北身邊,並非阻攔,隻是想著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卿薔記得清楚,薑辛北盯了她好久後恍然,她輕易讀懂了薑辛北眼裏明晃晃的意思——
她是卿父的遺物,也是薑辛北的責任。
但薑辛北卻不忍讓她成為複仇的刃,又怕卿薔在她眼皮底下,她控製不住去培養,索性散養。
可惜骨子裏的血脈是相同的,卿薔的野性子早已奠定不會是撒開了繩索的野,在卿父去世那天起,她就給自己親手捆上了鎖鏈。
她要冠冕要權杖,要在最高位上,將當年權變再翻覆。
愛於一切裏排末位,卻在寸寸心間居高臨下,不過是因為來源便是場完美無缺的愛。
所以卿薔總認為愛該從始至終都幹淨,是生機勃勃不是死氣沉沉,是新月高升不是落日低垂,至少,不應由她的虛偽開局誕生。
真生假,假生真。
恨生愛,愛生恨。
可卿薔隻信愛生愛。
在她眼裏,她與江今赴從吸引力作祟的那一刻起,就已從紅塵剔除,被愛會不會愛不確定,但愛了會疼痛難忍倒是確定的。
“有情人終成眷屬,有恨人......”卿薔尾音下調,像自顧自地勸說,沒什麽溫度,“充斥罪與罰。”
“開車吧。”她緩聲。
卿薔累了,這麽一大段兒的話說出去,希望任鄒行能記住中心思想,並轉述給江今赴,那就是他們隻會有一個身份——死對頭。
廟宇高堂之物並非無用,直截了當讓她心生退意。
她不想玩了,她玩不起了。
卿薔唇角泛起苦澀的笑容,一派混沌中,腦子裏莫名出現句話,是父親在她幼時給她念名著,常以名字打趣她,還告誡她的句話,《紅樓夢》裏王熙鳳的判詞。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卿薔在心底默念了遍,想到,她還真是把自己的命算進去了。
接下來幾天內的芙洛拉島都有些安靜,本以為爭鋒的一頭不在了氣氛能鬆快點兒,沒想到反而繃得更緊,像隨時可能斷裂的弦,卿薔麵兒上與往常無礙,還是與單語暢、何晚棠笑鬧,偶爾嘲諷幾句任鄒行跟原餘。
可總覺得她缺了些什麽。
單語暢說不上來,何晚棠看不出來,其他兩人更不懂。除了任鄒行一直悄悄地反複背誦她那天的話,盼著他二哥蘇醒外,島上的人都心照不宣,沒再提過江今赴一句話。
第四天淩晨,卿薔被通陌生電話吵醒。
“卿小姐,海域危險降低至平常點,令母在準備登島。”
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卿薔反應了會兒,猜出對方估計是江今赴派在風暴中心的人,整了整衣服下樓後,果然瞧見任鄒行跟原餘已經駕車朝港口去。
單語暢的心大這會兒終於收回來點兒:“他們怎麽這麽趕?”
卿薔失笑,在沙發上坐下:“單姐怎麽才想到問。”
何晚棠看不過去,她比單語暢機靈點兒,江今赴離島那天就跟原餘那兒多少聽了點兒,薅了把單語暢頭發:“好像是薑姨要來吧。”
“我靠!”單語暢一驚,“那那那他倆要是被薑姨碰上不能屍沉海底吧。”
“想什麽呢?”卿薔彈了她一下,“我媽很遵紀守法的,更何況是任鄒行跟原餘,又不是江今——”
這些天來第一次提這個名字,她不知怎的,覺得有點陌生,又摻了點兒澀味兒,頓了一下,感覺到麵前兩人緊張兮兮的目光,歎了口氣,補充上:“赴。”
卿薔又有點兒好笑:“你倆慌什麽?”
“這不是太久沒聽到......”單語暢絞盡腦汁,想不出辯解,杵了下何晚棠。
後者會意,抖機靈:“恍如隔世。”
瞥見卿薔撥弄發絲的手一頓,她自知沒找好理由,砸吧了下嘴,火速換話題:“不過我們真的都避世一周了啊!”
單語暢被她嚇一跳,眼神嫌棄:“沒網還是沒消息流通?不是你吧噠噠在屋裏敲鍵盤核對基金走向的時候了?”
“你!”何晚棠氣得咬牙,說不出話。
單語暢:“我我我!我什麽我?”
落地窗外的月亮一改往日暗沉,清透如流光溢彩的薄紗給屋外景色披了淺淡一層,恰到好處的明亮。
卿薔的眼睛若有似無朝山頂暗了許久的寺廟靠,那屋頂尖明明像頂了白玉盤一般,卻隻亮那一角,遙望去還是黑漆漆又不近人情的挑簷。
她手機一響,回神看去,敲下幾個字抬頭,打斷還在討伐彼此的兩人:“收拾下東西,待會兒我媽來了直接離島。”
臥室亮著燈,枕上的痕跡還未消散,卿薔輕輕靠著門,近日的夢總與江今赴有關,大多是在那廟間,她想他伏案寫下縷縷紅綢,又係在枝頭,以及他寫那幅字時骨節彎來直去的模樣。
但又及時止損似的,沒去細思他當時的表情。
今日被驚醒的夢又不同,難得地夢見了幾年前的往事。
那時天已經冷了,她窩在江今赴書房,翻弄他之前的字挑毛病,江今赴就喝著茶,懶倦閑散地隨口附和幾聲。
他那會兒可不會跟她來什麽強製作派,予取予求到不在意的地步。
卿薔就煩他無波無瀾,刷刷翻著宣紙,扇出的風能把掛一旁的毛筆輕掀,應叔進來添茶時都驚了,老人家斟酌再斟酌:“薑小姐,要不咱慢點兒?”
“您別管她,”江今赴散漫笑了聲,“翻壞了讓她再寫幅給我就是了。”
卿薔聽這話不服氣:“二哥怎麽這麽小氣?”
北城那會兒,她在江今赴麵前偶爾嬌氣,眼噙著初豔,尾聲勾挑,招人得要命。
江今赴垂下眼皮,怕跟她再爭上一會兒招架不住,直接叫人跑了,用淡聲掩飾喑啞:“那就隨你。”
卿薔更煩了。
恨恨看著:“這怎麽寫得都暈墨了?這張紙好差......”
她挑不出字的問題,就挑材料,邊說邊習慣性整了整,結果飄出個長條落在地上,她正要撿,看清後一頓。
“願釀薔薇酒,妄得我所求。”
卿薔瞧見那熟悉的字眼當真嚇住了,支支吾吾:“薔薇?”
江今赴沒什麽反應,走到她身邊俯身撿起,喉結微滾,慢悠悠反問:“怎麽了?”
卿薔腦袋裏的警鍾已經被撞響了:“什麽意思?”
“能有什麽意思?”江今赴抽出她手裏其餘的紙,將那張又夾進去,笑她,“刺玫不就是薔薇嗎?”
“......”
卿薔不懂,是她暴露了,還是江今赴真就以她來寫的。
所以說心裏有鬼的人就是這樣,明明花的學名人盡皆知,也挺合理,她要真是沒任何目的,這會兒該歡喜才是。
“你不看看落款?”江今赴挑出紙尾,給她瞥了眼時間,“一年多前寫的了,玫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卿薔聽懂了,她頂多來了半年出頭,這意思就是與她無關。
卿薔頓時鬆了口氣。
“不一樣,”她強詞奪理,“薔薇就是薔薇,刺玫就是刺玫。”
江今赴若有所思,還是遵循平時與她相處的秉性,順從了她:“好,我知道了。”
當時光顧著去擔心江今赴知不知道她是誰了,忽略了那幅字上的內容,現在回頭去想,又忍不住思索他所說的天意。
他們之間,能有好的天意嗎?
卿薔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被害妄想症,尤其這個對象還是老天爺。
她換了衣服關燈,下樓時腦子裏又出現何晚棠的那句‘恍若隔世’。
卿薔倒是承認的。
明明一輩子還沒完,她卻感覺已經與江今赴糾纏了數個人間了。
作者有話說:
任鄒行(耷拉耳朵):到底怎麽才能做好一個合格的助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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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虐!要相信二哥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