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 32 一句祝她生平,一句圓她私欲。

時間過得很慢, 從芙洛拉島到裏約港,最快二十分鍾,卿薔數了一個又一個二十分鍾, 她沒去關注海上的情況,沒去搜索有沒有墜毀的直升機,隻是直直地看著分針轉動。

餘光任鄒行倒是一直在刷新聞, 臉上表情變了又變, 歸於麻木。

大概是過去了兩個小時吧。

卿薔朝單語暢笑了笑:“我命多好啊。”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單語暢:“怎麽了卿卿?”

卿薔搖了搖頭, 起身:“我去山上轉一圈兒, 不用跟著我,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島上風景未變, 但可能是被屋內氣氛渲染, 難免壓抑。

卿薔感覺到有人跟在她身後, 回頭瞥了眼, 是任鄒行, 她沒管,上車開到山下,纜車工作人員見她, 特明顯地怔了一瞬, 然後有些為難:“卿小姐,江總吩咐過,他回來之前不許任何人上山。”

卿薔還未出口, 任鄒行也下了車, 靠著車不緊不慢地開口:“讓她去, 回頭我跟二哥解釋。”

工作人員為難:“這......”

“不讓她去, 你現在就別幹了。”任鄒行笑了笑。

有他這句話, 工作人員沒法再阻攔,開始調試設備。

卿薔踏上纜車那刻,任鄒行叫了她聲。

他說:“卿姐,你說上京那麽多貴女,他怎麽就愛了你呢?”

卿薔依舊沉默,沒回話,徑自坐好。

纜車開始上升,她沒心思賞景,向海麵眺望,往遠黑漆漆的一片,看不透其中有沒有她的宿仇。

卿薔攥著欄杆,心想,她命多好啊。

本以為陷入了難局,結果有人要拿命給她破了這個局。

任鄒行都可以斷言是愛,她卻做不到。

或許江今赴也怕被薑辛北撞見收不了場呢?

卿薔怔怔的,她不懂,為什麽她越來越不想要江今赴的愛了。

可能,她玩不起太真的東西。

更何況她與江今赴之間,是不可能被一個字輕而易舉地形容的。

愛或恨,假亦真,跡從心。

卿薔不太想再往下了。

她有些怕,怕那些隨掙紮愈發深的痛苦,還怕她收不住。

纜車在山頂停下的那秒,卿薔堪堪從思緒裏回過神,她抬眸一望,灰瓦紅牆入眼,廟宇並不算大,正殿頂多百平,但不失莊重。

比起世人皆拜的眾生殿,這更像是一人為私心打造的小天地,三柱香焚到一半,虔誠煙霧嫋嫋。

卿薔的視線在蒲團上停留片刻,旁邊木桌露出一角,似有紙張翻動聲,她剛想往裏走,卻被風扶起的紅綢擋了眼。

轉眸看去,側牆飄出幾縷朱紅,卿薔邁步朝後院走,被藏起的願景慢慢顯露,梅樹上掛滿祈福絲帶,風吹緞動,是極致的驚豔,地上散落純白的花瓣鋪起長毯,反差更盛。

她朝前走了幾步,紅綢通人性般的環繞在她周圍,有幾條牽起了她的烏發,親昵蹭著。

卿薔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氣,心中悸動不能平息。

過了許久,落花林中的美人景才再次動起來,她細手輕抬,撩上紅綢一尾,去探其上的字——

“惟願卿卿常安,此生再不遇災、再無憂煩。”

她撚動綢尾,枝頭微動,紅綢係得更緊了些,像驚動了她,她放開,那條很快便隨風起了,卿薔又猶豫著,去看了下一條。

“願卿薔此生所求,讓我皆知,助她皆得。”

一句話就能看出,江今赴這人有多傲。

他並不信佛,隻為心中妄念去求去拜,卻又不肯放下心交付,連她所求都不願寄予虛緲神佛,隻願可知、可親自去為她實現。

卿薔恍惚,踉蹌後退了兩步,花瓣在地上跳動,紅綢於半空附和,她沒忍住多看了兩眼,那滿樹似千萬條的紅綢,好像全是這兩句話——

一句祝她生平,一句圓她私欲。

“......江今赴,”卿薔輕輕念著他名字,翻來覆去,鼻間酸澀,她指尖點了點枝頭,擾得一樹紅綢搖曳,“江今赴......我要不起。”

要不起你的愛。

她到現在才終於明白,自己妄想踩斷他那身傲骨有多可笑。

她又不是神,七情六欲一個不差,作壁上觀都是說給別人聽的,計謀隨口便來,她那點兒算計,被每次與他交鋒時漏一拍的心跳打擊死。

卿薔在早上剛知道江今赴離開時,心髒就一直懸著,她忽視又忽視,踏進這寺廟後就跟被拋來拋去似的,捫心自問,哪一動都和江今赴脫不開關係。

再這麽算下去,會遭報應的吧。

卿薔走進主殿,清冽檀香一瞬擁了上來,她有些犯暈。

殿內陳列簡單,矮桌上的宣紙被硯台壓住一角,卿薔先是雙手合十拜了拜金漆佛像,才慢步朝側邊去。

待窺見那紙上內容,她身子晃了一下,支撐不住似的,跪坐在蒲團上。

紙上墨痕仍未幹透,江今赴的字很好認,行雲流水,筆酣墨飽,縫勾即收尾處是能看出有勁兒的,偏下筆處又較淡較輕,人說寫字要寫骨,卿薔從初識到如今看過他不少字,覺得他真是把這句話做透了。

一副雲煙,字如其人。

她逐字逐句地看下去,屏著呼吸,耳邊好像還有他的聲音,在跟隨她目光念給她聽,聲聲冷感沉啞,卻久久不散,空**殿內似有回聲。

“我知卿卿難得,卻無法放下貪念,今生執求萬千,皆因她所起。”

“哪怕權利阻攔、名貴擋路,在我心中也如同無物,求不得亦要求。”

“但不該讓她命數生變。”

“三日前她突逢海嘯、昨晚她被逼得要冒險離島。”

“為何如此?”

卿薔看見加重的筆跡,四個字仿佛重若千鈞,昨夜月光相伴,江今赴質問神佛的場麵像再次重演。

“既是我要求,那萬般災害應由我來償。”

“今三拜九叩,但求卿卿往後,遠難無愁。祝她生世風光,燈火常伴。”

直到看完,卿薔周身都環繞了江今赴低醇的嗓音,如山間野鶴掠於清泉,激起的溪澗涼珠般,一下一下敲打在她心尖。

掛在筆架上的念珠輕輕晃著,卿薔摘下,卡在拇指於食指間,撚珠微轉,她心思萬千也隨著滾動,半晌,殿內清影起身。

又一炷香點燃。

風吹起紗簾,幡動霧裏,卿薔跪坐蒲團,悠悠闔眸的一瞬,眼邊水痕向下,佛像悲憫瞧她,看破她身上虛妄,頸窩的朱砂痣連到凶險海域上,隻一根的紅線捆綁太多,也太駁雜。

“願他平安。”

一句祈福,已是卿薔暫時放下刻骨家仇的最大限度。

她頓了頓,一拜。

“平安過後,再無瓜葛。”

香靜靜地燃著,卿薔將念珠掛回原位,走時回身望了眼,似乎什麽都未變,風動未變,幡動未變,隻她一人的心變了。

避無可避。

下山時,任鄒行還在車上,見她下來降了車窗:“卿姐,一起回嗎?”

卿薔瞥了他眼,眸中情緒淡漠得過分,任鄒行被看得心驚,尋思這一趟不能直接給人度化了吧,沒等出口詢問,卿薔拉開車門,坐上了後座:

“打點一下這兒的人,別讓江今赴知道我上過山。”

任鄒行一愣,笑了笑:“這不妥吧卿姐,您跟二哥之間的事兒是什麽就是什麽,瞞著有什麽意思。”

“山上有什麽誰都不知道,您現在看了還不讓二哥知道?不是我說,您兩位藏不藏的有所謂嗎?俗人才瞞來瞞去呢,反正這事兒我替您做不了。”

“俗人?”卿薔緩緩地嗤了聲,“俗世裏誰不是俗人?話我放這兒了,做不了你也得做,對我、對江今赴來說,都是好事。”

她見任鄒行皺了皺眉,似有猶疑,接著說:“你怎麽選擇是你的事兒,我隻能說,你晚一天說,江今赴就能多過一天安生日子。”

其實卿薔根本想不出江今赴要是知道的反應,這段兒話隻不過是她不讓任鄒行說的托辭。

她隻是......不知如何應對。

那枝頭誠懇,筆下情關。

但求人不知,她不答。

這是卿薔能想出來的最好的解決方案了。

車內陷入寂靜,任鄒行嘴張了又合,就是吐不出一個字,卿薔靠著椅背,方才被紅綢倚靠、檀香熏製的烏發此刻乖巧垂在瓷白皮膚上,她遙遙望著山上。

這份靜默很快被打破。

任鄒行的手機響起鈴聲,他也不知道什麽審美,劈裏啪啦的一首歌,卿薔聽得頭疼,幽幽看他眼,見他動作頓住。

任鄒行猛踩刹車停在半路,撈起手機,聽聲音的姿態有些小心翼翼。

“二少落海了。”

五個字不長不短,也傳到了卿薔的耳朵裏。

她渾身一僵,霎那間冰涼。

從始至終,她都沒相信過江今赴真的會出事,他那麽厲害一人,玩弄權術、操控市場,甚至與她周旋情愛,一場自然災難,怎麽能奪走他的性命。

所以說起話來,總是以他活著上岸為支撐的。

但現在——

但現在卻有人說,他遇害了。

卿薔自然知道風暴要人命,但那是江今赴——

她像泄氣般整個人枯萎在座椅上,唇幾乎要被咬破,落出的字音卻堅定無比:“不可能的。”

隻是她自以為的。

實則那聲摻雜了顫音與哭腔,虛弱到不可思議,很難被人聽見又捕捉到。

任鄒行也握不住手機,在機身即將滑落的前一秒,聲音又傳出來:

“三少正好在附近海域出任務,救了二少。”

“......”

“我操......我——”任鄒行罵道:“你媽的!你大喘氣幹什麽?!”

他擠出兩滴淚:“嚇死爺了你知道嗎?!你告訴老子你叫什麽!回頭就讓江三開了你!”

“沒大喘氣啊......”那頭人一臉懵,他明明話接得可快了,可沒人再有心思聽他辯解了。

卿薔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

任鄒行回頭:“太好了卿姐,太好了。”

他訥訥著,才注意到卿薔此時的狀態,她眼眶紅得厲害,淚才後知後覺地流下,是無聲的啜泣,胸腔起伏劇烈,平日裏的野與欲消散無蹤,隻像烏雲下凋謝的豔花,讓人禁不住惋惜。

任鄒行愣住。

他見識少,但要說這是對仇人的態度,他是萬萬不信的。

那......卿薔愛上江今赴了嗎?

任鄒行想不通。

“沒事了卿姐,”他緩聲慰道,又實在沒忍住,“經此一劫,希望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作者有話說:

二哥在一夜之間用愛意將寺裏廟外染了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