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薑之煦站在燈光下, 意識還有些恍惚。
頭頂吊燈的光線太過刺眼,空氣中漂浮著的都是它折射出來的光圈。好像是海市蜃樓,把他最想看到的一幕, 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像是一場夢一樣的。
從那晚於似的離開,就像是撕開了一道裂縫, 灌進來的全都是冷冰刺骨的風,吹得他麻木又恍惚。
也許是他一開始就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即使他在國外又是熬夜通宵,身體已經趨於疲憊, 那天晚上回來後他也沒有入眠。在感覺到於似親吻他後,他沒有猶豫, 第一時間反壓回去親她。
他們那晚太過瘋狂, 但沒有給他任何的安慰,有的, 隻是心慌。
也是印證了他那晚的預感。
於似在‘確認’他睡著後,竟拎著行李要離開。她想要自己偷偷離開,甚至沒打算給他留下任何的隻言片語。
那一刻的慌張達到了頂峰。
她心裏有別人, 她想和那個男人回蘇市發展, 那麽臨走前跟他親昵算什麽?
他追了出去, 逼問她是否要分手。
他把自己往絕境裏逼,非要聽她的審判。
他如願以償的也聽到了答案,卻是他最害怕、最不願意聽到的那一個。
那一整晚,他都沒睡。
敞著房子裏的所有燈, 他在沙發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 他開車回了家, 原以為逃離開那個滿是他們昨晚吵架的住處, 就會不那麽難受,但花姐句句都是於似。
讓他很難不會想到他們已經分手了的事實。
那天, 林帆打電話過來,說於似遞交了辭呈。
她真的是打著篤定的心思要離開。或許,在早之前,在他在國外,她發來的那句‘我們談談吧’時,她就醞釀著要離開。
整個人像是丟了靈魂,隻有一個軀殼在遊**著。公司完全不想去,做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晚上,他從家裏出來,開著車在外麵兜兜轉轉的,還是轉去了於似的小區。他倚在車窗旁,盯著樓上她所住的樓層,漆黑的光影一夜都沒亮。
等了一夜,煙蒂也落了一地。
今晚,他照常在於似的小區裏等到了深夜。學校裏他也偷偷的去過,連著幾天,都沒有看到於似的身影。
心底的赧意難平,便獨自開車回雲水榭。
原本以為自己麵對的會是一室的漆黑與空**,但截然相反,開門的瞬間,那滿室的亮堂刺得他睜不開眼。
他不記得自己離開時還開著燈。
直到,看到了鞋櫃旁那雙隨意擺放的熟悉的女鞋。
這處的住處隻有他也於似能解鎖進來。
那麽來過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心髒像是從水裏溺過一般,窒息的悶感過後,隨即而來的是大口大口的氧氣。
薑之煦此時,就像是溺水的感覺。
那些‘於似為什麽又回來了’、‘於似是來找他的嗎’、‘於似突然回來做什麽’,種種的問題全都被他拋之了腦後。
那種想見她,哪怕是一麵的念頭充斥著。
薑之煦慌不擇路的進了室內。
臥室、浴室、更衣室、 廚房,甚至那兩三間空掉的客房裏,都沒有。
最後,他在書房看見了於似。
於似似乎是太沉浸在她手中捧著的那個東西裏了,並沒有注意到他一步步進來,走到她身旁。
哪怕他已經站到了觸手可及的位置,此刻,也還是會覺得恍然。
是他太想於似了嗎?
想到眼前都出現幻覺了。
還是他最近太累了,累到會出現這一係列不真實的情景。
甚至,於似口中還說著,他多年前曾經幻想過他們會認識的一幕中她可能會說得話。
像是一場時光的夢幻聯動。
多年之後,命運再次將於似送到了他眼前,她會說著:“薑之煦,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而他,會將反複琢磨過無數遍兩人相識時,他會說得、那句老套的話:“你還記得我嗎,當年我去開家長會,你給我領過路的。”
當這句話真的從薑之煦口中緩緩吐露的時候,那模樣虔誠小心翼翼,最先繃不住的卻是於似。
豆大的淚珠從於似眼角滾落,接連不斷的,一顆一顆的往下砸,落到她的手背上,灼燙的溫度仿佛要將肌膚複試。
語氣斷續著,吐出的話都是不連貫的:“對不起......”
她的記性太差了,腦子混亂成一團,越是著急,她越是什麽都記不清了。心髒像是被一隻手狠狠的攥緊,鑽心的悶疼傳進肺腑,呼吸都困難。
於似忽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段被她搞得一團亂的感情了。一句句的口無遮掩、語無倫次的道歉伴著嗚咽的哭腔悶聲吐露:
“對不起,薑之煦...”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一直都喜歡我。”
“對不起,是我誤會你的白月光另有其人,我不知道那個人是我......”
這場短暫的對峙,最先敗下陣來的是薑之煦。應該說,在於似麵前,他根本就沒有贏的局麵,更別提她此刻的坦誠了。
她一哭,他便心疼的不得了了。
薑之煦往前走了兩步,站定到於似麵前,目光掃過桌麵上被她翻開的畫冊。後慢半拍的蹲下去,仰頭看於似哭得通紅的臉,睫毛上還沾染著殘留的淚珠,指尖輕輕的撚去,探出去的手卻沒收回,溫聲安撫:“是你,一直都是你。”
“不用道歉,你沒對不起任何人。”
於似在薑之煦的安撫下,漸漸穩住了情緒。
薑之煦在意的從來都不是這些,他看著於似被水潤過的剔透的眼睛,“你今天來,是隻有這些話要跟我說嗎?”
於似吸吸鼻子,勉強找回些意識。
也清楚的知道自己過來找他不單單是要說這些,她把最重要的遺漏了。組織好了語言才開口,一字一句的解釋:“我沒想回蘇市發展的,也沒有什麽更合適的人。你那天聽見我打電話說的話,是我逗弄易嘉的......”
“還有林靳嶼,”於似停頓一瞬,不確定薑之煦是否看見了她和林靳嶼,也還是解釋了一句,“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他就是我哥...”
於似說完,顫著睫毛看向薑之煦。
靜靜的等到著他的審判。
薑之煦從她話的前因後果中,理清了誤會的起始。更是明白了,那個叫做林靳嶼的男人、叫他誤會了那麽多年的男人,其實不是他想的那樣。
眼角泛起的紅意的深度無意識的又加深了一圈,薑之煦緊盯著於似的眼睛,眼底的期盼那麽深刻,“我問你,你還要跟我分手嗎?”
於似被他的情緒調動,繃緊了呼吸。
她用了一個避重就輕且巧妙的方式回答:“我從沒有提過‘分手’這個字眼。”
那晚的吵架,從頭至尾,她都沒用過‘分手’這兩個字。
這種刻意的忽視,讓於似換了另一個字眼,“薑之煦,我們別鬧別扭了行不行?你要覺得難受、生氣,可以不原諒我,我追你,行嗎?”
這晚,始終皺著的眉眼終於舒展開。
薑之煦突然笑起來,是那種夾帶著苦澀卻舒緩的笑,看得人心揪揪的。隨著彎起眼角的弧度,有淺淺的濕痕溢出,薑之煦點了下頭,附和於似的話:“嗯,沒分手,我們就是鬧別扭了。”
於似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僅僅這幾天的時候,他就瘦了一圈的樣子,臉部的骨感凸顯。柔軟的指腹順著他的輪廓滑過,很輕的撚去了他眼角的淚,“你哭什麽?”
薑之煦嘴硬:“沒哭。”
於似看到薑之煦哭,也忍不住了。
雙手捧起薑之煦的臉,傾下身軀,雙唇覆上薑之煦發幹的、泛起了淺淺細皮的唇瓣,一點點的蹭著他的唇,柔軟的舌尖□□著。
淡淡的煙味湧進口腔,摻雜著冷香的氣息,於似退離開些,“你抽煙了?”
“反感嗎?”薑之煦問。
探出手來錮住於似的腰肢,另一隻手撫著她的後腦勺。頗有種,即使她說反感,他也不會放手的意思。
於似搖搖頭。
“能親嗎?”薑之煦又問。
所有的動作開始前,禮貌的詢問必不可少,但又顯得贅餘,因為於似已經撲了上去。
她原本坐在椅子上,起身撲上去的力道略重,主打一個猝不及防,薑之煦反應不急,被她撲的朝後坐在了地上,雙手緊緊的護住了於似。
於似坐在他大腿上,近乎摟或捧的抱著薑之煦的腦袋,身形抵近,低頭繾住他的唇。身影壓著,與薑之煦的糾纏在一起,氣息纏綿。
雙方均有種失而複得的感慨,所以吻著對方的力道都大了些,彼此間歇的來回吞咽,那種激吻的聲調從唇邊溢出,全然不顧。
似乎這一個吻就能撫平雙方的情緒。
起初的急促過後,漸漸的溫柔起來,薑之煦撫著於似的背心,輕緩的、一下一下的親,無任何的其他情.欲,隻單純的接了個綿長而柔和的吻。
也像是要把對方鑲嵌進彼此的骨子裏。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很久。
久到薑之煦都不得不安撫性的推開於似,製止住她想要繼續纏上來的胳膊。他輕喘了好幾口氣後,掌心平放到於似空空的扁平的小腹上,“吃飯了沒?”
接吻時就聽見她的肚子叫囂了好幾聲。
“沒。”於似如實答。
此時已過深夜,淩晨一點多的夜裏萬物靜謐。
室內裏光亮大敞,薑之煦背對著、站在廚房裏煮麵,高大的身形投落下了影子,背影看著孤寂。
於似看著不舒服,抬腳走過去,雙臂在他兩臂穿過,從背後抱住了他的腰,略顯親昵之態。
薑之煦背脊一僵,感覺到貼敷在肌膚上的襯衫沾染了些許的帶著餘溫的濕意。他側過頭去,抖了下肩膀,緩聲說:“今天怎麽總是哭,嗯?”
於似無意識摟緊他的腰,悶聲說:“我以前不愛哭的。”
“我就是有點難過...”
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難過。
為好多事難過、遺憾,不是為她自己,是為薑之煦。
這種情緒充斥著她,快要內疚死了。
“薑之煦,對不起。”
薑之煦轉了下身,沒轉動,“都說過了,你沒有對不起我。”
見於似仍舊抱著他不動,他隻能扭著腦袋,但也隻是看到她的發頂,“不哭了,行不行?”
這種口頭的安慰似乎並沒有什麽用。
薑之煦試圖轉過身子來看看於似,但她抱他抱的死緊,掙脫不開她的手臂,她也不讓,語氣間帶了幾分氣急敗壞:“我還哄不好你了?”
於似落在他前腹的交疊的手掌抬起,戳了下薑之煦的小腹,咕噥著出聲:“你讓我這麽待會兒就好。”
“......”
薑之煦歎了口氣。
默默的聽著於似在他身後斷續的哽咽,心情也跟著低落下來,但話語間盡量是逗弄人的語調,喊她:“小哭包。”
“我以後叫你哭包行不行?嗯?”
於似沒應聲。
抬起掌心來,打了薑之煦一下,指尖蹭著還有意往他皮帶上摸,滿滿的威脅之意。
薑之煦無奈的笑笑。
還有心思跟他耍耍小性子,看來是差不多哄好了。
按說,按照一貫的思路。
分開或鬧別扭和好後,下一步的進程,自然是自然而然的上床,來一場酣暢淋漓的性.事來填補彼此心中的空缺。
可薑之煦和於似,似乎都沒有這個想法。
簡單的吃過夜宵後,洗漱完兩人平躺在**,緊緊的相互摟著抱著對方,享受著難得的靜謐的時刻。
於似滿腹言語,有許多話想要問薑之煦。
想問問以前事,又想談談現在的事
但好像,彼此的精力在今晚都被這場彼此蓄意的重逢消耗殆盡了,再沒有其他的精力去談及其他。
隻想抱著對方,感受著體溫在自己身上蔓延,才能時時刻刻的證明在彼此身邊的是自己,這不是一場夢。
於似埋在薑之煦懷裏想了許久。
也知道他一直沒睡,那滿腹的言語,纏纏繞繞,刪刪減減,總歸是讓她糾結出了這句話:“為什麽愛我?”
為什麽愛我?
於似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由他們今年的重逢推及到之前,在她的記憶裏甚至都不記得有薑之煦這號人,但卻被對方惦記了許多年。
她自認為自己沒什麽優點。
又憑什麽被薑之煦喜歡這麽多年。
沉默的氛圍裏乍然響起一句話。
令薑之煦愣了下,能感受著到懷裏的於似在仰頭看他。
薑之煦盯著黑暗的視野裏虛無的某一點,目光逐漸變得空洞,像是在回憶著某些往事。
為什麽呢?
這些年裏薑之煦也反複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對於於似,是一見鍾情,也是乍見之歡。
想起自己那短暫且無疾而終的暗戀,起初的感受有過難捱,現在想想似乎也沒有那麽的過於難受。
好像那短短幾個月的失控是他人生中不經意的一次放肆,誰都會有過心動,隻是這份心動或多或少的問題。
他強迫自己從中抽離,回歸到了自己正常的生活。
隻是在深夜時,頻頻會想起於似。
想起那份短暫的心動,夢中百轉千回的,都是他們初遇的一幕,或許是太過想念了,他把那些畫麵僅僅是憑借著記憶就一幀不差的畫了下來。
而那本畫冊,也成了他睹物思人的憑證。
中途,他也有想過放棄,想要忘掉於似。
他試圖聽從花姐的話,去相親,去試著去接觸其他的女生。
可每當有了這個念頭,又會覺得無比遺憾。他還沒有認識過於似,還沒有在他麵前正式的自我介紹過呢,怎麽就要放棄呢。
年少時唯一一次的情竇初開——
那一刹那的心動,給他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足以深記一輩子。
或許是命運使然,又或許在他的基因序列裏存在著某個下達命令的基因。
喜歡於似好像成了一種本能。
他本該就愛她。
薑之煦緩了下神,黑暗中他低垂下頭,去看於似的眼睛,細線下移,鎖定在她的唇上,找準,吻了下去。
一觸即離。
而後薑之煦錯開些距離,唇瓣翕張,開合間蹭著於似唇上的紋路,給出了那個誠摯的答案:“我生來就是愛你的。”
好像一切都是冥冥注定,他們終會相遇。
在去年的那個冬天,他去了她們學校,找杜教授談項目,幫忙當公司新承項目的顧問。沒談攏,杜教授行程太緊,太忙了。
但也不是一無所獲。
杜教授推薦了他的學生去項目裏實習,是個女生,他的得意門徒:名叫於似。
那天下午離開時,他啟動停在教學樓前麵甬道旁停車場的車子。
不經意一瞥,他一眼望見了她。
像是一眼萬年的悸動,那顆沉寂許久的心再次攏起了熱度。
久久沒錯離開視線,他看到於似從教學樓裏出來,穿著白色的羽絨服,頸上圍著墨綠色的圍巾,纖細的小腿從羽絨服的下擺晃動著。
長發披散,半張臉埋進圍巾裏,露出的那小半張臉小巧、白皙。她抬眸,從他的位置一掃而過,沒有片刻停留。
而後撐起傘,幾步步入了雪幕間。
身影漸漸的消散成了一個模糊的小點。
車窗外麵,一片淒寒之景。
冬雪紛飛,遠遠望去,到處是迷蒙的霧氣。視線之下變得迷亂而恍然,細雪密密麻麻,雪中行走的那個姑娘也變得模糊不清。
一如當年,他站在樓下,仰頭透過櫻花飄散浮動的縫隙裏看於似一樣。
偶然的相遇是他從沒有想過的。
比得知她要去他的公司實習時,來得還要心潮難平。似乎,也更加得令人心悸。
這短暫的一刻,也令他意識到。
一別經年,再遇時。
她還是那個令他最最心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