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林靳嶼的長相是典型的江南水鄉孕育出來的男生樣貌, 氣質都特別溫潤,說話舒緩,溫溫柔柔的, 能讓人一眼就瞧出並開口問‘你是南方人吧。’
確實是許久沒見,兩人短暫的抱了下。林靳嶼退開兩步看於似, 笑著說:“好久沒見了,瘦了啊。”
“沒變。”於似靦腆一笑。
周圍來往人流眾多,他們擁擠的站在人群裏, 顯然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於似順手去拉林靳嶼的行李箱,“先走吧。”
林靳嶼沒讓她拿箱子, 又接了回來, 人群密集,他半護著於似出了機場。
林靳嶼早之前預定了酒店。
兩人打車到了酒店附近, 於似沒跟他上去,在旁邊的一家餐廳等著,林靳嶼先辦理了入住, 後又來餐廳找於似。
於似提前點了兩杯咖啡。
一杯拿鐵, 一杯美式。在林靳嶼過來後把美式推到他跟前, “你喜歡的,老樣子。”
林靳嶼拉著長調子“嗯”了聲,似調侃的笑:“沒白疼你。”
時間已經過了一點半,誰都沒吃午飯, 各自點了份意麵, 邊吃邊聊, 聊林靳嶼的工作, 聊於似的學業。
於似這臨近畢業的研究生身份難免會被問到工作上的事。
“簽工作了嗎?”
林靳嶼不經意的一問,“還是說就打算在你現在實習的這兒紮根?說實話薑氏在業內算是頂尖的, 老老實實幹個幾年能混到不錯的位置。不過它發展的業務太廣,和你所學的專業是有些不太對口的。”
於似默默聽著。
林靳嶼在她們麵前一向不會拐彎抹角,總是能恰如其分的給到最中肯的意見,他也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她喜歡哪方麵以及所在的舒適區。
所以於似示意林靳嶼繼續說。
“就以你現在所待的項目部你手頭的這個項目來說,薑氏雖然是接觸到了AI醫療行業,但它不可能隻接觸這一個業務麵,它不會專攻這個方向,所以——”
林靳嶼頓了下,猜想道:“我覺得你應該是會更喜歡單純的研究吧?”
於似彎唇笑。
林靳嶼確實了解她,雖然在薑氏實習的這段日子很開心,同事們也都挺好,但卻不是她想要的,她不太喜歡社會麵上的那種勾心鬥角的交流,或者說,她不想跳出舒適圈。
其實當初她的專業選擇這個方向研究有很大一部分和奶奶有關,奶奶是腦溢血去世,她想著,研究這一方麵會不會有可能挽救一個生命。
林靳嶼也跟著笑,給出意見,“要麽進科研院所,或者繼續讀博深造,出國也好,在國內也好,都可以。不過工作這種事吧,是看你喜不喜歡,我隻是給出你建議,現在不想找工作的話可以多想想。其實吧…我就是覺得你應該把握好應屆生的身份。”
於似聽著他的話前後都矛盾。
林靳嶼說話的模樣又糾結又無奈,聽的於似直想笑,也便沒忍著,“我說哥,你怎麽看著比我這個畢業生還糾結。”
林靳嶼覷她一眼,裝作很是嫌棄的蹙了下眉,“你要不然回蘇市得了,跟我去就個伴,讓易嘉自個在帝都浪吧。”
“正好在蘇市的研究院我有個朋友在那裏,”他朝於似眺了下眼,“說不定還能給你走個後門。”
於似擺擺手,“算了算了,我要進還是自個考吧。”
林靳嶼歎了口氣,想到什麽又問:“對了,我聽嘉嘉說你談男朋友了?”
於似一頓,咽掉了口中濃香咖啡,眼底很快的劃過一抹不經意的黯淡。她沒想到易嘉把這事都告訴了林靳嶼。
也便沒瞞著,“嗯。”
“他是做什麽工作的?”
於似沒具體說,含糊其辭,“跟我差不多。”
“那你這是要留在帝都了?”林靳嶼暗自琢磨了一下,“也對,他是在帝都的,你倆也不太可能異地戀。正好我來帝都出差,什麽時候把他約出去,讓我見一麵唄?”
於似麵色有一瞬的僵硬,不太自然道:“幹嘛?”
“幫你把把關,你不知道麽,男人更懂男人。”林靳嶼揶揄著說完,還剪刀手的在自己眼前與於似跟前比劃。
於似戳著盤子裏的麵條垂著腦袋,“看看情況吧。”
林靳嶼的工作是在體製內,還挺忙的,吃飯時不免接了好幾個電話,最後飯都沒吃完,就得要先去忙。他叮囑於似把飯吃完,又囑咐她回去的時候注意安全,結完賬自己先離開了。
於似透過巨大的透明玻璃遠遠的朝林靳嶼的背影看去,並沒有注意到的是,林蔭路遮擋的對麵,一輛黑色的SUV緩緩駛離。
於似慢吞吞的吃完飯,時間還早,她也沒什麽事,坐地鐵倒公交花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到雲水榭。
此刻日漸西斜,殘陽從西麵遠遠切割下來,雲霧藹藹,穿透被割裂成奇形怪狀的模樣,暈染著天邊都好像是被一張顏色極其迤邐的網敷掩住了。
於似背對著光芒而走。
身後雲層裹著霞光,美的像是一幅畫。
進入五月,溫度陡然升了上來。
小區門口到所在的樓層並不,於似被太陽照著,愣是走出了一身薄汗。
臨到電梯上樓時,接到了易嘉打來的電話。對方趁著剛忙完一段過後還有個應酬中間的休息時間撥過電話來打聽關於林靳嶼的事。
閑聊兩句後,易嘉問她:“你有沒有問他要在帝都待幾天啊?”
於似從電梯裏出來,指尖放在門鎖上感應,‘滴’的一聲,門開了,她邊推門往裏走邊回:“他說一周左右吧。”
“哦。”易嘉盤算著,“差不多,我忙完回去說不定還能見他一麵。”
“你們還聊什麽了?”
易嘉夾著嗓音套話,“他有沒有說我壞話呀?”
於似彎腰從鞋櫃裏拿出拖鞋,一心二用著,並沒有注意到鞋櫃裏沒了那雙薑之煦慣穿的拖鞋。
她聽後,想起林靳嶼的那些話,大腦放空了兩秒,有意逗易嘉,聲線故意拉的平直,很認真的語氣,“他說讓我回蘇市去工作,在研究院,已經幫我找好了,打聲招呼就能進。”
“屁。”
易嘉扯笑,完全不信,一下子就猜中了林靳嶼的意圖,“他就是想把你從我身邊拐走吧。你會去嗎?寶貝你應該不會上當吧。”
聽著易嘉篤定的語氣,於似抿下唇繼續說:“我還挺想跟他回去的,畢竟那裏我也更熟悉得多,熟悉的人,熟悉的地方。”
於似穿上拖鞋,又把包包放在矮櫃上,轉身朝客廳裏走。
日光步入陰影中,客廳裏的光線較之前也略暗了些,她抬眼看去,恍然看到沙發上坐了個人時還愣了下,大腦霎時間泛了白。
薑之煦的狀態說不上太好。
他弓著背坐著,襯衫被他從褲腰中抽了出來,隨意的擺著,上麵褶皺交橫。
薑之煦轉眸側過頭來看她,那雙慣常看人深情的桃花眼此刻懶散著,略微的空洞,眉眼輕皺,很是疲憊的模樣。
電話裏易嘉說的什麽,於似也沒聽,更是沒心情聽了。所以易嘉在對麵不停的喊於似,她抽出些思緒,和易嘉簡單的說了聲,掛掉了電話。
於似往前走了兩步,低聲說:“你回來了。”
薑之煦輕咳了聲,嗓子因長時間沒說話而嘶啞著,他說:“去哪了?”
“和朋友吃了個飯。”
薑之煦若有所思的點了下頭。
情緒不明。
氣氛一時間沉默下來。
是莫名的、詭異的安靜,兩個人的氣場平靜融合,但卻有一種失了平衡的感覺,怎麽處著都讓人不舒服。
薑之煦收回目光,有些不太敢看於似的神情了,她現在麵對他的神態太過平靜,平靜的讓他難受。
腦海裏播放著的全都是於似和另一個年輕男人在餐廳裏交談甚歡的模樣,她在那個男人麵前是那樣很放鬆的、舒緩的笑;淺笑時輕眯著眼,像個貓兒一樣,大笑時甚至整個身形都跟著晃動。
他從沒看見過於似那樣。
他想起那晚帳篷裏,她的抗拒。
她眼底的哀傷,深深的刺傷了他。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突然就沒了話題可聊,就莫名其妙的變成了這樣。
於似站在原地,躊躇了良久,見薑之煦不曾再開口,她喃喃的出聲:“我那天晚上,跟你說談談…”
在飛機落地之前,薑之煦對她口中的‘談談’是有所希冀的,他想跟於似談清楚,鬧別扭真的不好受。
但是在再一次的見到那個年輕男人後,在他無意間聽見於似剛剛說出她想跟那個男人回蘇市後——
他忽然就怕了她口中的‘談談’。
他怕於似要跟他談分手。
活了二十八年,薑之煦覺得自己不會出現這種情緒。
一種讓他,罕見的心慌。
但此刻,他確確實實的感受到了。
“沒時間。”
所以當於似話落的那一刻,他果斷的打斷,“一會兒要去參加一個酒會,沒時間談。”
“......”
本來那個酒會薑之煦是要推掉了,但現在,他不得不以此搬出來,當做他逃避的借口。
薑之煦腦袋泛空,腳步混亂的進了臥室,沒一會兒,換了身得體的西裝出了家門。
於似看著一瞬間再次空掉的客廳,神色懨懨。眼前閃過他剛剛離開時的樣子,緊蹙著眉心,很是厭煩的模樣。她才回來多久,他怎麽就這麽著急的要離開不想和她同處一屋簷下。
講話都這麽沒耐心了嗎。
他果然不是真的愛她。
晚飯於似自己煮了點麵吃。
最近沒什麽心情做學業上的事情,前兩天論文盲審的結果下來了,她過了,可以準備畢業答辯做PPT什麽的了,可她卻總是注意力不集中,做不下去。
連續幾天晚上刷了好幾部恐怖片催著入眠,效果還可愛班可愛班是不錯的。所以今晚爬上床後,依然點開了一部恐怖片。
電影放了一半,將近九點的時候。
薑之涵的電話打了過來。
於似暫停影片,接通了電話。
薑之涵那邊似乎有些喧鬧,過了好幾秒她才開口說:“嫂子,你怎麽沒跟我哥一起來酒會啊?”
於似垂下眼睫。
沒跟他一起去?
薑之煦根本沒問她,他那時冷漠的模樣好像恨不得快速逃離開她。
於似沒說話,薑之涵也沒在意。
她似乎距離薑之煦不遠,能看清他樣貌的距離,又或者在朝他的方向挪動。
於似聽見薑之涵說:“我哥好像有點喝多了,還在跟人喝酒。”
所以在之後的幾秒內,薑之煦的聲音和另一個男人的聲音透過聽筒鑽入了於似的耳膜。
她甚至還能想象的出來他們談話的模樣。
而電話另一端的酒會上。
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歡聲笑語,頭頂的巨大吊燈折射下的光線熠熠,四散落周圍,每個人都處在一個光芒巨甚的包裝下,帶著麵具與人攀談。
一名中年男人與薑之煦聊了許久,合作上的來往,工作當中的細節,當然也沒忍住問出了一些情感上的私事,八卦意味盡顯,“薑總,聽盛總說你追到了年少時的白月光?”
“什麽時候結婚啊?我等著喝喜酒呢。”
薑之煦麵色稍霽。
他喝酒一般是不上頭的,但今晚狀態一直都不太好,下飛機後又沒怎麽休息,所以臉上也漾出了些淡淡的紅。
薑之煦維持著最是得體的笑容。
他想到與於似那被自己經營的一團亂的感情,想到那枚他從國外懷揣著希冀帶回來的戒指,心口緩緩溢著苦澀,一點點外湧。
薑之煦仰頭抿了口酒,衝散了些心頭的酸澀,唇角漾起淺笑,自欺欺人道:“快了。”
如果沒有那個男人,或許就真的快了。
“恭喜恭喜。”
過了一會兒,薑之涵許是遠離了那個位置,找了個安靜的地方,驚訝的問於似:“嫂子,我哥跟你求婚了?”
“你們要結婚了?”
昏黃的臥室內,於似怔半晌。
沒回答薑之涵的話,從耳邊拿下了手機。
於似想到薑之煦出國前後對她態度的反差,想到他剛剛酒會上說的話。
他是追到白月光了吧。
所以現在對她這個‘替身’也是滿不在乎了?所以現在連和她談都不想談了吧。
也對,好像現在確實也沒必要談了。
都是成年人了,應該是要給彼此留有最好的體麵及餘地。
即使是要分手。
最近這段日子受的打擊多了,於似覺得自己已經練就了‘銅牆鐵壁’,可以做到淡然平靜,以一副無所謂的姿態 黯然離場。
可聽到薑之煦的那些話後,以及真的是要離開時,她還是很難受的。
這座房子她住的時間不長,似乎也是有了感情。所以在當她遊**在房間,收拾她自己的東西時,那股眷戀油然而生。
於似在薑之煦房子裏的東西不多。
她隻裝上了自己帶來的東西,僅僅一個行李箱。薑之煦買給她的那些衣服、鞋子、化妝品,一律沒要。
可能是她收拾的時間有些長,又或者她的潛意識裏一時不願意離開,在等某個人。
所以逗留的時間久了,薑之煦真的回來了。
於似將行李箱放到沒有人出沒的縫隙裏,又躺回了**,裝睡。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響了好一會兒後,身側的床麵才緩緩的陷下去。
於似等到薑之煦呼吸平穩,睡著後,睜開了眼。
她側起身,手肘撐著床麵。
昏暗中,她看了薑之煦良久。
薄弱的月光縈繞在他的麵龐上,輪廓柔和。於似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他許是真的喝多了,呼出來的氣息都是燙的。
於似看了片刻,還是沒忍住。
傾下身去,吻在了他的唇上。
就當時吻別吧。她想。
本是想一觸即離的一個吻,卻在她起身要離開時被橫過來的一隻手臂錮住了腰肢,緊接著,整個人被翻身壓進了床鋪間,炙熱的唇舌及濃鬱的酒意襲來。
醉了彼此。
於似本就沒有刻意的抵擋,短暫的訝異過後,她就緊緊的摟住了薑之煦的脖子,繾綣而熱烈的回吻他。
臥室內窸窸窣窣,光線明明滅滅。
熏陶的酒意發了酵,醞釀出了最濃香的氣息,在空氣中彌散著。
這次的情.事,似乎比以往都要瘋狂。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默默地享受著這場短暫的狂歡。
五月的深夜已經挺熱得了,空氣裏彌漫的盡數是黏潮的熱意,烘烤著肌膚滲出了細汗。
薑之煦好像是真的醉了,翻了個身便躺在一旁不動睡著了。
於似睜眼躺了半晌,平複著呼吸與心情,等待著皮膚的溫度漸漸泛涼。
她又仔細的確認了一遍,在篤定薑之煦真的睡著後,她才慢吞吞的起身,借著映進來的月色,翻找出自己的衣服套上。
起身離開了臥室。
默默離開吧。
她不想鬧,也不想和薑之煦吵架。
和薑之煦在一起的日子很快樂,她已經滿足了。
拿了客廳裏寄存在縫隙裏的行李箱,踏著月光,於似頭也不回的打開了客廳的門。
但是,在抬腳的那一刻,那個瞬間。
整個室內燈光大開,是這間大平層所有房間的燈全部都亮了。
燈光刺眼,於似下意識的眯起眼。
那陡然跳起來的心髒猛的撞擊著胸腔,速度太快,力道也太快,聲音更是震耳欲聾。
顯然也蓋過了身後由遠及近沉沉壓著的腳步聲。
於似腦袋一片空白。
直到,她掌心下的行李箱被身後的人接了過去,死死的攥著,於似看到他手背上青筋泛起,脈絡直崩到小臂往上,沒進衣袖中。
薑之煦狠吞咽了一下,語氣執拗,“你要走?”
於似定定的盯著他的手背。
沒應聲。
沉默中,薑之煦走進一步,死死的抵著於似,聲音強硬:“那剛剛我們算什麽?”
“剛剛我們在做.愛,在瘋狂的做.愛,你抱著我,你在回應我,你在縱容我。”
喉結滾動的聲音在這靜謐的環境下尤其清晰,薑之煦在幾個瞬息間還有有些沒繃住,他目光隱忍,即使是在控製著,也還是流露出了慌亂:
“你要始亂終棄?”
他沒敢吐露什麽‘你要拋下我?’、“你不要我了?”種種類似的話,他不想讓自己在此刻變得如此卑微,即使他已經卑微到追出來在挽留她了。
所以,隻能用這種語氣與話術來包裹著僅有的尊嚴。
於似:“……”
薑之煦往前,她便後退。
腦子混亂成一片,卻始終沒有開口。
薑之煦繃著的唇角微抖,啟唇喊她的名字。
即使她從沒有說出那句話,但她所有的行動都在詮釋著那句話。
薑之煦一點也不想說。
但是他硬逼著自己,也逼著於似,直白的問她:
“我問你,你是要跟我分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