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察覺到薑之煦探過來的視線, 程源和葉然兩人正襟危坐,立馬禁止了小聲交談,在座位上充當三好員工。
臨到離開前, 薑之煦似有若無的瞥了眼座位上的林京。
凡是周圍聽到八卦的同事都為於似捏了把冷汗。出去沒請假,原因是相親, 最重要的是還被大老板聽到了。
薑之煦回辦公室後沒急著坐下,盯著落地窗對麵的高樓看了片刻。今天是個晴天,天邊還未褪去的霞光斜落進辦公室的地麵, 光線刺得薑之煦蹙起眉。
‘相親去了啊’
腦海裏閃過這句話,眉眼終究是爬上一抹擔憂。
薑之煦擰眉怔了片刻, 還是沒忍住給於似撥了微信電話過去, 沒打通,又換了手機號碼打。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請稍後再撥。’
薑之煦進來沒多久,林帆後腳也跟著敲門進來開始匯報前幾天的工作進度、內容及之後的行程安排。
林帆把手裏的一摞資料放在薑之煦的辦公桌上,剛轉過身就見薑之煦抬腳往外走, 他緊跟了兩步問:“薑總, 你去哪?”
“下班。”
“嗯?”林帆頓住, 抬腕看了眼腕表,慢半拍的回應:“...薑總,還沒到下班時間。”
回應他的是關門聲。
行吧,你是老板。
你說了算。
-
薑氏大樓附近的咖啡館。
於似和周牧麵對麵而坐, 這是兩人的第二次見麵。
周牧坐姿散漫, 眼底含著淡笑, 略顯玩味, “你還要跟我談什麽?你再耗下去家裏的長輩該等著急了。”
“周先生,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我說過, 我滿足不了你的條件,”於似盯著他的眼睛,目光冷凝,“你也不是我的理想型,我們不合適。”
如果說第一次沒說清楚,那麽這次,於似相信,她表達的夠明確了。
周牧神色無太大變化,手上把玩著車鑰匙,“你媽對我還挺滿意的。”
他淡淡抬眼,目光掃過來,帶了些諷刺,“對我們家提出的彩禮和條件更是滿意的不得了。”
於似皺起眉,眼底罕見的浮現了一抹厭惡,連表麵維持的溫度都絲絲殆盡,“那是她,不是我。”
“你們家給了他們什麽好處更是跟我沒關係,你大可不必非揪著這點事或是被家裏逼迫的無奈就專程跑過來羞辱我。”
被戳中心思的周牧眼底泛起淡淡冷笑,“你們家的事兒我管不著,你怎麽想的我也沒興趣,我還沒到非要追著一個女人跑的地步。”
他站起身,手裏的車鑰匙杵著桌麵,敲了三下,“你記住,是你們家來巴結我們家的。”
周牧走後,於似坐在原位平複著心情。
周牧能找來公司是她沒想到的。
每一次的抗拒與拒絕還是沒讓母親歇了那顆心思,甚至讓她有了更加蠢蠢欲動的念頭,像是中了邪般。
於似沒打算多留,出來就是為了要和周牧說清楚。她整理好心情,從口袋裏摸出工牌,套在脖子上,準備回公司。
才站起身,桌麵上有電話進來。
是沈落英的。
於似接通電話,抬腳往外走。
出了正月,天氣愈發回升,她指尖攏了下大衣的衣領,撫了撫衣衫上因為久坐而堆擠出來的褶皺。
臉頰邊是呼嘯而過的涼風,耳邊是母親高興柔和的嗓音,對比鮮明,“似似啊,周牧接到你了吧?正好帶你一起回來,商量一下你們訂婚的事。”
於似邁入涼風中,吹得她聲調都涼了幾分。
“他走了。”
母親的聲音像是被猛然潑了冰水的火堆,懵懂中還散著餘熱,“走了?什麽意思?”
“媽,你為什麽要把我工作的地方告訴周牧?”
沈落英不覺得有什麽,甚至有些疑惑,“告訴怎麽了,這有什麽......”
話題又被調轉回來:“你先告訴我,周牧走了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意思。”
“走了?為什麽會走?”沈母的聲音淡下來,餘熱也散盡,“你們聊什麽了?”
“媽。”沉默片刻,於似突然喊她,一字一句的,於似有足夠的認真,“我跟周牧不合適,也已經和周牧說清楚了。您也不用再撮合,或是低聲下氣的去求這段沒有結果的姻緣了。”
於似說完,氣氛陷入詭異的沉默。
長久的氣息浮動間,沈落英的聲音悠悠傳來,帶著哽咽,“似似,我低聲下氣是為誰?!”
秀氣的眉扭曲成團,於似無聲的咬緊牙關,心口拱起了一團無名火。
她沉默著,沒應聲。
“你回來。”沈落英突然道。
“媽,我還有工作。”
“你回來!”
沈落英又說了一遍,語氣態度比以往都要強硬。
-
沈落英和魏德現住的是一幢小洋房,倒地鐵過去要一個多小時。沈落英嫁給魏德時,正是魏德風光恣意的年紀,經營著一家小公司,事業有為。就前幾年做生意慢慢沒落了,公司被全權打包收購,就連魏德為了生活,也不得不進了收購公司打工。
這裏於似來得次數不多。
高中和研究生在帝都讀的,奶奶去世後,隻有逢年過節的時候,在沈落英的催促下,於似會過來小住幾天。
給於似開門的是保姆。
保姆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於似,視線又挪到了坐在客廳沙發上的沈落英身上。
魏德從樓下走下來,腳步放得輕緩,叮囑於似道:“於似,你媽正在氣頭上,你服個軟,哄哄她,你們好好談。”
於似頷首點頭。
至於聽沒聽進去就不見得了。
“媽。”
於似隔著三五步的距離站定,視線定格在沈落英的背影上。
沈落英背脊微僵,還沒轉過身來,而後便聽見於似說:“媽,電話裏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我跟周牧沒可能,我不想嫁給一個我根本就不了解的人,也並不想嫁什麽有錢人。”
於似語氣軟下來,“你想要的並不是我想要的。”
沈落英轉過身來,眼底浮現了幾抹紅血絲,她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幾近哽咽,“不想嫁有錢人?那你想嫁什麽人?”
“想嫁喜歡的?”
於似以前從沒和母親認真談過感情方麵事。母親對她說過的話,從小耳濡目染著的,都是嫁有錢人。
現在,借著這個由頭,於似終於說出了內心的想法:
“起碼是基於我喜歡他。”
“喜歡?”沈母眼底爬滿諷刺,“喜歡能當飯吃嗎?喜歡又能當幾個錢?”
“我當初也還不是喜歡你爸,嫁給她,我得到了什麽?還不是跟著他過苦日子,僅剩的那點喜歡都被柴米油鹽消磨殆盡。”
這一直是母親心底的一個結,念叨了半輩子都沒跨過去那個坎。但這不是母親把念頭強加在她身上的由頭。
於似盡量控製著情緒說服:
“想嫁有錢人的一直是你,不是我。”
“我嫁有錢人沒錯嗎?我想過更好的生活這有錯嗎?”
“沒錯。”於似咽下口頭的話,但看著母親執迷不悟的神情,她還是把這略顯傷人的話吐露出來:“但是你憑什麽把你自己的意願強加在別人身上!”
“這有錯嗎?”
沈落英怔怔的看著於似,眼底醞釀的濕意滾落,“我隻不過希望你過得好。”
“似似,你一直是很懂事的,什麽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他們條件都很不錯,你還想找什麽樣的,你能找到什麽樣的?你又能配得上誰?”
於似豁然看向她。
一股荒唐感由內而外的上湧,浮現出刺骨的寒意,就連吞咽的動作都覺得喉嚨生硬而灼痛,“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的?”
沈母自知話重了些,也還是打著‘為你好’的旗幟,“ 我也是為了你以後能有更好的生活”
於似深深吸氣,逼退了眼眶湧上來的洶湧濕潤,語氣冷靜且理智:“你是真的為了我好,還是因為我和那些人結婚後,會讓魏叔叔、會讓你們一家得到更多好處?”
“你從來在乎的隻有你和你現在的家庭,你的心裏早就已經沒有我了。”
撕開了這層遮羞布。
一切都變得明目可辨。
於似也不想再自欺欺人了。
可還是控製不住逐漸泛紅的眼眶,連眼角綴著的那顆淚痣都透著深紅。
於似吞咽下喉嚨的酸澀,語氣控製得平穩:“你為了你以後的生活,可以毫無顧忌的撇下我和我爸,你有哪一次尊重過我的意願?”、
“還是,你覺得我還會像小時候一樣那麽好騙,懂事聽話,就必須要按照你給我規劃的方向走,你又憑什麽覺得我會做?”
沈母從沒見過這樣的於似,手足無措到隻喃喃著一句話:“媽媽這都是為了你好......”
“我不需要打著為我好的意願來道德綁架。”
沈落英忽然有些慌了,隻能不停的找補,“我要是不跟你爸離婚,他能做出現在的成就?”
於似眼底的笑意泛涼,“你為我爸做出過什麽?還是說,我爸能做出現在的成就全倚仗您當初拋下我們倆?”
“於似!”
沈落英尖著嗓音猛喊於似名字,似是要以此來抵擋住於似話裏尖銳的刺。
沈落英突然痛哭,哭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恨媽媽...”
於似說不出不恨。
她渴望她的愛,但又無法原諒她當初為了錢不顧一切的離開。
可現在,她連渴望這點愛的力氣都沒有了。
因為,這僅剩自欺欺人的遮羞布已經被她親自揭開了。
於似隻覺得累。
大腦有種缺氧的暈乎感。
鼻梁靠上的位置仿佛堵塞著。
呼吸都不順暢。
什麽時候走出這幢小洋房的於似記不清了。這幢房子讓她覺得憋悶的慌。
冬末春初的傍晚,涼意渲染。
微風拂過,枝葉晃動間,甚至能聽到翻出綠芽的動靜,窸窸窣窣。
天邊雲霞翻滾,遮掩籠罩。
於似忽然想家了。
不是帝都的這個出租屋,也不是在蘇市父親買的那套房子,是和奶奶一起住的那個家。
天地廣袤間。
於似生出了一種無家可歸的感覺。
馬路上陸陸續續人多了起來,是上班族打工一天下班了。
於似隔著人流,沿著馬路遊**。
駐足片刻後,進了一家清吧。
這個時間點清吧人不多。
室內放著輕緩的音樂,悠揚綿長。
於似尋了個視野開闊的角落坐下,位置半隱半暗。撐在桌麵上的手臂托舉著下巴,怔怔的發呆。
駐唱歌手是個年輕的小哥。
清吧裏人漸漸多了起來,小哥抱著吉他上了台子,坐上了高腳凳,垂著腦袋調試著音準。
當前奏響起的時候,於似忽然有種熟悉感。
小哥的聲線醇厚,滿腹感情。
-好好愛自己
-就有人會愛你
-這樂觀的說詞
......
-沉默在掩飾
-快泛濫的**
-隻剩下語助詞
-有一種踏實
-當你口中喊我名字
......
於似想起來了,這首歌易嘉給她聽過。
是林俊傑的《關鍵詞》
許是小哥唱的太動聽,於似一時間聽的入了迷,連續聽了好幾首,直到小哥下場,她才意識到時間已經不早了。
有了這麽一個過渡。
於似的心情不像下午那樣沉重。
出租車直接開到了小區門口,於似付了錢後,沒直接回去,而是拐道進了門口旁邊的小超市,買了幾罐啤酒。
付錢時,再次注意到了微信和通訊錄的圖標上那一堆的小紅點。
她一下午都沒在公司,也忘了請假,給她打電話發消息來詢問也正常。
於似拎著袋子往單元樓方向走。
低頭看手機。
指尖先點開的是通訊錄。
有八條未接來電。
全是薑之煦的。
切換到微信。
果然也是薑之煦的消息最多。
那一刻,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被人掛念惦記的感覺。
久違的感覺。
“於似。”
低醇的聲由遠傳來,貫穿耳側兩旁,像呼嘯的風,把於似擁裹住。
這份語氣裏的欣喜把所有的急迫與擔憂都重重壓下。
-有一種踏實
-當你口中喊我名字
這一刻,腦海中自動浮現出了這句歌詞。
那顆漂泊許久的心忽然落到了實地。
找到了踏實的歸處。
於似掀開眼皮抬眸看去。
薑之煦站在單元樓下的台階處,他背對著光,光影昏暗,身量高挑,在朦朧的霧光下嵌落下長長影子。
枝葉的陰影籠蓋了他的眉眼,卻更顯得那雙深邃的眸子深情而璀亮。
於似深深吸氣,壓下情緒。
撫慰著躁動的心。
收起手機,於似走到薑之煦麵前,這才看清楚了他的臉,以及他眸底壓抑著的洪流。
“薑總,你回來了。”於似語氣放的輕鬆,“你怎麽現在過來了?是來接主子回去...”
“不是。”
薑之煦打斷她,視線追著她的目光,瞥見了她眼皮垂下來前眼底覆著的淡淡紅血絲以及眼角不明顯的紅痕。
“在等你,擔心你才來的。”
他眼底漫上晦澀,“怕你被相親對象欺負了去。”
於似疑惑抬頭:“?”
“誰跟你說我去見相親對象去了...”於似說完,一時啞然。
想起自己離開公司前偶然碰見的林京。
“受欺負了?”
薑之煦視線壓得低,眸中情緒難明,但聲線是從未有過的低緩和柔和,像是把人捧在心尖上呢喃輕哄。
於似被他盯的有些破防,鼻頭發酸,她低下頭去,狀似整理了一下手中拎著的袋子,聲音有些發悶,“你能別這麽看我了嗎?”
她怕他再那樣看她,緊繃了一下午的情緒會繃不住。
於似盯著燈影下自己的腳尖,忍不住吸了下鼻子,還是承認了:“對不起,薑總,我今晚情緒不太好。”
薑之煦彎腰接走了於似手中的袋子,六七罐啤酒,沉甸甸的,聲調低沉溫和:“你不用跟我道歉,也不用跟任何人道歉。”
“誰都有情緒不好的時候,這不是你的錯。”
於似沉默著沒應聲。
指尖抬了抬手中的袋子,薑之煦唇邊溢出了一道低緩的笑,“你這是打算借酒消愁?”
於似挑開眼皮瞥了眼。
意思不言而喻。
“喝點?”
說完,薑之煦先自顧自的坐在了一手邊的台階上。他把袋子裏的六罐啤酒一一拿出來放到一旁的地上,又把留餘的袋子折了下,放在自己身旁的位置。
啤酒買的還是放在冰箱裏冰過的,觸一下,指尖都泛著涼意。薑之煦一一過了下,好在有三罐是買的常溫的。
他一手捏著瓶身,一手指尖扣開鉤環,手背隆起弧度,青筋突顯。
‘呲’的一聲,有細沫微濺。
薑之煦遞給於似。
於似雙手捧過,慢半拍的坐在了他給她鋪好的袋子上。
酒液順著喉管灌入,侵涼入骨。
流經肺腑,激的神經一清。
於似垂下眼眸,掩蓋了眼底的淡然,解釋說:“我沒什麽事,就突然想家了。”
“想我奶奶了。”
“薑總,”於似淡淡出聲喊他,想起兩人在咖啡廳的二遇,問了個明知故問的問題:“你有被催婚嗎?”
薑之煦想起每次回家花女士那停不下來的嘴。
無奈搖頭。
“你說,嫁有錢人就真的那麽重要?”
以前麵對這些負麵情緒,於似都是自己獨自消化。今天是個例外,有人願意陪她,紓解她的孤獨感,化解她的負麵情緒。
“對有的人來說或許重要,經曆不同,所想要的所得到的都不同。有的人嫁人注重身外之物,有的人注重感情,對方的人品與擔當。但不管怎麽樣,感情這種事,挺玄妙的,有的人遇到了就是一輩子,有的人兜兜轉轉,也還是會相信......”薑之煦頓了下,側眸看向於似,繼續說:
“總會有那麽一個人,滿懷真誠的來愛你。”
於似扭頭看他。
男人四十五度的方向望過來,他下頜線清晰,棱角分明,那雙桃花眼底情緒深深,像藏著無數動人的情話,引誘人陷進去。
於似想問,那麽你呢。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脫口把心裏想問而不敢問的問了出來。
你會是那個滿懷真誠的人嗎?
夜風微涼,混合著酒意,吹得人心口發麻,血液的急速倒流噴薄出更加洶湧浪潮,把此刻微妙的氛圍與蠢蠢欲動的心掀上了**。
“你...是不是喜歡我?”
於似盯著薑之煦的眼睛,忘了他的身份,忘了他的過去。這句詢問不摻雜其他任何的因素,僅限於彼此的心。
而這個問題的答案。
於似在薑之煦的眼睛裏找到了。
也許是那麽點酒精作祟,或是此刻氛圍太好。好到於似不忍心打破,遵循著內心的渴望,借著微醺醉意,要做些更令人心動、瘋狂的事情。
於似傾身,單手撐在了與薑之煦中間的位置,緩緩湊近。
呼吸浮在他脖頸間,暈出淡淡的紅。
她輕掀下了眼皮,眼底瀉出的是無邊的、濃稠的欲。
那是一種嬌豔的冷欲感。
於似微紅的唇,輕輕的、緩緩的,落在了他的唇角。蹭著他唇角的紋路,張嘴含了下他的唇。
明明兩人之間還隔了段距離。
最先貼近的卻是彼此的唇。
像沸水灼開後的霧氣。
熨帖著兩顆心,都開始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