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你說的那個春秀, 我昨天才去了他們院,她男人是碼頭的搬運工,昨兒就在家裏, 我還瞅見了。“
慧嬸子有些納悶。
何慧芳正用針給衣裳鎖邊,聞言心裏也泛起了嘀咕, 剛才在春秀病床前沒空多想, 現在一琢磨, 才感到有蹊蹺。如果春秀真的病得迷糊,那她這倆日和娃吃啥喝啥?況且慧嬸子方才說昨天才看見了她男人,那便說明今早春秀撒了謊。
點點滴滴, 都有理不順的地方。
“慧嬸子, 麻煩你幫我暗中打聽打聽, 春秀到底病了沒。”何慧芳壓低了嗓音,“順便再探聽探聽, 她和別的掌櫃有來往不,你和街坊們熟, 好打聽, 我不行。“
說完了何慧芳把手掌貼在嘴邊, 添補一句, “不叫你白出力氣, 算一套女衫的工錢好啦。”
“哎呦, 我們之間哪用這麽客氣。”慧嬸子搖了搖頭,“不用!不用!”
何慧芳拍了拍慧嬸子的手, “就衝咱們關係好,我就不能虧待你!你也知道,我家是新搬來的,路難行, 全靠你們幫襯。”
“對了,這事你知我知,可別往外透出風去。”
慧嬸子忙不迭的點頭,眼睛瞪得圓圓的,“那自然了,這點子機靈勁我有,你放心。”
仨人緊趕慢趕的,終於在夜晚把衣裳做了出來。天早已經黑透了,飄飄灑灑落了幾滴細雨。
沈澤秋去後院煮了一鍋麵條,麵碗裏加了小青菜,碧蔥,還有幾片臘肉,在雨夜裏飄散著濃濃的香味。
“慧嬸子,留下吃碗麵吧。”
慧嬸子肚子早就餓了,也沒過多推辭,和他們一塊把麵吃完了,她擦了擦嘴,有些感慨的說,“沒想到沈掌櫃還會下廚。”
“喲,這有啥,澤秋好小的時候就會做飯洗衣了。”何慧芳笑著說道。
沈澤秋提著燈籠,把慧嬸子送了一截,半路遇見了她兒子來接人,把慧嬸子交給她兒子後,才放心的提著燈往回走。
此刻已經很晚了,離宵禁隻有一個時辰,街麵上幾乎沒了行人。一場春雨霏霏,把這幾日回升的氣溫又給澆了下去,風雨寒刺骨,春寒料峭。
沈澤秋快步往家去。
一輛馬車快速的從背後駛來,風吹起了車簾,剛好透出車裏人的一句話。
“快!船就在清水口等著了!”
沈澤秋蹙眉望著遠去的馬車,恍然覺得這聲音十分的耳熟,他一邊低頭琢磨邊繼續走,後來終於靈光一閃,想了起來,那不正是吳掌櫃的聲音嗎?
……
夜晚睡覺的時候,安寧一般睡在裏側,沈澤秋靠在外麵。如果安寧想要起夜,必須跨過沈澤秋才行。
今夜又降了溫,沈澤秋怕安寧畏寒,將她整個人頭圈在懷裏,沒睡一會兒,安寧睜開了眼睛,輕手輕腳的翻騰了身子,怎麽也睡不著。
沈澤秋就像何慧芳說得那樣,睡著了後哪怕打雷下雨都不會醒。安寧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見他沒醒的跡象,輕輕掀開被角,從溫暖的被窩中爬了起來,抱著身子縮了縮,然後輕輕的從沈澤秋腿上跨了過去。
剛坐在床沿穿好鞋,披上外衫,起身摸黑往門邊走去,手腕便被睡得迷糊的沈澤秋攥住了。
他的聲音裏還帶著濃濃的睡意,皺眉睜開一條眼縫,邊掀開被子坐起身邊打著嗬欠說,“點上燈再去,黑燈瞎火的容易磕著碰著。”
嚓的一聲細響,沈澤秋點燃火柴,把煤油燈點亮了,眼睛困的有些睜不開,迷迷糊糊拉著安寧的手,“我陪你去。”
安寧扯了下他的衣角,“我不是內急,我餓了……”
“不是睡覺前才吃過麵嗎?”沈澤秋打了個嗬欠,拍了怕她的腰,“我去灶房給你找吃的。”
“好。”安寧笑了。
沈澤秋提著燈翻找了一會兒,找來一捧花生,幾塊糖餅,還有些油炸糯米丁。安寧倒了兩碗溫水,兩個人坐在桌旁吃了個幹淨。
他扯了扯安寧的臉,“最近越來越能吃了。”
安寧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心疼了?”
沈澤秋笑著幫她攏了攏衣裳,“當然了,當然是心疼你。”
……
沒過兩日,慧嬸子就把春秀的底摸了個透。正月十四傍晚,她來交貨,安寧把錢算給她後,慧嬸子特意壓低聲音對何慧芳說,“何姐,你叫我打聽的東西,我都打聽到了,嘖嘖,盤正條順的一個女子,咋能做出這樣的混賬事!”
何慧芳忙把手上掃灰塵的刷子放下,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拉著慧嬸子往角落走。
”你打聽到啥了?“
慧嬸子撇了撇嘴,“春秀哪裏生了病,那都是裝的!”
“那日你們前腳剛走,她後腳就爬了起來,帶著她女兒出門耍去了。”
“什麽病的起不來床,男人也不在家,都是賣慘裝傻!蒙你們呢!”
何慧芳心裏一驚,雖然早有預感,可事實擺在眼前,還是覺得荒唐無比。安寧聽見了她們說的話,訝異的追問一句,“她這樣做是為了啥?難道背後有人指使?”
“安寧你可說到點子上咯。”慧嬸子往外瞄了幾眼,確定外麵沒有相幹的人,才壓低嗓子說,“聽她同院的鄰居講,春秀和街口的胡掌櫃熟悉得很呢,她以前是幫胡掌櫃做事兒的,年前你們家不是漲了工錢嘛,她才轉而幫你們做事。”
“聽說就為了這個,胡家掌櫃娘子記了她的仇,春秀想回去做工,那掌櫃娘子還不讓了呢。”
安寧眉頭緊鎖,這麽說來,這次誤工是春秀自己演的戲,目的就是為了哄胡家掌櫃高興?
現在幫她家裏做活兒的女工一共有五位,都是和慶嫂、慧嬸子交好的,人品可靠,手藝也不錯,剩下幾個就像春秀這樣,是新找的,偶爾接一兩套衣裳做,這回隻有春秀一人耍花招還能應對,要是同時好幾位都撂挑子,那這生意便不用做了。
“娘,澤秋哥,咱家生意越來越好,這找女工的事兒,是該好好想想了。”
沈澤秋重重的點了點頭,接著說道,“街口那位胡掌櫃不知道是個什麽樣的人。”
“呸,管他啥人,春秀的事兒不能這麽了了,我非得叫她吃個教訓!”何慧芳覺得自己一把年紀,竟然被一個年輕婦人給耍的團團轉,登時氣得不行,不反將一軍,她咽不下這口氣。
安寧感緊給何慧芳倒了杯溫茶,“娘,喝口茶消消火氣,別氣著了自己。”
“我曉得。”何慧芳喝著茶說道。
眼看天色漸黑,路上行人愈加稀少,不會再有客人登門,沈澤秋和安寧收拾著東西,準備關門,何慧芳去後院做飯吃。
這時候院牆後又傳來了隱隱約約的歌聲,時不時的夾雜一兩聲歡笑。
那紅蓮今年三十有二,已經過了女子容顏鼎盛的年歲,身邊更沒攢下什麽錢,一想到今後容顏凋零,又沒有其他的謀生路,已經鬱悶了好一陣子。
可天無絕人之路,又叫她遇到了年輕時的恩客,紅蓮暗自在心裏發誓,這回無論如何不能叫宋掌櫃跑了。
雲嫂越是脾氣大愛說教,紅蓮就越展示自己溫柔如水的一麵,每日百依百順,把宋掌櫃哄得以為自己是活神仙。
這不,天才剛黑,從鳳仙樓叫的一桌菜就準時送到了,紅蓮接過食盒,一碟碟擺好在桌上,又燙了一壺酒給宋掌櫃滿上,自己抱著琵琶彈唱,給宋掌櫃助興。
“……一曲淡幽情,再彈濃春宵。“
宋掌櫃一邊喝酒吃菜一邊用手打著拍子,搖頭晃腦的聽了一會,心思漸漸飄了,賢妻美妾,是多少男子都想做的美夢,眼下賢妻已成泡影,美妾嘛,倒不是不行。
“紅蓮啊,這些年你受苦了,我真想把你抬進家門,從此做一對鴛鴦,日日在一起,那該多好。”
紅蓮一雙水波粼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宋掌櫃,搖了搖頭,“紅蓮不敢多想,隻要能讓郎君開心片刻,就是奴家的福分了。”
說完落了幾顆淚,“紅蓮這樣的身份,怎麽能配得上郎君,再說,夫人肯定也不準,奴家不想讓郎君為難。”
美人的一番哭訴,更叫宋掌櫃的心狠狠一顫,愈加對她產生憐惜之情。
……
一牆之隔外,何慧芳洗幹淨鍋,鍋底放上水,準備熱饅頭,一邊忙和一邊嘀咕。
“姓宋的這是犯了病還是中了蠱,一天天的這麽荒唐。”
“哎呦,當初裝神弄鬼的上進心哪去了?”
沈澤秋剛好走進來,聞言笑出了聲,“娘,裝鬼嚇人也叫有上進心?“
何慧芳望了沈澤秋一眼,“怎麽不是,但用錯了地方,聰明反被聰明誤……”
也是在此刻,雲嫂帶著兩個孩子下了船,雇了個船工幫忙拿東西,正慢慢的往自家布坊來。
明日就是元宵節,雲嫂在娘家等了半個正月,都沒盼見宋掌櫃的人影,一開始氣,後來怒,最後沒磨的沒了脾氣,隻好自己帶著行李和孩子回到桃花鎮。
布坊總是要開下去的,至於宋掌櫃,她會好好收拾的!
“喲,這不是宋家掌櫃娘子嗎?”有相熟的人打了聲招呼。
雲嫂點了點頭,“是啊,就快出元宵了,該開業了。”
那人麵色一怔,露出意味深長的眼神,哦了兩聲,笑笑不再說話。
何慧芳把饅頭熱上了鍋,出來和沈澤秋安寧一塊兒關鋪門,耳朵靈聽見了雲嫂和人寒暄的聲音,疾走兩步,探出頭往外看,忍不住道了句,“我的媽喲。”
慶嫂這時候也疾步匆匆的從家趕來,嘴裏說,“哎呀,瞧我的記性,忘記拿包邊的料子了,做到一半才發現……”
“慶嫂,你看。”何慧芳用手肘輕碰了碰慶嫂,示意她往前看。
隻見街麵上走來幾個人,慶嫂定睛一瞧,“哦喲,是雲嫂回來了。”
這下可有好戲瞧了,宋掌櫃包了個妓.子藏在家裏頭,已經是個半公開的秘密,恐怕就隻有雲嫂還被蒙在鼓裏頭。
“砰砰砰。”雲嫂拍響了大門,她沒吭聲,心裏憋著的火氣在此刻不斷蒸騰而上,一想到姓宋的這個烏龜王八蛋真讓她們倆幾個在外家過年,她就氣得慌。
等了好一會兒,門還緊閉著不開,雲嫂心裏的氣慪得更加旺,又狠狠拍了幾下,然後對身邊兩個孩子說,“待會你們爹出來了,不準喊他,這個死沒良心的,他不要我們了……”
夜深人靜,街麵上的一丁一點動靜都會被無限放大。雲嫂還沒把門給敲開,倒是敲醒了附近人家的耳朵,不少人推開窗,或推開門,暗戳戳的往宋家布坊門前探望。
宋掌櫃早就喝得迷糊,手一揮,叫紅蓮下去開門。
紅蓮舉著燈,提著裙擺,款款往樓下走,聲音嬌滴滴能出水,一邊答,“來了,莫急嘛。”邊拔下門栓,拉開了門。
一陣風吹過,把雲嫂從裏到外澆了個透心涼,門拉開了,她一張臉已經氣成了白紙一般。
紅蓮她認識,如今再見到,恨不得撲上去撕花這個狐狸精的臉。
“哎呦,怕不是要打起來。”慶嫂和何慧芳站在鋪子門前,嘀咕了一句。
何慧芳嘖嘖搖頭,倒有些可憐那兩個無措站著的孩子。
“姓宋的呢?”雲嫂狠狠剜了紅蓮一眼。
紅蓮往前走了半步,擋在雲嫂身前,“郎君……哦不,宋掌櫃就在上麵,奴家幫夫人喚他下來。”
“你攔什麽,你給我讓開!”雲嫂更氣了,這紅蓮倒比她更像這家主人,憑什麽,她也配,說完了火氣上湧,隨手推搡紅蓮一把。
勁兒沒使多大,紅蓮一個踉蹌沒站穩,摔倒在地上。
宋掌櫃感覺到不對勁走出來,看見的正是紅蓮可憐兮兮趴在地上,而雲嫂活像隻母老虎,正狠狠得瞪著自己。
他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夫人,你回來了?太好了。”宋掌櫃疾步往前,展開手去接雲嫂手裏的東西,佯裝無事發生。
接著對地上躺著的紅蓮拚命使眼色,暗示她趕緊走。
紅蓮怎麽肯,捂著腳踝哎呦哎呦的叫喚。
雲嫂氣得大腦一片空白,尤其這個紅蓮年輕時就迷過宋掌櫃一次,這回又是她,還被接到了家中,那不是說明這麽多年,這倆人一直沒斷過麽?
她鬆開手上的東西,抬起手臂,狠狠給了宋掌櫃一耳光。
“我跟你拚了,你這個負心漢,沒良心……”
“當年怎麽會看上你這種畜生!”
緊接著屋子裏乒乒乓乓,傳來摔打和叫罵的聲音。
慶嫂拿了忘記帶的包邊,和何慧芳嘀嘀咕咕半晌,眼看時間不早了,急匆匆的準備往家裏趕,臨走時提醒道,“何姐,他們夫妻吵架,你可千萬別上去勸,到時候吃力不討好,白惹一身腥。”
“放心吧,我是那麽糊塗的人嗎?這事我絕對不摻和。”何慧芳把燈遞給慶嫂,回答道。
說完後驚叫了聲,哎呀,饅頭還在灶火上熱著呢,光顧著聊天聽人吵架,把火的事情給忘到了天邊。
安寧把最後一片衣料裁剪完,笑著攬住何慧芳的胳膊,“放心吧,娘,剛才澤秋哥已經把火撤了,現在饅頭熱好了,粥也出鍋了,咱們去吃晚飯吧。”
何慧芳心裏鬆了一大口氣,看看安寧又看看沈澤秋,慶幸自己養了個好兒子,也找到了一個好媳婦。
“要是澤秋敢在外麵掐啥野花紅花的,我第一個打斷他的腿!”
沈澤秋有些哭笑不得,“絕對不會,娘,你咋這樣想我?”
何慧芳往地上呸了三口,“我說錯了,哎呀,被隔壁姓宋的氣糊塗了。”
話音方落,隔壁院牆外突然竄出一抹火,緊接著一股子濃鬱的煙糊味傳來,紅光映著黑煙,格外駭人。
“起火了!”
作者有話要說:晚點二更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