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二月裏氣溫逐漸變暖, 一場春雨淅淅瀝瀝,把整個縣城都變得霧氣蒙蒙。
芸娘被帶到牢中後,一直提心吊膽, 一連過了幾日,都沒有人來提審她, 便更加的懸著心了。
關押在她隔壁的是一個膀大腰圓的高壯婦人, 自芸娘進來, 就愛撿地上的土疙瘩打她,要芸娘把身上的幹淨衣裳脫了,和她的舊褂子換, 連芸娘腳上半舊的布鞋也沒放過, 若芸娘不依, 她就扔土疙瘩,捉牢裏的蟲往芸娘身上丟, 嘴裏罵罵叨叨不停。
幾天下來,芸娘都快被折磨瘋了, 加上牢房裏陰寒潮濕, 她身上起的疹子, 又疼又癢。
“吃飯了!”
終於到了飯點, 獄卒們挨個給犯人發飯, 一碗稀粥配上一撮長毛的鹹菜, 再加一個窩窩頭,就是犯人們的午食了。
獄卒剛走, 芸娘伸出手把粥和窩窩頭拿進來準備吃,一個土疙瘩突然飛過來,啪一聲砸在她的臉上。
“給我!”隔壁那個高壯的婦人瞪著眼,惡狠狠的說道。
芸娘咽了咽口水, 把窩窩頭掰成兩半,小心翼翼的遞了半個過去。
“全給我。”高壯婦人隔著木柵欄,一把全薅了去,她輕蔑的哼哼幾聲,斜眼剜了芸娘一眼,然後大口吃著窩窩頭,三兩口就全吃光了。
芸娘隻好忍氣吞聲的喝著稀粥,眼淚吧嗒吧嗒直往下砸,她後悔啊,她咋能這麽糊塗呢,真是鬼迷心竅。
“嘶,哎呦,肚子疼——”
“救命啊。”
這時候隔壁的女犯突然捂著肚子疼得滿地打滾,昨日她吃了午食後,也捂著肚子疼的滿地打滾,哎呦直叫喚。
芸娘憤恨的瞪了隔壁的一眼,小聲嘀咕,“誰叫你吃的比豬還快,活該。”
“嘔——”隔壁的女犯人一陣惡心,爬到角落準備吐,吐著吐著突然發現昨天的嘔吐物旁邊臥著兩隻死老鼠,頓時嚇的臉色都白了,一邊擦嘴一邊往芸娘這邊看,老鼠吃了嘔吐物竟然被毒死了,這獄卒給芸娘的飯菜裏有毒啊。
“喂!”她沒好氣的對芸娘招手,看在芸娘還算本分聽話的份上,這位高壯婦人把自己的發現小聲的和芸娘說了。
芸娘聽完了,眼前一黑,這回是真的被嚇暈了,她怎麽都想不明白,是誰要害自己?
……
“安寧,來,吃點兒枇杷。”
何慧芳一手牽著小石榴,一手提著一簍子個大汁水多的枇杷到了鋪子裏。今天她去市場買菜,瞧見有鄉下來賣枇杷的,忙買了幾斤提到鋪子裏來。
安寧最近有些咳嗽,多吃些枇杷,正好潤肺止咳。
下雨了,鋪子裏暫時沒什麽客人,蓮荷正將被翻亂的料子一塊塊疊好,趙全帶著木工檢查鋪子的門窗是否牢固,自從上次出現芸娘偷東西的事,鑰匙隻過沈澤秋和安寧的手,門窗也叫木匠來看一遭。
“蓮荷,歇會兒,吃點枇杷,可甜呢。”何慧芳笑眯眯的招呼一聲。
蓮荷應了,走過來一塊剝枇杷吃。
“芸娘到底啥情況,魏大人咋還不開堂審問哩。”何慧芳挑了一顆又大又飽滿的枇杷,小心的剝了皮,剔了籽,遞給小石榴吃,“都快七八日了,一點音訊也沒有。”
安寧咽下嘴裏的果肉,也感到事情有些奇怪,她還等著魏大人開堂審問,好當堂問問芸娘可是她偷了店裏的花樣本,這樣一日接一日拖下去,總叫她有不好的預感。
“要不……我去牢房裏看看?”蓮荷試探著說。
安寧想了想,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行,我給你二兩銀子,明上午你和趙全一塊去看看芸娘。”
臨近傍晚的時候,雨終於歇了,唐府派了人來請安寧還有沈澤秋到府上去量衣裳,順便留下參加晚上的宴會。
下了一日的雨,雖然路麵沒有積水,可從寧秋坊走到唐府門前,整整兩刻鍾,安寧和鞋麵和裙擺還是濡濕了一層。
沈澤秋極是心疼,“咱們家該備一輛馬車了,以後刮風下雨時外出,就不用這麽狼狽。”
“但養一匹馬得要好多草料呢,這花銷可不小。”安寧在心裏算了筆帳,覺得不太劃算,她拂了拂沾染在衣襟上的水霧,“為了馬車,咱們還得找一個車夫。”
沈澤秋想到了一個折中的法子,“那咱們養頭騾子吧,力氣比驢大,又比馬勤快,吃的也不多,至於車夫,趙全和衛石都會趕車,我也會。“
走在前麵的唐府夥計聽見了,笑得合不攏嘴,“沈掌櫃,哪有掌櫃的趕車的,您別逗了。”
沈澤秋笑了笑,他還真不是逗著玩,想想車廂裏坐著孩子安寧還有娘,他在前麵趕車,也是一樁美事哩。
“夫人,寧秋坊的掌櫃和掌櫃娘子到了。”
安寧和沈澤秋頭回來唐府,這是一間三進三出的大宅子,花草樹木鬱鬱蔥蔥,裝修得十分豪華氣派,府中小廝婆子加起來恐怕比林府還要多。
唐夫人坐在前廳,身邊有一個坐輪椅,膝蓋上蓋著厚毛毯的中年男子,想來就是病重的船王唐老板了。
“老爺,今日我把寧秋坊的老板叫來了,咱們家從上到下,都做身紅衣裳,衝衝喜。“
唐老板咳嗽幾聲,點了點頭,聲音有些沙啞,“好,可以。”
這時候站在唐夫人身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王姨娘笑了笑,看唐夫人時眼神裏透著幾分譏誚,可麵對唐老板的時候便全是柔情蜜意了,“老爺,奴家覺得這主意不太靠譜啊,全府上下都做紅衣裳,這得花不少銀子呢,老爺您不是說了嘛,這錢要花在刀刃上的。”
唐夫人冷冷一笑,看了看扶輪椅的喬兒,喬兒會意,站出來蹲下身,幫唐老板掖了掖腿上防寒的毛毯,眼眸清澈如水,聲音又嬌又糯,“清風道長幫老爺算過,老爺是火命,這紅色代表著火,正好利老爺,再說了,花錢花在刀刃上,按照姨娘的意思,老爺的身體難道不重要嗎?”
說完喬兒祥裝失言,用帕子捂著嘴,小聲的說,“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唐老板越有錢,越是怕死,現在哪怕隻有一點兒希望,也要搏一搏,最近有個清風道人醫術不錯,深得他心,給全府上下做衣裳而已,他當然樂意,並對剛才王姨娘的小家子氣感到不滿。
“你說的對。”唐老板對喬兒點點頭,就差沒直接趕王姨娘走了。
王姨娘一看這架勢就預感到沒好事,今天唐夫人和喬兒肯定設計了陷阱等著她鑽,可她沒法子,隻能硬著頭皮訕訕的說,“剛才是奴家失言了,老爺別生氣。”
安寧和沈澤秋站在一邊默默的看,安寧眼觀鼻,鼻觀心,別人家的家務事,最忌諱外人摻和,她隻當做自己一點兒都看不懂,而沈澤秋倒是真沒看懂,隻覺得氣氛有些古怪。
“沈掌櫃,沈娘子,我們唐府上上下下有一百多口人,這做衣裳一定很麻煩吧。“唐夫人問。
安寧點點頭,他們幫林府做過一回,笑著答,“是呢,要先選好料子款式,一百多號人還需輪流排隊量尺碼,之後我們會安排女工們盡快將衣裳裁剪縫製妥當,中間的程序還是挺繁瑣的。”
唐夫人點點頭,扭頭對唐老板說,“這樣複雜,我一人可忙不過來,不如叫喬兒來協助我吧。”
話音未落,王姨娘的臉色登時難看的不行,雙眼狠狠瞪著唐夫人,恨不得在衝上來直接開罵,在唐夫人來清源縣城前,家裏的中饋一直是她在掌管,唐夫人來後,她已經交了一半的權,可這黃臉婆竟然還不知足,連另外一半也想搶走,叫喬兒幫忙做事,就是在分她的權。
“老爺——”王姨娘剛開口想撒嬌,離唐老板更近的喬兒搶先開口了。
“老爺,奴家忽然想起一事,昨日清風道長說,姨娘是水命,這水克火……”喬兒眨了眨眼睛,又怕又怯的模樣,極其招人憐愛。
唐夫人喲了聲,傾身對唐老板道,“老爺,這五行相生相克,咱們不得不信,王姨娘是水命,恐怕有礙老爺的身體,最好離府避一避。”
王姨娘氣的直跳腳,原以為唐夫人隻想要她手裏的管家權,原來她這麽狠心,竟要直接把她趕出去。
“老爺,我……”王姨娘話沒說完,唐老爺就用帕子捂著嘴,激烈的咳嗽起來,現在他有了新歡喬兒,又一心信任清風道長的話,根本不聽王姨娘說話,喘勻了氣艱難的說。
“就按夫人,吩咐的辦。”
一場唐府內部的爾虞我詐,真實的在安寧眼前展開。唐夫人的目的達到了,陪安寧走到了偏廳,唐夫人雲鬟朱顏,一身錦繡華服,周身彌漫著大夫人的威儀,完全沒有了年前穿布衣時的落魄樣子。
“叫沈娘子見笑了。”唐夫人目光有些黯然。
安寧搖搖頭,淺笑有度,“並沒有。”
唐夫人歎了口氣,而後勾唇微微一笑,“衣裳的事情價格好說,就是工期得快些,我們要的急。”
“好,唐夫人放心,我們寧秋閣人多,一百多套衣裳,不出十日定能完工。”安寧認真的說道。
晚上唐家開席了,請的都是縣裏有頭麵的人物,薑掌櫃也來了,和沈澤秋安寧坐一桌。
安寧特意留意了主桌,白天那位叫王姨娘的果真不見了。
席散以後,沈澤秋和安寧走在路上,再回味起白天的事情,他終於品出了一些不同尋常。
“唐府要給府裏的人做衣裳,叫管家去辦便是,怎麽還叫主家自己管呢?”
安寧扭頭看了看沈澤秋,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若不如此,唐夫人怎麽找理由奪了王姨娘的權呢。
“別想這些了,咱們看看夜景吧。”安寧語氣輕快,眼角眉梢都帶著笑。
沈澤秋幫她攏了攏衣裳,“嗯”了一聲。
……
隔日的清晨,獄卒又來發飯了,芸娘拿著窩窩頭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根本不敢吃。
突然獄卒打開了最外麵的鐵門,高聲道,“有人來看你了,長話短說,就一炷香的時間!”
緊接著蓮荷用帕子捂著口鼻,滿臉嫌棄的走了進來。
芸娘看清楚來人後,眼裏猛地泛出光彩,感到了生的希望。
“蓮荷,你來看我了,謝謝你。”芸娘幾乎喜極而泣。
“別謝我,是沈娘子叫我來的,還花了二兩銀子買通獄卒才進來的,對你夠仁至義盡了。”蓮荷看了芸娘一眼,“他們說你病了,你得了什麽病?”
芸娘雙手抓著木柱子,咬著唇搖頭,淚水順著眼眶直直往下流,“我沒有病,是有人想害死我。”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