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都是自家人, 飯桌上沈澤秋沒有避諱,說了想和胡掌櫃去南邊的打算。
蓮荷的男人趙全也早就辭了碼頭的工,改幫沈家做活, 他聽了皺皺眉頭,“掌櫃的, 我聽來往的船員們說, 那南邊不比我們這邊太平, 民風特別剽悍,雖然是走水路,一路上也很艱難哩, 沒有老師傅帶恐怕走不動。”
趙大媽生怕兒子不會說話, 得罪人, 忙偷偷踩了趙全一腳,意思叫他說話多注意, 別好的壞的都往外冒,得罪人了都不曉得。
“娘, 你踩俺幹啥!”誰知道趙全直愣愣不會拐彎, 提高嗓門說了出來。
何慧芳笑笑, 給趙大媽遞過去一個肉包, “沒事兒, 趙全說得對, 叫他說!”
她呀,還就稀罕趙全這種直爽勁兒, 痛快,花花腸子少,好交往。
聽見沈老太太都誇自己,趙全挺起胸膛憨厚的笑了, 抓起個肉包狠狠咬下三分之一。
“唉,這個我也打聽到了,可惜今日打聽一下午,沒有熟悉南下路的人,碼頭倒是有許多南邊的船來往,要是跟著船南下……”
沈澤秋有些猶豫,話還沒說完,努力大嚼肉包的趙全抬起頭,急忙說。
“不行,掌櫃的,碼頭上有句行話,叫做水路走多了,心眼子也多,這些跑長途的船工們好狡猾,您和胡掌櫃這樣的體麵人一上船,半路準會被劫,不成的,他們不可信!”
何慧芳默默的碼了兩隻肉包在趙全的碗中,這小子話雖不中聽,可說的都是實情哩。
“澤秋哥,趙全說的對,去趟南邊至少得兩三月,沒有信得過的人帶,不行。”安寧蹙眉說道。
沈澤玉幹了一日的活計早就累壞了,剛才一直埋頭苦吃,不過他們的談話都聽在耳朵裏,擦了擦嘴說,“我住的院裏,有個光頭老爺子,他好像就是打南邊回來的,熟悉路,聽說年輕時也南來北往的做生意,老了,想落葉歸根才回咱們桃花鎮。”
“欸,那明日帶我去見見吧。”沈澤秋興致很高。
沈澤玉點頭,“行,不過我得先回去問問他。”
回到雜院裏,沈澤玉拿上一壺酒,一包花生米,叩開了樓下光頭老爺子的門,老爺子今年五十多,還健壯得很,就是腿受過一點傷,走起路來不太方便。
“光頭老爺子,睡了嗎,咱們喝幾口不?我帶了酒和花生米。”
不一會兒,屋子裏響起窸窣的腳步聲,光頭老爺子披著件外裳,提著煤油燈開了門,“進來吧。”
沈澤玉愛聽光頭老爺子說天南地北的見聞和故事,老爺子也樂得傾訴。
喝多了酒,沈澤玉往後一栽,靠著椅背祥裝睡熟了,他腰間的錢袋子鼓鼓囊囊,特別的明顯。光頭老爺子一口悶完杯子裏的酒,嘟囔著,”澤玉,你酒量不咋地啊。“
隔日的早晨,沈澤玉晨起從屋裏出來,一眼就看見光頭老爺子在院裏曬太陽。
“澤玉,你過來!”老爺子粗聲粗氣的說。
等沈澤玉走到他邊上,他從懷裏摸出個錢袋子塞給他,嚴肅的說,“你咋這麽不小心,錢袋子落我屋裏都不曉得。”
“哎呦,我太馬虎了,謝謝您哩。”沈澤玉雙手接過連連道謝,心裏頭有些不好意思,老爺子這麽敞亮,他卻故意設計試探。
不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為了沈澤秋的安全,他不得不這樣。
下午梅小鮮領著孩子從娘家回來了,帶了幾斤田螺回來,這季節的田螺最肥美。梅小鮮拿了一半去花街,給沈澤秋一家子嚐鮮,剩下一半用桂葉、幹辣子、蔥薑蒜還有酒炒了滿滿一盤。
那香味飄得整個雜院都能聞見,沈澤玉盛了一碟子去找光頭老爺子喝酒,這回把話挑明了說,問他願意領人往南邊去一趟不。
“去!怎麽不去,我還想趁年輕多攢些棺材本哩。”光頭老爺子脆口答應了。
……
九月初八是個宜遠行的好日子,何慧芳特意去鎮外香山寺找人問來的,可惜慧能大師又遠遊去哩,是他那小徒兒給算的,算完了說啥都不肯收錢,轉身就跑了。
小和尚跑,老和尚站在禪房門口道,“阿彌陀佛,出家人怎能如此不沉穩。”
“師祖,徒兒不想被毒蟲咬,阿彌陀佛。”小和尚邊跑邊說。
何慧芳笑眯眯瞧著,嗐,高僧的徒弟也這般厲害,說的話高深莫測,叫人聽不明白。
時間過得很快,九月初八很快便到了,沈澤秋和胡掌櫃,還有趙全及光頭老爺子一塊到清水口等船。
光頭老爺子姓何,沈澤秋他們便稱呼他為何老爺子。何老爺子一聽他們要找產綾羅綢緞的地方,當即爽快的說,“這個好辦,去江南,金陵、蘇州、杭州有很多,這路我熟。”
坐在茶棚裏等船的時候,何老爺子蘸著茶水又把地圖畫了一遍。
“咱們桃花鎮吃的是桃花江的水,而桃花江發源於桑水河,青州城就是依桑水而建,而江南是依托長江水係而建,和咱們桑水不是一條道,我們得坐船南下去到桑水河的末端,吳州城,再穿過吳州城,走到小河港,到了小河港,就有船去江南哩。“
沈澤秋點點頭,“幸好有您指路,光靠我們幾個,準得走丟。”
“沈掌櫃別客氣。”何老爺子笑笑。
趙全蹙起粗眉,“這樣說來,碼頭的那些船員根本就不是從江南來的?咱們桃花江和長江根本不通航哩。”
“一半一半吧,小河港才是大港口,大船靠在小河港,船員雇車把貨從小河港運到吳州城,換吳州城的船再北上。”何老爺子吸了口旱煙說道。
他們這回出去,沈澤秋和胡掌櫃都帶著六百兩銀票,貼身放好,穿上普通的衣裳,和何老爺子假裝成父子,何老爺子是老父親,胡掌櫃是大兒子,沈澤秋是二兒子,趙全是侄子,就說一塊去南邊尋親的。
船很快就到了,三日後就會到吳州城。
看著船影消失在遠處,何慧芳心裏忐忑的不行,唉,這一趟走得遠哩,抵得上進京趕考咯。
安寧寬慰著她,“娘,您放心吧,澤秋哥不是個莽撞人,胡掌櫃也是見多識廣,趙全身高力壯,還有何老爺子領路,定能一路順風。”
小石榴趴在安寧的肩頭,愣愣的望著白茫茫的江麵,看了一會他傾身摸摸何慧芳的臉,好像在學安寧安慰何慧芳。
“乖,走吧,咱們回家。”何慧芳心裏好受不少,領著小石榴回了鋪子。
……
“安寧,吃飯咯。”
估摸著等沈澤秋他們從南邊回來已經是隆冬,要在清源縣城開店也是冬日或者初春了,安寧幹脆提前畫起冬衣和春裳的新款。
前兩年她畫花樣子隻關注衣裳本身,現在有了經驗,她會先打草稿,定下來以後塗上顏色,衣裳,鞋子,發型和首飾都成一套,顏色搭配也有講究。
比如她現在就發現,體胖的人不宜穿淺色的裳子,瘦矮的人不宜著過於繁複華麗的裳子,等等。
這一日,不知不覺又描到了日暮時分。
何慧芳在院裏招呼安寧吃飯,今晚菜挺豐盛,一碟子色香辣俱全的肉片燴青椒,一碟幹煸豆角,一截鹵肉店買的鹵豆腐腸,還有一大碗清爽的黃瓜湯。
“嗯,來了。”安寧下樓到了院子裏,用清水洗了洗手指上不小心染上的墨漬。往常一到飯點,大黃和小黑就搖著尾巴圍著飯桌繞圈,今兒沒見,她忍不住道,“咦,蓮香還有大黃和小黑呢?”
蓮荷幫著拿碗筷出來,無奈的笑笑,“蓮香關鋪子後去菜場找豆腐娘子家的女兒耍去了,狗兒估計也叫她帶走了,今晚不回來吃了,沈娘子,她回來我一定說她。”
“沒事兒,就讓她多和姐妹們玩耍吧。”安寧笑笑,轉臉又對沈澤秋道,“澤平,吃了飯去菜場接一接蓮香。”
沈澤平幹脆的“欸”了一聲,就算安寧不提醒,他也會去接的,夏天的時候家裏已經給沈澤平和蓮香定了親,蓮香現在算他半個媳婦哩。
他當然得嗬護著。
……
“汪汪汪——嗚嗚。”
“蓮香,哎呀,捉住它,那隻最亮。”
菜場裏豆腐娘子的家靠著山邊,院子裏還有幾簇雜草,夏秋兩季經常有很多螢火蟲在院子裏飛舞,今天豆腐娘子一家回鄉下去了,留下十六的女兒雲巧看家。雲巧和蓮香玩得好,所以一關鋪子,蓮香就帶著大黃和小黑來找她玩。
兩隻狗兒打架玩,她倆用一個小口袋捉螢火蟲玩,正在撲一隻最大的,蓮香無意間看見房後頭用紅墨水畫了一朵芙蓉花,忙叫雲巧過來看,“雲巧,這朵花還挺好看,你畫的?”
雲巧奇怪的搖搖頭,“不是我啊。”
兩姐妹正在疑惑,門外頭沈澤平提著燈籠來拍門了,“蓮香,蓮香,我是澤平,我來接你回家哩。”
蓮香咧嘴一笑,“是澤平來了。”
她和雲巧開門把澤平放進來,蓮香舍不得走,對沈澤平說,“今晚我想和雲巧一塊兒睡,澤平,你先回去吧,幫我和沈娘子還有我姐說說,我明一早就回去,不會誤了事兒。”
沈澤平用腳踢著院子裏的小石子,總覺得這院子不安全,回家睡多好啊,他想了想,“這樣吧,我留在這幫雲巧看家,蓮香,你帶雲巧回家睡吧。”
“沈娘子,沈老太太能同意嗎?”蓮香有些忐忑。
沈澤平把燈籠塞給蓮香,“放心,我伯娘和嫂子不會怪你的。”
“這樣也好,我攢了好多花鈿樣子,我正好拿給你看,我還會用蜻蜓翅膀做呢,晚上我就給你做一個!”蓮香挺高興,雲巧也樂意。
“沈澤平,謝謝你。”雲巧道了謝,和蓮香一塊回花街,還帶走了大黃。
沈澤平擼了擼小黑的頭,歎口氣,去雲巧二哥的**躺下,喃喃自語,“睡吧,嘖,我咋覺得蓮香待雲巧比待我還好……”
不一會,他便睡熟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寧迷迷糊糊的醒來一次,今晚上小石榴和她睡,她摸了摸小石榴的被子,幫他掖幾下被角,打了個嗬欠,準備繼續睡。
這時候打更的路過,她側耳聽了聽,原來子時已經過了,現在是醜時,剛閉上眼睛,忽然聽見右邊開的側門被拍的砰砰砰響。
“伯娘,嫂子!”
“汪汪汪!”
“快開門啊,我是澤平,出事啦。”
趙大媽和蓮荷幾人最先出來,不一會安寧也披衣下樓,就連睡得最沉的何慧芳也被叫醒了,她半夢半醒,恍惚間還以為是沈澤秋出了啥事兒,一個激靈睜開眼睛,緩了一會兒才明白過勁兒,不過仍心有餘悸。
等她到院裏,門已經拉開了,沈澤平氣喘籲籲的撲進來,指著自己胳膊上的紅色芙蓉花,扶著門框喘了幾口說。
“我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小黑的叫聲吵醒了,睜眼一看,一個黑衣人在我手臂上蓋了個章,我罵一句”什麽人“後,他撒腿就跑,我追了追不上!你們瞧,這手臂上的章好生奇怪。”
安寧擼起沈澤平的袖子,借著燈光細看,“這花是什麽意思?”
這時候蓮香和雲巧也出來了,看見沈澤平手臂上的芙蓉花後不約而同的驚叫一聲。
“這不就是你家房後的花嗎?”蓮香莫名其妙,然後一陣後怕,“難道那朵花也是那個黑衣人偷偷畫的?”
雲巧被嚇的臉色都白了。
這時候附近的兩家人聽到了動靜,提著燈過來睡眼惺忪的問,“怎麽了\"
在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後,臉色忽然變得特別難看,“不好,恐怕是采花賊。”
“走走走,咱們快去報官。”
安寧擔心的望了蓮香和雲巧一眼,還好今夜她們是在自家睡,要是宿在菜場,豈不是要碰上采花賊?
……
“李大人,真的是采花賊嗎?”
隔日清晨,李遊親自來問雲巧和沈澤平相關情況,安寧問道。
李遊細看了沈澤秋胳膊上的芙蓉花,輕嗅之下,還有股甜膩的花香氣,他回身看向安寧,抿唇微微頷首。
“沒錯,此人外號叫做”芙蓉麵郎“,是多年流竄犯案的采花大盜,罪行累累,據說能飛簷走壁,並十分狡猾,好幾次險些被抓住,臨到頭又叫他跑了。”
安寧忍不住攥緊了手指,鎮上有這樣一名采花大盜,整個鎮上的女子都無法安心。
衙頭田老四家裏就有個如花似玉的閨女,他擔心極了,急忙拱手道。
“李大人,屬下覺得現在應立即戒嚴,衙差們晝夜不停的巡邏,以免采花賊又出來做惡。”
李遊輕輕搖頭,他需好好想想,該怎麽和這個狡猾的“芙蓉麵郎”交手。
“李大人,我有話,不知當說不當說。”在送李遊出去的時候,安寧有些忐忑的開口。
李遊頷首,“沈娘子但說無妨。”
\"方才田衙頭的話有理,可這樣若盜花賊提高警惕,久不露麵,由此會產生兩個結果,一,他偷偷溜走,繼續流竄害人,二,偷偷藏於百姓中,等我們放鬆警惕再犯案,無論哪種都遺禍無窮。“ 安寧緩緩道出心中所慮。
“不錯,沈娘子說的極對,這也是我為難之處。”李遊讚許的點頭,“我要抓住此賊,而非趕跑他,沈娘子有何見解?”
安寧苦思一番,忽然靈光一閃,“學垂釣者,放出魚餌,引他上鉤。”
“好,沒錯,是該這麽辦。”
李遊一喜,連聲說好。
到了中午,桃花鎮來了采花賊的傳言已經沸沸揚揚,可是衙門卻貼出告示,明明白白寫清楚這隻是謠言。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