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春信一直兢兢業業地假扮公主, 幸而有常嬤嬤從旁協助,她雖從不露麵,也總算沒有引人懷疑。
隻是不知道要裝到何時。
夜半, 公主的臥房中突然出現了一個黑影。
春信十分警惕,以為刺客又來了, 公主還是給她留了一個暗衛盯梢的,能越過暗衛, 刺客不簡單!
春信悄悄摸向枕頭。
黑影果然往床邊來, 還喊了一聲一聲:“公主?”
是知情!
春信立刻聽出了他的聲音:“知情!是我!你的傷好了?”
知情沒想到是春信在這裏,他非常嚴肅地問道:“公主呢,為何暗衛隻剩一個了?”
春信起身,跟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將之前公主的安排全說了出來:“公主在芮城遇刺, 擔心是被人故意阻攔在這兒, 就帶著上官禦史和其他人去洛都了,如今芮城無事, 就是不知道他們怎麽樣。”
公主又遇刺!
知情暗恨自己無用,沒有跟在身邊。
“他們是從官道走的嗎?”
“是, 他們扮成了一隊商賈。”
知情問完就要去追上公主, 結果這時又聽見響動,二人一齊警惕望去。
是李持月留在芮城的暗衛:“是跟隨公主去洛都的暗衛回來了。”
知情:“讓他進來。”
公主府的暗衛都是由知情掌管的, 回來傳遞消息的暗衛他自然認識。
知情當即問道:“公主如今怎樣?”
暗衛見到上司亦是欣喜,說道:“屬下離開時,公主尚安好,讓屬下回來告訴春信姑娘, 洛都府尹已叛國,和一個叫吳樹領頭的起義叛軍勾結, 兩道節度使裝聾作啞,芮城之中的洛都軍已不可信,他們不再去洛都,正在趕回來的路上。”
就算公主要回來,現在也還在路上,知情怕公主再出意外,打算沿路去迎。
春信有些六神無主:“公主又說那些洛都軍已叛變,那他們現在在芮城想做什麽?”
暗衛道:“他們應是想捉拿公主為質。”
那現如今春信還是危險。
知情見她有些緊張,說道:“不若以公主的口吻,令府兵和親衛盯住那些洛都軍。”
“有道理!我這就去。”
春信擔心夜長夢多,立刻讓常嬤嬤告知親衛鄭統領。
鄭統領不放心,還親自來請示了一遍。
春信模仿著公主說話的聲音和語調,隔著屏風和鄭統領說道:“本宮和禦史查出洛都頭領和刺殺之事脫不了幹係,隻是如今沒有鐵證”
也虧得公主派的人回來得及時,命令才下了一日,那些洛都軍就行動了,想要趁夜色動手,劫走公主。
誰料剛衝出了駐地,就被外頭的府兵和親衛團團圍住,就地捉拿。
鄭統領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洛都軍叛變,那整個東畿道呢?兩道節度使呢?
就算聖人同意他們護送公主去洛都,這洛都也不能再去了。
鄭統領一麵派人打探洛都情況,一麵要將此消息盡快稟告明都,可是李持月派去明都的暗衛更快一步。
前一封的回信很快就到了芮城,是聖人在殿試之時,彼時他還不知道東畿道叛亂,隻讓鄭統領,順道
如今已經不用再查了,也不用再送,鄭統領拿著聖諭有些無奈,隻能繼續在芮城等。
在這等待的時候,他派去打探的人帶回了東畿道的消息,起義軍竟要攻打丹溪,顯然是已經成了氣候。
知情就在這時候也回來了。
“沒有找到公主?”春信瞪大了眼睛,“連秋祝解意他們也沒有找到嗎?”
知情還是搖搖頭,他隻找到了搜集公主下落的暗衛,公主曾說在丹溪匯合。
他的焦躁已經難以壓抑了。
春信實在慌張,公主不見了,連暗衛都找不到她,而且如今到處在傳,吳樹要攻打丹溪,那麽亂,還能去哪裏找?
春信抓住知情的袖子:“外麵那麽亂,公主她什麽都不懂,要是餓死了,要是遇到歹人,要是被抓……”
“閉嘴!”知情不想再聽。
“我們不會一輩子見不到公主吧……”
“我去一趟丹溪,她一定到了。”知情沒法等,隻能不停地去找。
在他離開之後,鄭統領終於得到了皇帝讓帶著公主班師回京的消息,還有一封,是皇帝給妹妹的信,被呈到了春信手中。
春信有一股果斷在,直接將信拆了。
信中說及了賜婚之事,又讓她在親衛護送下盡快回明都,莫再逗留。
鄭統領也跪在公主的馬車之外:“陛下口諭,如今東畿道大亂,陛下令我等護送公主回明都。公主,我等何日啟程?”
可公主還沒有回來,生死不知,春信怎麽能走!
“公主?”遲遲等不到回應,鄭統領又催了一聲。
春信慢慢抓起了膝上的裙裾,她可以死,但公主不能出事。
“你先回去吧,本宮再想一想。”
常嬤嬤看著春信,“你當真要如此?”
春信點了點頭,毅然說道:“罪過由奴婢一人承擔。”
若是直接說公主失蹤了,鄭統領隻怕求穩,直接回京稟告皇帝是公主自己亂走,她必須逼人走出芮城。
常嬤嬤歎了口氣,也知道此舉是不得已而為之,“老奴與你共擔此罪。”
鄭統領正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又被喚到了馬車前。
“鄭統領,阿兄知道這兒不太平,是給本宮回去沒錯,但信上說,若本宮有誌,亦可留在東畿道,本宮想清楚了。”
說完,她將偽造的書信扔出去。
鄭統領還沒來得及看完,裏麵就傳出一聲:“現在去丹溪,平叛!”
—
季青珣還未到東畿道。
他行路已沒有去濟寧那次著急,但東畿道的消息還是源源不斷地遞到耳邊。
吳樹即將攻打丹溪城,這一仗若是贏了,叛軍士氣將會大振,叛軍更成氣候。
明都也已經知道了洛都叛亂的消息,一邊派兵,一邊令臨近的兩處節度使支援,不過那兩個節度使,誰心裏有鬼,誰忌憚背後刀按兵不動,就不得而知了。
無論如何,命令來得太遲,已經來不及了,丹溪一定守不住。
而李持月等人的消息是……沒有消息。
因為他們有暗衛,不能跟得太緊,季青珣能知道的也隻有他們消失之時分外狼狽,身邊已經零落不成軍,顯然是暴露了。
她身邊還剩幾個人,有沒有活著都不知道。
應當沒有出事,不然暗衛會通知芮城,是一定會有一點動靜的。
尹成走過來打斷了他的神思:“主子,我們的人已經進了丹溪城。”
丹溪城如今魚龍混雜,卻在朝中坐好,他們有將宇文軍編入大靖的正規軍,當然是去幫助丹溪更快。
季青珣轉身,簷下燈籠照見那張平平無奇,偽裝過的臉,他走下客驛的樓梯:“走吧,接著上路。”
快馬又被換了一批,在夜色中長嘶一聲,往丹溪城而去,不再停留。
—
剛入城不過兩個時辰,李持月就目睹了一場人生中第一場戰事,尚有些驚魂未定。
她眼下隻是一個平民,沒辦法站在城牆上看,但看得見城門被撞得搖搖欲墜,城裏所有的重物都壓在了,進城的流民和士兵一起頂住城門。
好像所有人都傳遍了,吳樹進入丹溪之後一定會屠城。
如今城中百姓休戚與共,誰也不敢退讓半步。
李持月和上官嶠幾人先是去頂了一陣城門。
她不知道自己能出多少力氣,就將外頭的柱子撞一下,所有人就跟著搖晃一下,甚至能從城門的縫隙裏看到外麵的景象。
都曾是一方的百姓,若是從前遇見,怕是也會互相寒暄幾句,可現在外麵的人卻成了要取他們性命的惡鬼,城中百姓越想越害怕,誰也不敢有半分鬆懈。
李持月仰頭看向拱門外,城樓上一個又一個兵卒被抬了下來,滿身鮮血,痛苦哀嚎。
大夫們就聚在城牆下,擦著滿頭的汗給傷兵處置傷口,鮮血染了滿手,又蹭在身上,有些頂不住的已經撐著牆在一邊幹嘔了。
哪兒都在高喊著缺人,到處都有人在急走亂竄,跟沒頭的蒼蠅一樣,尋常百姓隻怕一輩子都沒有見過打仗,何況丹溪並非邊關。
戰事一起,一切都在慢慢走向破碎。
到了入夜的時候,外麵的叛軍人困馬乏,才算鳴金收兵,撞城柱跟著退了去,李持月長出一口氣,癱坐在地上。
上官嶠將她拉起,遠離了城門,戰事來得急迫,如今暫緩一口氣,他們得尋個僻靜處商量出對策。
如今的丹溪城門戶緊閉,街上走動隻有士兵和流民。
饑腸轆轆的流民們在等著放粥。
吳樹的兵已經將丹溪城進出的路已經堵死了,幸而東畿道的糧倉有一個是設在丹溪,尋常年月絕不能妄動,但已經打仗了,縣令擔下責任,開倉放糧,但是沒有人能吃飽。
他們還不知道要頂多久,在此之前,糧倉周圍被重兵把守了起來。
“頂不了多久了,”上官嶠清楚地告知李持月這個消息,
“這一仗吳樹隻是試探罷了,一個小小的丹溪城,守軍本來就不多,抵擋住一次兩次已經不易,吳樹明日若是再打,攻勢一定更凶猛,要不了兩日,他就要進城。”
上官嶠知道這仗絕對打不贏,縣令的期盼一定是等援軍。
隻是眼下援軍要從何而來?
李持月沉吟不語,兵!要是有最好的兵!
她按在心口,季青珣那枚戒指硌著心口。
她問:“吳樹的兵,你覺得如何?”
上官嶠說道:“尚是烏合之眾,不過是人多,就是熬,也能熬死丹溪。”
“我們該去見一下縣令,至少要清楚,丹溪到底有多少兵,多少糧,若是抵擋不住,他可還有”
“可以,但是你的身份絕不能暴露於人前,他們在芮城尚且要抓你,要是吳樹知道你在這,攻城的勢頭一定更加迫切。”
“我知道了。”
—
是夜,丹溪縣令李節坐在衙門之中,他剛從城牆上下來,臉上的血尚來不及擦幹。
一個縣令,沒打過仗,今日親曆戰事,戰後聽完將士清點,幾十個士兵的性命就這麽沒了,到如今坐在正堂,還不免恍惚。
今日隻是小戰就如此艱難,往後的要怎麽抵擋?
他總不能帶著一城百姓去死。
到時,他隻能舍了一身清譽,開城請降,求叛軍放這一城百姓的性命了。
“明堂,外頭有禦史求見。”衙役說著還呈上了魚符。
李節霍地站了起來,禦史!禦史怎麽會出現在此處,他取過魚符在燈下細看,果真是禦史的信物。
“去將人請進來!”朝廷終於來人,可為何來的是禦史?
李持月看到了守城縣令李節,他麵容剛毅,因為身上有儒家教化,寧死不肯叛國的固執,才讓丹溪成了一座孤島。
她也實在敬佩這樣的人。
上官嶠和李節互相見了禮,李節看到李持月,問道:“不知這位是?”
“明堂若想知道,須得屏退左右。”
李節不知上官嶠為何如此神秘,但思索了一下,他還是先讓衙差下去了。
李持月道:“明堂可知道持月公主要往洛都去,結果逗留在芮城的事?”
“此事本官知道。”但這事又和眼前的危局有何關係?
“本宮在芮城遭遇刺殺,便想私下去往洛都,才發現了東畿道叛亂,洛都軍也已經叛變。”李持月為省他發問,取出了公主印信給他看。
這些東西和戒指一樣,就算顛沛流離,李持月也小心收好了。
李節看過印信,沒什麽好懷疑的,隻能相信,縱使他再穩重自持,聽聞了李持月的身份之後,還是久久不能回神。
震驚完,他問道:“公主駕臨丹溪,是為何事?”
“本宮……是想盡綿薄之力,手中還有些暗衛可用,發現當日也已經讓人盡快送信回明都了,算算時間,阿兄應當已經知道了。”
她還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上官嶠還警醒了李節一句:“公主在丹溪的消息不能傳出去,不然吳樹攻城的想法隻會更加迫切。”
李節點頭表示知道,又問:“我們如今隻能等聖人派兵了嗎?”
李持月問道:“如今城中守軍有多少人?”
李節說道:“丹溪城中兵卒不過兩千,就是將城中男丁全都招攬來,也不過四千。”況且沒上過戰場的,能頂什麽用,平白引起民怨罷了。
李持月說道:“不如本宮讓乙樞帶人去將吳樹的糧草燒了。”
上官嶠搖頭:“吳樹等人輕輜重,向來是走到哪搶到哪兒,燒了糧草,隻能讓周邊遭殃。”
雖能拖些時候,但還是要讓本就水深火熱的百姓付賬。
眼下的丹溪城,尚算好的是:城中百姓還有存糧,糧倉裏的糧食也能接濟一陣流民,流民中的男子要征為兵,女子也做後勤,順便連夜熬起熱油,以待明日之戰。
可是糧食能堅持,人頂不住,也是白搭。
三人對坐了一夜,至少敲定了幾件事:隻守不打,連夜將城門處的石板敲了,豎起來埋進土裏,擋住外邊對城門的攻勢,比人頂住要好許多,勻出來的人手也能去幹別的事;
城牆之上,乙樞帶著暗衛,加緊訓練守城兵丁,還要派人出城充當斥候,看援兵何時能來。
眼下隻能如此了。
李持月一行人在衙門住下了,她回屋時還要了筆墨。
幽幽燭火下,李持月將那枚戒指取出,在指尖摩挲。
芮城的兵一定支援不及,她隻能賭這一次了。
能騙到一次就是賺了,騙不到也不損失什麽,隻盼季青珣如今並不在東畿道才好,不然她一定會被戳穿。
李持月執筆,在紙上寫下讓宇文軍支援丹溪的命令。
季青珣一直說她字不好,但也隻是於他而言罷了,而且季青珣的字,她前世還是會仿的,希望別被認出來。
寫完,她將戒指沾了丹砂,重重按在紙上,夔紋被清晰地印上了。
翌日,吳樹又發起了進攻。
有了乙樞等人的助陣,城門堅牢,城樓上熱油潑下,攻城梯也不管用,吳樹讓攻城梯暫退,換上了投石機。
李持月沒有上城樓,也不管那危險的石頭從天而降,隻是全神貫注地在人群中努力搜尋著那個人的身影。
終於!讓她看到了!
秋祝在公主的指示下,靠近那個人,將一張紙條塞給了他。
那宇文軍頭領看到書信,臉色微變,“你是誰?”
“我是明理堂派入公主府服侍的侍女,原是要跟著公主去洛都的,主子才讓我來傳遞消息,時間緊迫,不可耽誤了!”
看到印著夔紋的書信,就不能違抗,那宇文軍聽她言語,再未多問,將信塞在了懷裏,消失在人流之中。
秋祝按住心口,衝公主點了點頭。
李持月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徹底放下心來。
城樓上,戰事稍歇,雙方打掃起了戰場,守城軍死了十幾個,看起來似乎還能撐下去。
可是第三日,吳樹再次攻城,他篤定這一次丹溪無熱油可潑。
他甚至還把攻城柱換成了一根根尖利的粗大鐵杵,被縱橫排列在一塊,杵尖閃著銳利的寒芒,帶著要把城門撞攔的架勢,直衝了過去。
這一次李持月執意要上城頭看。
攻城的尖杵果然有奇效,叛軍也不往城牆上越了,一下要撞爛城門,直接衝進去殺個痛快。
一聲,一聲,重重敲在每個人的心頭。
上官嶠和乙樞說道:“公主,他們怕是要進來了,你先暫避吧。”
李持月被拉著後退了兩步,有些失神,果然沒有騙來援手,也怪她太過天真了。
忽然,東北方向揚起一陣煙塵,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往這邊來。
李持月似有所感,掙開被拉著的手,看向那個方向。
來者顯然也是一支軍隊,隻是並不多,怕是還比不上丹溪守軍的總數,他們全都以極快的速度,掠向了叛軍的右翼。
這點人,起初吳樹並不在意。
但很快這支精良悍勇的軍隊就給了他血的教訓。
像速度極快的蜂鳥,撕裂叛軍的一塊血肉又快速離去,在叛軍去追的時候,隊伍被拉長,宇文軍又回頭再撕掉一塊。
他們個個身手高超,跟不會疲倦一樣,隻知道殺人,手起刀落,那些臨時入行伍的烏合之眾怎麽會是對手。
驚住了叛軍,也驚住了丹溪城上的人。
這些士兵……好厲害!
李持月也看呆了,如此卓絕的戰力,大靖哪支軍隊都莫難匹敵,幸好這些人剩得不多了,無法顛覆一個王朝。
她深知她隻能騙這一回,低聲和身邊的秋祝吩咐道:“你仔細看那些士兵的衣裳形製,之後以最快的速度帶人趕製出一批差不多的出來。”
秋祝領命,一眨不眨地看著下邊的異軍。
這一場宇文軍神勇凶悍,必在吳樹和叛軍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陰影,不敢在,她讓人穿宇文軍的衣裳立在城頭,定能將叛軍震懾。
姍姍來遲的季青珣騎馬站在高地上,看著腳下的戰事。
許懷言沒想到李持月這般無恥,竟然敢用那枚戒指,哄騙久在龜茲,知之甚少的領軍,“屬下這就去狠狠懲治他們!”
“不必,他們是聽命行事,往後警醒些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