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變故是慢慢被發現的。
起初上官嶠隻是農戶嘴裏聽聞西北邊不太平。
一行人仍舊往洛都走, 李持月鋤地傷了手,她嚴令秋祝和解意還有乙樞等一眾暗衛,之後絕不能將這事傳揚出去。
至於上官嶠, 因為慫恿公主打賭,被罰這幾日都得給她端茶倒水。
他們在離洛都還有幾日路程的一座鎮子落腳, 鎮上隻有一家客棧,生意清寒。
商隊準備用了晚飯再歇息一夜, 但是客棧灶台已經熄火了, 能吃的隻有胡餅。
“怎麽又是胡餅。”李持月苦著一張臉。
秋祝心疼公主吃這些不合胃口的東西,要去借了廚房的灶台,準備煮點肉絲粥。
李持月心疼她趕了一夜的路,讓她先去休息,解意也被打發走了。
偌大的大堂裏沒了人, 隻有一張桌子上點著油燈, 李持月看著上官嶠淨了手,把路上帶的胡餅撕成一小塊一小塊, 夾著撕好的肉幹喂進她嘴裏。
李持月吃得百無聊賴,上官嶠卻覺得有趣, 自己像在喂一隻貓兒一樣。
“在想什麽呢?”她柔倦的眼睛打量著燭光中有些走神的人。
上官嶠說道:“悅春宮裏那隻狸奴。”
說起來她就有點失落:“那隻貓兒不知跑哪兒去了, 我原是想帶回公主府去。”
二人正閑聊著,乙樞突然出現, 麵色格外嚴肅:“公主,外邊似乎不大太平。”
上官嶠起身走到門邊,開了一點門縫看出去,就看見外頭燭火搖晃, 一群人正挨家挨戶地砸門。
看衣裳不像衙門裏的人,更像是流民裏頭身形告狀的。
隻看了一眼上官嶠就把門悄悄關上, 上了門閂。
“是什麽人?”
上官嶠牽著她的手一邊上二樓一邊說:“怕是流民,先前就聽說西北邊不太平,怕是往這兒來了。”
流民?李持月想知道為何會出現流民。
進了廂房,上官嶠將油燈吹熄,秋祝和解意也湊了過來,解意問道:“公主,怎麽了?”
他們也聽到了外麵的動靜。
“還不知道,先按兵不動。”李持月擔心裏麵有詐。
說罷和上官嶠湊到窗邊,火把一戶一戶地晃進了百姓家中,有陶罐被踢碎的聲音,還有幾聲求饒,李持月又靜心聽了聽,沒有打鬥聲。
那些人好像是拿了財物,又把一個不情願的年輕男子拖了出來。
“我不跟你們走!”誰也不願突然離開家。
舉著火把的壯漢粗聲粗氣:“你跟我們走了,來日榮華富貴,不跟,現在全家都要死!”
這還有什麽好說,被抓出來的人隻能不情不願地跟著。
事情到這一步,已經有些奇怪了。
那些火把正在往這家客棧來。
越靠得近了,就能清楚地看見領頭的人是一個身高八尺,握著大刀的人,旁邊的像軍師,一直湊近在說著什麽。
上官嶠說道:“這群人似乎不是流民。”
接著“砰砰——”敲門聲響在了樓下。
李持月吩咐乙樞:“樓下那些貨物都不必要了,若是他們上來,就打下去。”
砸門聲還在響,但是客棧的掌櫃不敢開門,小二也躲了起來,不過大門比尋常人家的笨重,還多一道門閂,想踢門是踢不開的。
砸門的人就讓手下將火把扔過了圍牆,讓一個翻牆開了門。
一群人嘩啦啦地湧了進來,照亮了客棧院中停放的馬匹馬車還有貨物。
八字眉耷拉眼的軍師眼睛一亮,說道:“大哥,這客棧有富商落腳!”
拿刀的頭領大喜,那不比挨家挨戶搜財物省事多啦!
“出來留你們一命,再不出來,待會兒搜出來的全殺了,房子都給你燒了。”
拿燒房子威脅,掌櫃隻能戰戰兢兢地帶著店小二走出來,哭喪著臉作揖:“各位大爺饒命……”
上官嶠和李持月對視了一眼,他們是非下去不可了。
乙樞數了數:“有三十人左右,打得過。”
李持月放下心來,那就直接把人抓了,
頭領的聲音跟炸雷一樣,“人呢!好不讓人下來!”頭領立刻就要派人上去歹。
李持月說道:“先聽聽他們是什麽門道。”
不用頭領派人,一行人下了樓走到了院中,李持月刻意落在了後麵,被人擋住。
“各位……朋友,不知何事?”上官嶠拿出了男主人的姿態說道。
頭領見是個文質彬彬的商賈,先厲聲喝怕了他:“什麽事?你的東西現在都歸我們了,知道嗎,身上還有什麽值錢,統統交出來,待會發現偷藏,老子這把刀可不認人。”
上官嶠仍舊淡定:“在下的財物都換成了貨物,要到洛都賣了才有銀子,現在都在這馬車上了,身上餘下的隻是一點路費。”
說著將一個錢袋拋了過去。
軍師正打量著對麵這些人有幾個充軍的好苗子,緊接著就看見了那個被人刻意擋住的小娘子。
他偏頭想要看個清楚。
李持月穿著不顯眼,但那張臉在躍動的火光裏,容貌足以灼人心尖,那個耷眼的軍師一下就睜大了眼睛。
頭領正忙著看有多少銀子呢,被軍師捅咕了一下,凶道:“做什麽?”
“大哥,你看!”
頭領順著軍師指點的方向,看到了李持月,眼中驚豔,雖然不是什麽大屁股好生養的體格,但細皮嫩肉的,臉又俊得出奇,瞧著就讓人愛不釋手。
他大手一揮:“把那個小娘子拖出來!”
上官嶠又擋住了李持月,說道:“內人膽小,諸位拿了錢財貨物,就請離去吧。”
“這是你婆娘?”
這話太過不敬,上官嶠隻是盯著他。
“別瞪人啊,老子要了她,你……勉強也能帶回去當個兵,表現好了,將來也是會還給你的。”頭領說得自己都笑了起來。
李持月聽了隻覺惡心至極,說道:“我們的人已經去報官了,你們再不走,就等著下大獄吧。”
“報官?哈哈哈哈哈!”頭領變作大笑,後麵跟著的人也哄笑開,根本不當回事。
“這鎮上可沒有衙門,就算是縣裏的衙門,能來幾個人?你出門在外,竟然半點人事都不懂,還是乖乖給我做了小妾,其餘的人充了軍才是正經。”
頭領想著今晚收獲當真不錯,這客棧正好讓他住一晚,摟著美嬌娘溫存,當即就要派人去抓了李持月出來。
“充軍?你們是軍人,怎麽能做這種打家劫舍的勾當?”
李持月覺得很不對,既然能光明正大地說要抓人充軍,為何沒一個穿軍服的,身上的裝束同流民差不多。
湧上來的人被上官嶠和解意等人擋住,絕不讓那些髒手碰到公主。
見他們反抗,頭領冷哼了一聲:“誰說我們是大靖的兵,老子勸你這小娘子別不識相,等這大靖改朝換代的時候,我就是大將軍,你好好伺候,當時可就雞犬升天了。”
“乙樞——!”
李持月一聲落,暗衛齊刷刷出現,上官嶠將快伸到公主麵前的手一折,將人踢了出去。
頭領沒想到周圍還有這麽多人藏著,還沒等他說話,那些暗衛就殺進來,那些從尋常百姓家抓的壯丁留在了門外,被人看著,倒也不至於被誤傷。
“這裏刀劍無眼,先回屋裏坐著吧。”上官嶠對公主說道。
掌櫃和店小二也連忙逃回櫃台下麵躲著去了。
暗衛很快就製住了這些沒有武功的人,頭領被按到了公主麵前。
李持月坐在椅子上,問麵前跪著的頭領:“你們不是大靖的兵,是誰的兵?”
“我們有眼不識泰山,不知女英雄是哪路神仙,說不得就和我們的主子認識……”
“你們的主子是誰?”
“吳樹。”頭領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眼神閃爍了一下。
李持月抬手,乙樞上前,一劍柄把頭領的牙擂掉幾顆。
那頭領捂著嘴痛呼,雖說話漏風,也總算知道自己要說什麽了,“女英雄,我們真的是吳樹的手下,但是他上頭還有什麽人就不知道了。”
上官嶠問:“這個吳樹是何人?”
“他是一個莊稼人,雪災壓死了老娘,那雪埋了好多人,官府不讓他們出去求援,吳樹就帶著村子的人反了,起初也隻是打家劫舍,別人看到跟著他有好處,熬不過冬的人就賭一把跟著他們,
後來不知道怎的,就變成了要推翻李氏朝廷,分半壁江山,口號就是“富者良田萬畝,百姓人人均分”,於是跟著的人就越來越多,吳數成了吳王,我也是領了任務,才來搶人搶錢的,但是我們真的沒殺人!”
李持月臉色越聽越差,這不就是造反?
都鬧到這個地步了,為何朝廷半點音訊不知?
“你叫什麽名字?”
“小的朱昌,這是小的軍師黃先生,他知道的多些!”
她又問了些話,奈何這個朱昌隻是一個小頭目,壓根不知道什麽。那個軍師受了刑之後也隻說自己上官的名字,隻是交代了要多撈錢撈人,旁的再多的真不知道了。
茲事體大,李持月不能聽信一麵之詞,立刻就讓乙樞派人去探查了前因後果。
去的人兩日來回,照那頭領說的去查探過了,跟李持月稟報了詳細:
“東畿道早在冬天就有起義的亂民了,帶頭的反賊確實名叫吳樹,如今已自尊為吳王,雪災的事實則已經上報了朝廷,但撥下來賑災的銀子被府尹貪汙了,這才引起民怨,
吳樹的起義軍壯大的速度極快,聽聞如今已有兩萬人,就是不知駐紮在何處,這麽大的人口,沒有朝廷撥款和地方供養,他們就一路搶劫了,聽聞有一個鎮子反抗,全鎮被屠了,大大小小的事還不少,如今東畿道已經一片亂象……”
李持月幾乎立刻就拍案而起,“冬天發生的事,到了今日,整個東畿道都亂了,京中竟還不知道!”
民變這麽大的事,定要上報京師,嚴重起來是能摘掉一府府尹的官帽,全族處斬的。
現在顯然是府尹故意壓下,隱而不報,罪名可以說是板上釘釘了。
上官嶠道:“府尹深知此乃官逼民反,定然不敢上報朝廷。”
“可事情絕對沒有這麽簡單,”他麵色是前所未有的嚴峻,“洛都派去芮城的軍隊怎麽可能不知東畿道民反,結果在公主麵前卻一聲不吭,那汪春山行刺,如今看來,正是為了將拖延公主在芮城,府尹要麽已經跑了,若是沒跑……”
二人對視一眼,腦中轟隆作響。
若是沒跑,就是有同謀!
表麵看是官逼民反,但是吳樹能如此作亂而不往外傳出動靜,靠山隻怕就是府尹,這群人是想裂大靖朝國土。
那鄰近的河內道和隴右道呢?河內節度使羅時伝和隴右節度使到底知不知道,還是也參與了其中?
芮城的軍隊知情不報,怕是要跟那府尹一起反了,而芮城裏的“公主”,若是抓在手裏,也是一張保命符。
春信現在十分危險!
李持月說道:“我們得回去!府尹參與其中,這搞不好是造反的大事,如今再去洛都,沒有兵權在手,就是漩渦裏的一葉孤舟。”
就是不知道如今芮城裏的洛都軍到底是何心思,是已經動手了,還是忌憚著皇帝親衛,尚蟄伏著。
上官嶠讚成她的決斷,如今的東畿暗潮洶湧,洛都更不知道是何情況,就算回芮城時叛軍已經動手,也比深入洛都要好。
拿定了主意,李持月不管芮城如何,都必須派人緊急回京送信,另一麵,又派人先悄悄潛回芮城,探明情況,將變故悄悄告知春信。
至於那些還被羈押著的朱昌等叛軍,李持月不相信他們說的沒有害人。
“三十人,全都拉到深山裏去。”
李持月話說得隱晦,乙樞已經明白了,上官嶠在一旁聽著,沒有異議。
她問:“你會覺得本宮太殘忍嗎?”
上官嶠搖頭,他並不是愚善之人:“這是叛亂,當初敢當起義軍就要有滅族的覺悟,打家劫舍,強征兵丁都是大罪,不帶家人已是開恩,放他們回去不止害人,那麽多的血案,這些人一路走來不可能沒做,況且我們不能暴露了行蹤,路上也不可能將他們帶著。”
朱昌等人隻剩一個死字。
他已經說得這麽清楚了,李持月心中那點慈念也徹底放下,抬手讓乙樞將人帶走。
—
明都
會試的主考官沒有收到持月公主的信,更無太子從中作梗,龍虎榜一貼出來,圈的會元仍舊是在鄉試大放異彩的季青珣。
至此,季青珣已經連中二元,聲名盛極明都,隻可惜想“榜下捉婿”的人,連季青珣的影子都找不到。
殿試緊鑼密鼓地就開始了。
紫薇殿上擺了一張張書案,今科進士的名頭已經穩穩戴在了這些學子的頭上,他們現在如火如荼爭奪的,是三甲的位置。
皇帝端坐在龍椅上,並沒有多大的巡視興致,又沒有其餘的消遣,隻能看著那香慢慢燃盡。
紫薇殿外,皇城長長的甬道中行了一匹快馬,是八百裏加急。
殿中監聽了小內侍傳話,精神一凜,急邁著小碎步走到龍椅旁,“陛下,芮城那邊……”
皇帝瞪眼看向他,“當真?”
殿中監說得保守:“就在殿外”
皇帝皺緊了眉頭,又有刺殺?到底是誰這麽想殺他妹妹?
“讓親衛不必急著回來,接著護住人,查清楚到底是誰動的手。”此時若不是三娘自導自演,皇帝就起意將人接回來,在明都附近的行宮繼續住著,總歸安全一點。
殿試慢慢走到終點,鍾響停筆,內侍將卷子收起後,考生們就到偏殿休息去了。
有人來給考生們上茶,季青珣接過,是一張字條:“公主已不在芮城,而是暗中出現在了去往洛都的路上,東畿道不止出了刺殺之事,還有起義軍,跟當地府尹勾結在了一起,餘事待查。”
這是明理堂輾轉到天一閣
季青珣將紙條揉碎。
東邊看來要出大亂子了,不過這與他又有什麽關係呢。
紫薇殿中,謄抄的卷子已經呈到了主考官麵前,這主考是三娘選的,已是三屆的主考,德高望重,皇帝沒什麽不放心。
將主考官選出的文章看過一遍,確實驚豔絕倫,他提起朱筆將名字圈出。
看到結果出來了,殿中監趕緊讓人擬聖旨。
那些休息過的考生們重新回到大殿上,殿中監宣讀聖旨,考生皆是肅穆凝神,靜心聽自己的名字。
“……魁首恩科殿試京畿道才子季青珣,高中榜首狀元及第特此詔示天下舉國同慶……”
至此,季青珣連中三元。
前世已經經曆過,季青珣未有驚訝之色,隻是如常跪地謝恩。
不過在低頭的時候,難免想到當初和公主的承諾。
照原來的約定,他此時該請旨賜婚的,而李持月……前世的她會不顧一切地執意下嫁,今生嘛,若是他真就傻傻地信了,今天必會出一個大醜。
隻是她的一句謊話罷了,李持月當初會願意嫁給羅時伝,不過是圖人家死得早,騙他則是有利可圖,她今生的“季青珣”,叫“上官嶠”。
將雜念揮散,季青珣作為新科狀元,換上了大紅的官袍,打馬遊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