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本宮不知你因何出現, 但既知錯,便盡快離去。”李持月趕人。
一聽到摩訶的名諱,她就警覺起來了, 季青珣更是知道此人的來曆。
北域和大靖關係並不友善。
大靖立國之初,曾經的北域王就打馬過了亓水, 趁著高祖剛剛即位輕易不起兵戈,與大靖簽訂了“亓水之盟”, 而後揚長而去。
大靖如今國富民強, 已不將此盟約放在眼中,聽聞北域之內分成了主戰主和兩派,天天吵得不可開交。
如今的北域王子嗣眾多,在這個當口,隻有這摩訶王子敢來大靖遊曆, 住進四方館中, 他在其中左右逢源,和各國使臣都能說得上話。
聽聞最近這位摩訶王子還授官了, 右威衛將軍。
能博得阿兄歡心至此,李持月不相信他會莽撞到在除夕出來打獵, 還偏偏出現在楓林行宮附近。
摩訶果然不願離去:“在下從未看過這詭奇絢爛之物, 不知能否留下,看它們燃盡?”
說話時, 這位王子一直不錯眼地盯著李持月。
李持月不會讓他糊弄:“本宮戴罪之身,不敢與異國王子未經聖人準允便獨處,摩訶王子要看煙火,請下山去, 四方館就能看到皇城的煙火,尤甚這楓林行宮百倍。”
摩訶也不挪步子:“聽聞公主養了一位解元當麵首, 就是眼前這位?”
能在除夕夜獨處,再看那男子的反應,二人關係絕對不清白。
“摩訶王子不守規矩,隻有在下將王子請下去了。”季青珣抽劍。
正好李持月也想看看這王子的本事。
誰料摩訶並不想起衝突,說道:“公主既然不便,摩訶就先離去了。”
臨走時,摩訶問了一句:“聽聞公主並未許親?”
這關他什麽事。
李持月沒有回答,煙火也不想再看了,轉身回了寢殿。
摩訶見公主走了,湛藍的眼睛看向季青珣:“在北域,就是父親的女人也一樣可以繼承,我娶女人,娶的隻是她的身份。”
這話暗指什麽,季青珣當然心知肚明。
沒等他說話,摩訶又說:“你的眼睛是綠色的,看來不是正經的大靖人。”
季青珣隻說道:“雖是除夕,也不必妄想太過,夜深林險,摩訶王子回去的路上可要小心。”說完也走了。
摩訶站了一會兒,帶著手下沿來路下山。
李持月見季青珣遲了一步才回來,問道:“你覺得他出現在此,有何企圖?”
“公主以為呢?”
她搖頭:“不知。”對於此人和他所要做的事,李持月知道也和別人差不多。
“他如今已是右威衛將軍,四方館賜宴卻不見身影,很容易就會傳到皇帝耳中,若是暗中做些什麽事隻怕對你不好,我出去查探一下,若有可疑再回來告訴你。”
李持月便說:“那你當心些。”
下山的路上,厚雪覆住了道路,踩破雪麵時會發出沉悶的聲音。
“王子想娶那位公主?”手下問道。
摩訶說道:“她很漂亮。”
是非常漂亮,摩訶沒有見過那樣的美人,傳聞原來並未有半分誇張。
“可是這位公主不但位高權重,還養麵首……”
“有何不可。”摩訶並不在意公主有幾個麵首,而且不過一個讀書人罷了。
他眼前劃過那雙淩厲的碧眸,就算此人敢在他麵前拔劍,也不過隻是想在公主麵前顯出自己的男子氣概。
二人雖身形相差不大,但那解元到底隻是個讀書的,真跟他這個武將打起來,局勢隻會一邊倒而已……
“王子——”
手下餘光看到遠處閃爍的寒光,風被撕裂,拚死衝上去將摩訶撲倒在地。
一枚箭矢擦臉而過,釘在旁邊的雪地上,飛雪四濺。
摩訶抬起頭來,看到了尚顫動的尾羽,如此力道,就是他都未必能做到。
是誰?
他迅速起身朝箭的來處看去,原本光潔的臉上,慢慢顯出一道血痕,鮮血奔湧而出,摩訶用袖子草草擦去,抽出腰間彎刀,手下也拱衛在周圍。
“可惜了。”季青珣將弓扔掉,從高處走了下來。
摩訶藍色的眼瞳看向來人,微微震顫,那個讀書人!
敢在阿蘿麵前大放厥詞,季青珣當然不可能讓摩訶輕易走掉,他緩緩抽出長劍,說道:“方才忘了留王子賜教,這才忍不住追了上來。”
摩訶受此挑釁,怎會不應戰:“你們退下。”
季青珣甚是滿意,長劍攜著風霜之勢而來,摩訶也不甘示弱,提刀迎戰。
兩兵相撞,摩訶臉色微變,此人劍招看著飄逸,實則寸勁駭人,接了一招,下一招必定走形。
縱然摩訶對自己的武藝充滿信心,他已是身經百戰之人,此刻麵對如此敵手,也不禁心生怯戰之意。
二人又過了幾十招,摩訶已經有些左支右絀,季青珣的長劍在他身上割出了無數傷口。
在長劍又一次劈下,差點斬斷摩訶胳膊的時候,手下終於看不下去,上前援手,要將季青珣殺掉。
季青珣並未慌張,遊刃有餘地穿行在刀光劍影之中,最後一腳踹飛了摩訶,才攜劍飄然後撤。
他雖沒說什麽,但唇角那一抹笑意已是將摩訶嘲諷遍了。
打不過一個讀書人,還要手下來救,實在丟人。
但摩訶是個沉著的人,打不過就不打了,他也算知道了此人的深藏不露。
季青珣問:“摩訶王子,還能再打嗎?”
摩訶握緊刀柄,氣喘籲籲:“你想殺了我?這可於兩國邦交無益。”
“要打便打,與我何幹。”季青珣可不在乎這個。
何況北域王兒子太多,死一個摩訶不會引起北域君民震怒,兩國開戰看的終究是利益而不是一個兒子的性命。
摩訶當然不打了,他可不想輕易就把命丟在這兒,“不過是比試罷了,季公子何必如此認真。”
這是摩訶第一次稱呼季青珣。
見他示弱,季青珣施施然收了劍:“公主還在等我,恕不遠送了。”
他又想起什麽,說道:“雖說是除夕,但什麽癡心妄想的話都說出來的話,難免貽笑大方。”
手下怎麽能放任一個白身如此奚落,“你又是什麽身份……”摩訶抬臂阻止他再說下去。
季青珣已經轉身離去了。
手下問道:“王子,可要將這件事稟告大靖皇帝?”
“不必,”摩訶王子笑了笑,“明日我就去請聖人賜婚,公主為了兩國友好,不能不答應。”
已是五更天,李持月還未安眠。
聽到殿門被推開,她起身走了過來,果然是季青珣回來了。
李持月將他身上的雪粒拍去,又見人沒有受傷,才問道:“如何?”
這點細微的關心讓季青珣無比受用,想撫她的臉,又想起自己的手還太冷,“沒有發現什麽,不過我派人搜尋了整座山,都有沒打獵的痕跡,所以他們在撒謊。”
李持月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他如今是右威衛將軍,李牧瀾會不會想要拉攏他呢?”
季青珣拉著她走到暖爐邊將身子烘暖,“這倒有可能,摩訶已經沾手禁軍,說不得就受了李牧瀾的拉攏,又或是想拉攏公主你。”
“除夕來找我投奔,是擔心別人不知道嗎?”
“可那摩訶似乎有意求皇帝賜婚。”季青珣意味不明地說道。
李持月隻說了四個字:“癡人說夢。”
她對這個北域王子沒有半分好印象,說到底,他不一定能繼承王位,沒有根基,不過是來大靖尋求出路的,明都世族尚且不肯將女人遠嫁別國,更何況是皇帝的妹妹。
季青珣雖不開心,但也知道摩訶確實求不到這門親事。
但皇帝不肯將妹妹嫁給北域王子,就願意許給一個毫無根基的狀元嗎?他看著懷中和他一塊兒圍著暖爐的人,阿蘿真的會跟皇帝說願意下嫁給自己?
雖然這段時日她態度改了許多,但季青珣仍舊不能盡信。
“五更天了。”他牽著公主安寢去。
會試愈近,李持月離京的日子也到了。
季青珣雖麵上不顯,但分別終究讓他有些煩躁不安,日日都守在李持月身邊,寸步不離。
摩訶想求娶公主的想法打了水漂,李持月不樂意,皇帝沒有答應。
“當真不讓我陪你去洛都?”
這幾天季青珣一天要問好幾回,李持月煩不勝煩,搓著他的臉咬牙切齒:“不用,不用!婆婆媽媽的,真煩人!”
把她的手抓下來,季青珣說道:“那我考完就立刻就去洛都找你,我聽聞洛都人成親的時候,會結五彩綢帶在轎子上,今生你想不想換一種成親禮?”
他覺得他們在洛都成親也不錯。
“到時候再說吧。”
季青珣發現了,她有些怏怏不樂。
“怎麽了?”
“沒事,隻是想到要長途跋涉,有些累。”李持月不愛出遠門,事事不便。
然而她沒有說的是,她又收到了上官嶠的書信。
上官嶠已經知道她要去洛都的事,他已將雁徊鎮的證據交給皇帝的暗衛送歸京城,自己則要來找她,算算路程,二人半道上能遇見,然後一起去洛都。
若是季青珣也跟著一起的話,到時候見麵隻怕不好。
李持月摳著狐裘,兀自出神。
她覺得自己想好了,見到上官嶠的時候就跟他說清楚,自己為人低劣,實不堪配他,二人就此別過
可是到時候見了他,自己真能說得出口嗎?
見她有些悲傷的模樣,季青珣真以為她不想去,支招道:“你若不想去,我讓人扮成你坐到馬車中去,你就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被人拆穿了可不是好玩的,別鬧了。”李持月揮揮手,“我累了,想再睡一會兒。”
她要睡,季青珣就替她掖好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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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裏,李牧瀾就出了宮往南邊去了,這一去,要兩年才能回,李持月特意晚一日去和皇帝告別。
李持月離宮之後,季青珣則收到了許懷言的消息,出了行宮。
許懷言在半山腰的亭中,早已等候多時。
季青珣問道:“何事?”
許懷言將一封信件呈給季青珣:“這是公主送給今科主考的書信。”
從主子將詔書給公主毀了之後,許懷言和尹成心中就一直頗有微詞,所以留心起了持月公主的動作,果然……這信雖然隱秘,還是被截到了手裏。
主子看到這封信,也該對那個滿口謊言的公主死心了。
季青珣打開看了,很簡單的幾句話,不過是交代了主考,讓他的卷子出些意外,會試落榜……罷了。
許懷言道:“主子,公主不可能信你,你又何必屈居人下呢?”
季青珣默了一陣,將信撕了,“此事……不在我意料之外。”
阿蘿根本沒有原諒他的打算,這些時日以來,不過是逢場作戲。
知道這些,季青珣不免有些淡淡的遺憾。
許懷言見主子竟不生氣,為了一個女人毀掉自己的基業,還一再被利用戲耍,他這個做屬下的實在看不下去。
“主子,宇文家的軍隊現在還在龜茲窩著,不得沉冤昭雪……”
“我知道,你放心,宇文家的仇不會埋於黃沙,此事我心中有數了,明日你們依舊跟在隊伍之中。”
“是……”許懷言雖然不敢信主子會這麽快醒悟,但有了命令,他隻能遵從。
第二日,公主的車隊啟程前往洛都,閔徊、陳汲和蘇賽等人也來相送。
“公主放心,臣會在京中做公主的眼。”閔徊說道。
陳汲說:“公主一路順風。”
蘇賽做了一陣子的倉監,如今性子穩重了許多,拱手道:“公主一路順風,等你回來,必能見著我的功績。”
李持月笑道:“那本宮就拭目以待了。”
最後,季青珣將她扶上了馬車,仰頭看了她一會兒,鬆開了手。
李持月有點不安,“你,就這麽走了?”沒有話給她說嗎?
季青珣因為那封信尚過不去坎,聽到李持月開口,平靜無波的眼睛看了過來,“聽聞上官嶠在回來的路上,你等不到他回明都了,遺憾嗎?”
這妖人難道又發現了什麽?
李持月說道:“都讓你不要再提他了,本宮也不想見他!”
他歎了一口氣:“那乖乖等我去尋你可好?”
她這才笑了起來:“好。”
車隊慢慢行遠,季青珣轉頭回了公主府中。
用十日出了京畿道,車隊一路行至一處官驛,在此歇腳。
李持月算算日子,再過兩天就能見到上官嶠了。
會試也已經考完了,不知道季青珣考得怎麽樣,不過她已經下了黑手,該是斷了季青珣的狀元之路了。
“有刺客——”
這一聲劃破夜晚的寂靜。
李持月走出來一看,就見官驛的飛簷上,懸墜著幾個黑影,如倒掛的蝙蝠一般,詭異莫名。
太子果然派了殺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