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官道上, 季青珣朝著洛都的方向策馬飛奔。
他剛從貢院出來,就收到了許懷言的消息,阿蘿遭了伏殺。
這消息來得很遲, 可也並不意外。
季青珣一直在想,太子妃落胎之事背後出主意的到底是誰, 李牧瀾南下,又會是誰在主持東宮。
崇文館那些伴讀不便進宮, 詹事府的寺丞也跟著李牧瀾離開了明都, 左右春坊的庶子擔不起重責,而太子妃本人個性盲目懦弱,李牧瀾不會將大事交於她。
季青珣派天一閣的人盯了好久,才發現了一個叫梁珩道的人,費盡心思查出了此人的身份, 乃是山南道鹽鐵使魏行簡的謀士。
而這個梁珩道唯一一次出宮, 隻是見了幾個人,並非明都人士。
季青珣懷疑這些人也是從山南道來的, 讓身在江湖的明理堂去查,才知道了他們都是些危險的殺手。
太子定是先前東宮的殺手不得用, 才在江湖上搜羅了這些殺手來, 如今李牧瀾已經南下,這些人定是追殺阿蘿去的, 他能輕易撇清關係。
若是季青珣不管,後果不堪設想。
季青珣原是有意讓阿蘿吃個教訓,他分明捧上了一顆真心,卻仍舊不得信任, 誰能不傷心,這樣過分的人, 要吃點苦頭才好。
可等到他出貢院收到消息的時候,那些殺手已經出京幾日了。
殺手腳程極快,怕是要追上車隊了,季青珣忘了要讓李持月吃教訓的打算,一出試院就騎上馬奔出了明都。
罷了,要是又出事怎麽辦,有賬還是他們私底下算吧。
他晝夜兼程,跑壞了兩匹馬,才出了京畿道。
到了車隊落腳的官驛,這裏入目是一片觸目驚心。
處處打鬥之後破敗的景象,門板樓梯上的血還沒有洗幹淨,死掉的護衛被碼放在一起,有十幾個人,公主的車隊七零八落地
季青珣瞳仁緊縮,事情比他想的要嚴重許多。
他下馬到處去找,卻找不到公主的身影,連許懷言、尹成都沒有看到。
官驛的驛丞見來了人,連忙問:“是衙門派人過來了嗎?”
公主才剛落腳官驛就遇上了刺客,他們哪擔待得起這樣的大事,茲事體大,他們趕緊讓人去臨近的城鎮求援了。
隻是怎麽就派了一個人來?
季青珣急促地問:“他們往哪兒去了?”
“他們……小的也不知道啊。”
當時月黑風高,外麵又是要命的事,驛丞躲在自己屋中一夜不敢出來,等天亮的時候才敢出來看,一下就被地獄般的景象嚇住,差點尿了褲子。
季青珣問不出去向,隻能又騎上了馬沿著一路留下的痕跡找出去。
“主子……”
季青珣正低頭,聽見這一聲,抬頭就見許懷言和尹成互相攙扶著走了過來,他們都帶著傷,後麵跟著零星的手下。
“公主呢?”季青珣隻記得問這一句。
為什麽阿蘿也沒有跟他們在一塊兒,她到底去哪兒了!
許懷言沒想到主子這麽快就奔過來了,這兒可是已經出了京畿道,難道他沒有考會試嗎,要不然怎麽能現在出現在這兒?
但主子明顯陰沉的麵色不容他多想,“我們和公主被殺手衝散了,周旋了一日夜,好不容易解決掉了那些殺手才走出來的,隻是公主……不知去哪兒了。”
不知道……這兒也不知道。
季青珣此刻那點鬥氣的心思已經完全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擔心和恐慌。
“他們往哪兒走散的,幾個殺手跟著?”
許懷言:“東邊,殺手大多被我們留住了,但是公主身邊隻有知情跟著……”
“凶多吉少”四個字許懷言沒敢說。
話音才落,季青珣已經策馬出去了,一邊沿著蹤跡追尋,一邊喊:“阿蘿!”
“阿蘿!”
“阿蘿——”
高喊聲在山林中急切地回響,卻隻有簌簌落雪的回應。
沿著淩亂的腳印,他找到了一處洞窟,他們應是在此躲藏過一會兒,但此時已經空空如也,季青珣沒有氣餒,揚鞭繼續向前。
現在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擱。
終於,讓他聽到了兵器碰撞出的聲響,凜起心神朝聲響的來處奔去,果然看到了打鬥在一起的幾個人。
可是仔細一看,隻有知情一個人,仍舊沒有看到阿蘿的身影。
再這樣下去,她身邊就一個護衛都沒有了,季青珣愈發心焦起來。
知情被幾個殺手圍困住,已經堅持不了太久了,季青珣本想離去,眼下找到阿蘿是最要緊的是。
可是若知情死了……
她一定會傷心。
季青珣想起前世,阿蘿會堅持不住,也是因為韋玉寧當著她的麵,殺了她的四個心腹,這些親信在她心中占了很重的分量。
而且大概隻有知情知道阿蘿往什麽方向去了。
季青珣說服了自己,拔劍加入了戰局之中。
“殺手都在這兒了?”他握劍的氣勢自是不同,那些殺手敏銳地感覺到來了個高手,互相對視了一眼,將刀劍全衝季青珣而去。
“是。”知情沒想到季青珣會出現,一個晃神又被劃破了胳膊。
沒有殺手追著阿蘿,那她應當就是安全的,季青珣總算稍稍放心了些。
“別死在這兒,顯得太廢物!”季青珣丟下這一句,一個“蘇秦負劍”將襲來的刀劍化在一處又震開。
殺手如被震開的鐵水,但很快就圍攏了回來,招式比剛才更密更險。
這一次就是季青珣也不輕易應對,他本就在馬上顛簸了幾個日夜,精神已經熬到了極致。
但他盡力忽略這點疲憊,急切地要把眼前的人殺幹淨。
可這些殺手像不會疲倦一樣,攻勢打退一重又來一重,連季青珣應付起來也越發吃力。
他們常年懸掛在萬丈高崖之上搏殺,沒本事的已經掉下山崖摔死了,眼前留下的個個是武力耐力萬裏挑一的,不然許懷言和尹成也不會被殺得七零八落。
季青珣殺了一人,但自己也受了點傷,殺手見狀,口中哨響,震徹山林。
很快附近的樹上又墜掛了幾個咬著刀的人。
怎麽越來越多了!
知情和季青珣同時升起這樣的念頭。
季青珣的麵色越來越沉,這些殺手如此厲害,就算他留知情一人在此拖住,之後也會後患無窮。
他務必在此殺盡,絕了阿蘿的後顧之憂。
“剛剛吹哨的是誰,聽到了嗎?”季青珣問,方才哨聲是從他那邊響起來的。
知情竭力格擋開眼前的殺手,說道:“聽到了,那個麵頰上有疤的!”
季青珣眸光一凝,借著在殺手刀上踏出的去勢,翻飛間已經越過了兩個人,口中藏哨的殺手見他直朝自己而來,又吹響了一聲。
趕來支援的殺手立刻朝頭領聚攏。
頭領果然重要,這些殺手雖然厲害,但沒有什麽合作,他們出來應是被交代過,凡事要聽領頭的安排。
將他殺了,這些人就會變成一盤散沙。
此刻察覺出季青珣的意圖,擋在他麵前的殺手越來越多,季青珣喝道:“你繞過去!”
少人阻攔的知情立刻衝了過去。
頭領根本不將知情放在眼裏,而他的目標卻隻是那些衝季青珣而去的殺手,但此舉也會讓他的後背暴露在頭領的視線中。
頭領一刀劈來,知情根本不管。
可那些殺手對付一個季青珣已是苦惱,背後又出現一人,讓他們猶豫了一下,直接被季青珣踹了出去。
季青珣將人踹到知情身上,將他打偏,避過頭領致命的一刀,可就算如此,長劍幾乎擦著知情的肩膀而過,拉出一道血口。
一切隻發生在瞬息之間,頭領又要刺出一劍。
知情借著被壓倒的去勢,將殺手擋在身前,逼得頭領收刀,季青珣終於到了他的麵前。
沒有一句言語,揮出的全是取命的招數。
可是能當上頭領,這個殺手定然是最強的,何況還有這麽多援手,季青珣就算接近,也難以將人殺掉。
被擋住兩招之後,二人距離又被拉遠。
季青珣從貢院出來就出了明都,自不可能帶什麽毒藥暗器,此時長腿一掃,將散落的刀劍全都掃起踢出。
借著殺手擋劍的空檔,他風馳電掣一般,以詭異的步伐走到了頭領麵前。
季青珣驟然出現在眼前,是又一次,短短的時間裏兩次出現在麵前,是極大的壓迫感。
他的眉目比橫貫的長劍更加鋒銳,渾身浴血,碧綠的眼睛眸光妖異,宛如玉麵修羅。
頭領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死亡威脅,他該拉開距離,在一邊指揮,而不是和這個人對陣!
打定主意,他趕緊往後掠去。
看他要逃,後背就不得不暴露在季青珣眼前,可身後的殺手也已經打落了劍,要再一次阻止他。
季青珣根本不理會已到腰間的刀,長劍直追,利落斬下頭領的頭顱。
那刀也沒入腹中,季青珣一樣受了重傷。
他咬牙將禍首劈開,點穴止住腰間的血。
此時誰人不是傷痕累累,季青珣將頭領的頭顱踢開,額發微散遮住鋒芒畢露了眼,
“現在,我可以一個個殺掉你們了,要跑的趕緊。”
這些殺手悍不畏死,見到頭領死了,沉住氣又要殺來。
眼前殺手不過十人,但難纏程度能讓人崩潰,季青珣握劍的手背繃出青筋,殺成了一個血人。
他們吊在樹上,如猿猴一般甩**而下,一擊之後又快速爬回樹上,十人交替,密不透風。
鏖戰間天都黑了,季青珣才終於斬斷了最後一人的咽喉,卷刃的長劍插在地上,支撐住他的身體。
季青珣已經到極限了。
知情再也支持不住,撲倒在了地上,此刻他滿身鮮血,和一具屍體也差不了多少了。
可季青珣還不能讓他死,他皺緊了眉頭,把人翻過來,鎖住他一口氣。
“阿蘿往哪兒去了?”
“公主……”知情想說話,卻沒有力氣。
季青珣大聲問道:“她在哪兒?”
“北麵……找山……”知情說完這句,再支持不住,昏死了過去。
要是把人留在這兒,知情絕對活不成,可是馬已經跑了,要帶走人,他隻能背著。
癱死的人被提了起來,勉強拋到背上去,季青珣背著知情往北去,天又下雪,前路更是茫茫,已經入夜了,要找到她留下的蛛絲馬跡更加困難。
一路往北走,季青珣的每一步都在扯動著傷口,點穴已經不管用了,這雪天裏也找不到止血的草藥。
路上遇見了一個砍柴下上農夫,看到兩個鮮血淋漓的人,怕得趕緊要繞開他們。
季青珣長劍擋住農夫去路:“可看見有女人?”
“這……”農夫猶豫了一下。
他眼中劃過暗光:“在哪裏?”
農夫嚇得舉起了手,“在山上打柴的時候看到,好像跑到山上的寺廟裏去……那,那山寺的和尚懂些草藥,也能幫你治治傷。”
他害怕自己被殺掉,有些討好地補充了一句。
季青珣收劍將人放走了,很快就看到登山的石階,石階旁的石頭上刻了山寺的名字,感明寺。
長階蜿蜒迂回,被草木擋住,看不見有多高。
季青珣深吸了一口氣,踏上長階,一步一步,起先還能走,但他實在傷得實在太重了,又有一個人沉沉地壓在身上,腰腹間逼出了更多的鮮血。
在一節節石階上留在帶血的腳印。
越走,季青珣越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住了。
他的腿沉重得像鐵塊,艱難地抬起,每踏上一階,又在不住地顫抖。
眼前的石階搖搖晃晃,好像看不到盡頭,他從起先的直立,繼而躬身,最後不得不攀爬……
粗沉的喘息在耳朵裏回**,身上滴血的傷口讓他逐漸失溫。
一隻手托著人,一隻手撐在台階上,很快石階上又多了掌印。
瘦長的五指撐在地上用力到幾近折斷,不顧髒雪,忍著疲倦,忍著傷痛,隻為了把兩個人再往上送一點點。
季青珣想把人丟下,那樣他就能輕身上去找她了,就算她會生氣,他也隻能說自己盡力了。
可這樣的天氣,把一個重傷的人丟下,用不了多久就會死了。
阿蘿會傷心,還會怪他……
都帶到這兒了,她下山的時候看到,知道自己半路放棄,一定要生氣的。
上輩子她的四個親信死了,她就怪他了,還很生氣,氣得從凝暉閣……
這一次他把人救回來,阿蘿能不能,徹底放下前世的心結呢?
季青珣慢慢佝僂下身子,手臂也幾乎抬不動了,他腦子裏亂亂轉著念頭,卻始終沒有放下知情。
石階上的腳印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拖出的長長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