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回心轉意?”許懷言從未想過主子會請教自己這樣的問題。
季青珣點頭:“你最是了解女子的心思, 究竟我要怎麽做,才能讓她回心轉意呢?”
他一個人想了好久,也想不清楚這件事, 隻能請教許懷言。
這……公主都對主子下了這麽重的手了,主子怎麽還能一頭往裏麵栽, 這是傷到腦子了吧。
便是夫妻,正經人也咽不下這口氣, 該報複回去才是。
但做人屬下的, 許懷言也不好說出來,隻能說道:“隻是屬下還不知道,公主為何對主子動手?”
要知道症結,才好對症下藥嘛。
季青珣眼神定住,失神了許久, 才說道:“大概是我逼死了她……還有和她的孩子?”
許懷言聽不明白, “主子和公主何曾有過孩子?”
又怎麽能害死還活得好好的公主?
“我也不知道……”季青珣想到她哭的樣子,沉悶的痛意充斥胸膛。
許懷言覺得是主子出問題了, 從山莊遇刺那晚之後,季青珣的精神就不大好, 時常恍惚。
“主子莫不是把韋玉寧死前的“瘋話”當真了?”
許懷言還想說, 卻在季青珣看過來的眼神下不得不噤聲。
“我不是讓你分析她說的是真話假話。”
“是……”許懷言醒了醒神,說道:“主子和公主到底有這麽多年的感情, 隻要主子耐心些,讓公主慢慢想起您昔日的好處來,女子總是念舊的,
舊情一旦複蘇, 您再做幾件事,讓公主知道您同她是一條心的, 公主態度說不準就慢慢軟下,舍不得再苛責主子了。”
“這樣就行了嗎?”季青珣想了一會兒,
又問:“她若是已移情別人,我殺了那人,又當如何?”
那當然是放手,順手再把仇給報了就是,大丈夫何患無妻!
可是主子要的顯然不是這樣的回答,許懷言還真不知道,“這屬下也不知道。”
那上官嶠到底要不要殺呢?季青珣陷入了苦惱。
見主子又走神了,許懷言小心問道:“主子當真要放棄這麽多年的籌謀?”
他們和韋家周旋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拿到了詔書,待到時機成熟,主子再將身份展明,登位之後的微詞也能壓下。
都走到這一步了,總不能停下,那之前一切的努力不就都付諸東流了嗎?
許懷言也知道主子雖然利用了公主府,但對持月公主的感情也絕不虛假。
可到了今日,許懷言才意識到主子的這份感情早已超過了一般的男女情愛,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此事不急,眼前最重要的是咱們至少不能變成反賊。”季青珣還是能想清楚的。
至於那詔書,等阿蘿願意重新相信他了,他再將交給她,好叫她徹底安心。
許懷言不知他心思,隻以為季青珣想挽回公主也有要繼續圖謀的帝位的緣故,心中稍感安慰。
這時,敬大夫罵罵咧咧地出現,“老夫好心給你那公主治腿,她竟然讓人趕我出來,哼!不識好歹!”
季青珣替李持月給敬大夫賠罪,“她記恨明潤樓的事,又覺得留你在府裏不安全,才出此下策,此事我代她賠禮。”
“哼!她沒準還不稀罕你替她賠禮呢,”敬大夫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你也是,人家恨你,還往跟前湊,圖她什麽!”
季青珣不說話,但態度也分毫不改。
敬大夫也聽到了隻言片語,說道:“你這事多好辦,我這兒有一瓶藥,你給她灌下去,她就什麽都不記得了,當然不會再記恨你。”
敬大夫出起壞主意來一點都不含糊。
許懷言點頭:“這倒也是個法子。”
可季青珣卻沒有答應,埋住問題就沒事了嗎,長久以來處置事務的敏銳告訴他,未必。
而且阿蘿身邊有那麽多人可以告訴她真相,難道要全都殺了?
那時和她結下的就是更大的仇怨,季青珣擔心會有反噬的一日。
“沒什麽好猶豫的,我先把藥給你,要是他的計策不管用,你再用這瓶藥就是了。”說著,敬大夫將藥拍在了季青珣麵前。
—
楓林行宮上
在陳汲走了之後,李持月打開了那封信。
原來手中的玉佩是他家傳的……
李持月低頭反複端詳著,心裏歡喜,又多了一點埋怨,他怎麽不在回來的時候親手交給她呢。
將信貼在心口,她遠望著明都的方向。
窗外隻能看見雪覆千裏,宮殿如星樹似毫,唯望不見良人隻影。
如此又過了幾日,李持月算算日子,“上官嶠今日就要離開明都了嗎?”
秋祝點頭:“照先前的消息,應是今日啟程。”
她深深歎了一口氣,到底是沒能送他一程,隻能吩咐道:“讓派去護送的人警醒些,別讓人有動手的機會。”
“阿蘿是怕我會動手?”
李持月一看過去,果然是季青珣。
他冒雪上山,此刻入了殿內,已解下了避雪的鬥笠,又拍去玄色大氅上的雪花,自然得像回了自己家一樣。
“你怎麽在這裏?”
李持月這陣子過慣了不見他的好日子,還以為季青珣真的進不了楓林行宮,結果他還是這樣神出鬼沒的嚇人。
季青珣將大氅掛好,帶著惦念看向她:“一個月已經過去了,我自然要來找你的。”
沒想到一個月這麽快就到了,李持月還真沒感覺,不過她這兒可沒有季青珣想要的答案。
“你還沒說呢,難道這行宮也被你挖了密道?”她怒目圓睜。
季青珣解了她的疑惑:“這麽冷的天,哪有工匠肯給我挖呀,不過是公主心善,不忍大雪中讓守衛站在雪裏,我才能偷空進來的。”
知道阿蘿見不到他定是過得愜意,可是季青珣不能不來見她。
李持月知道沒有暗道,總算放心了一點,也怪她鬆泛了一個月,才會疏忽了防備。
季青珣很快就看到阿蘿手上拿著的玉佩。
成色普通,天底下多少的好東西都入不了她的眼,偏偏寶貝似的握著這一塊兒,是怎麽來的,季青珣心裏一下就有數了。
李持月正考慮著加強守衛的事,忽然手上一空,那玉佩就到季青珣手裏去了。
她急眼了:“還給我!”
這麽寶貝,果然是上官嶠送!
“該不會是什麽家傳的玉佩吧?”他翻轉著那枚玉佩,端詳得比李持月還仔細,竭力忍耐住才沒有扔到窗外的雪地裏去。
李持月說道:“知情,去拿回來。”
知情已經上前來搶了,可惜季青珣養好了傷,一邊躲一邊問:“你到底跟多少個男人私訂了終身。”
季青珣說這句話的酸味十裏可聞,“這麽庸俗的東西也值當給你拿著。”
若是放在從前,他絕不止陰陽怪氣這一句話就算了,可是現在,再鬧下去也不會有任何收效,季青珣要的隻是她回心轉意。
別的……他可以不在意這段過去。
李持月又重複了一遍:“還給我!”
她看到了季青珣眼裏明晃晃的嫉妒,擔心他把玉佩給砸了。
可李持月越著急,季青珣越不給,玉佩墜在手裏輕輕地晃,“再搶,我就砸了他。”
“知情,回來,”李持月平複了一下怒氣,問道,“你究竟想怎麽樣。”
季青珣下巴一揚:“你來搶,搶到就給你。”
“季青珣!”李持月真的生氣了。
他就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十分欠揍地說:“聲音大可不算數,來啊。”
季青珣分明知道自己受傷了,站不起來,他又比自己高一個頭,搶什麽搶!
李持月抓了桌上的冬棗朝他砸過去,個個落空。
“我說認真的,敬大夫說你可以試著走兩步了。”
李持月扔空了果盤,才說道:“我待會兒自己會走,你把玉佩留下,快滾!”
季青珣搖頭,拍了拍膝蓋哄著,“來,你走到我這兒來,我就還給你,不然扔到山崖底下去。”
“知情,秋祝,你們出去!”李持月一拍桌子,讓殿內侍奉的人都下去了。
她捏緊了拳頭:“你要是戲弄我……”
“我隻是不想你像令狐楚一樣,往後走路一瘸一拐的……不過這樣也不錯,最好所有人都不喜歡你了,就我守著你……”
他好像真的認真思考了起來,說出的話驚住了李持月。
“閉嘴!我要站起來了。”她才不要像令狐楚那樣!
季青珣在遠處拉了椅子坐下,撐著臉看她:“可惜了,瘸著也不錯的。”
外頭大雪如鵝毛一樣地下,寢殿裏燃了地龍,又鋪著厚厚的地毯,李持月連鞋襪都沒有穿,原是臥在美人榻上看雪的。
她掀開毯子,撐著榻沿慢慢站了起來。
受傷的那條腿還使不上力氣,甚至躺了一個月,另一條完好的踩在地上也覺得腳踝發軟,傷腿隻是踮在地上而已,算不得踩。
光是站著就已經搖搖晃晃的,還要扶著東西了。
季青珣見她勉強,起身走過來牽住了她的手,李持月想甩開。
他又來了一句,“沒必要鬧這些無謂的脾氣,你知道我想幫你的時候,就是最可靠的。
等你要殺我的時候,我一定不會問,今日扶了你,怎麽還忍心殺我呢。”
“誰會多餘問你。”李持月冷睇他一眼,“啪”地把手拍在他的掌中。
季青珣穩穩地握住了那隻手,似握了一截玉筍。
“慢慢走,不能單腳跳,踩實了,對,一步一步來,疼嗎?”他耐心地引導她一步步地往前走。
李持月低頭看自己的每一步,疼,但她偏不示弱。
到後來她的兩隻手都讓季青珣牽著,兩個人一個前進,一個後退,讓殿裏繞了幾個圈。
“阿蘿做的很好。”
把軟倒的人抱進懷裏,季青珣摸了摸李持月的腦袋,細心地擦去她額頭的細汗。
“玉佩。”她手一伸,隻在意這個。
難得的一點愉悅就讓她揮散了,季青珣下撇的眼尾,讓李持月恍然間以為自己做了什麽罪大惡極的事。
“少裝模作樣的,給我!”她惡聲惡氣地。
季青珣有心疾要她治愈:“你說點好話,我就給你。”
李持月索性伸手在他腰上摸,絲毫沒有忌諱,一心要把上官嶠玉佩找出來,結果季青珣藏得死死的。
“找出來也算你的本事。”
勁腰上兩隻小手亂爬,找得季青珣心猿意馬,可李持月一無所獲。
蹀躞上隻掛著一枚舊年她送他的玉佩,種水澄澈通透,阿蘿說像他的眼睛一樣,季青珣很喜歡,從不離身。
李持月氣壞了,扯下他腰間的那一枚,用力擲了出去。
玉石砸在地上是突兀的一聲,又骨碌碌滾了一會兒,消失在地毯邊緣。
季青珣看了過去,沒有再動。
李持月還被他抱在懷裏,清晰地察覺到季青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膛起伏。
她是不是做得過分了?
不過那玉佩砸了也好,反正都是她給的東西,季青珣都不配留著!
“誰,誰讓你不把玉佩還我的。”她指責道。
他不回頭,把一個玉佩塞她手裏,悶悶地說:“還你。”
算季青珣還講信用,真的就還給了她,李持月見玉佩完好無損,連忙藏了起來,可季青珣從頭到尾都沒有再低頭看她。
他隻是凝望著那個方向,安靜得出奇。
然後季青珣鬆開抱著她的手臂,轉身朝砸玉佩的方向走去,將玉佩撿了起來。
瑩潤的玉石裏多了一條裂縫。
他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好像他也跟這塊玉佩一樣,被阿蘿棄如敝屣了。
季青珣心痛卻不肯示弱,將玉佩藏進懷裏,冷嘲一聲:“讓你睹物思人,上官嶠的小心思還真是不少。”
李持月將心中那點不自在揮散,不理會他,跳著腳回到了榻上,“沒事你就走吧。”
他按著心口起身,有纖長的眼睫濕濕貼在了眼眶外。
走到她的榻前,半跪下問:“阿蘿,不管前世我做了什麽,那都是我不知道的事,這輩子做的,我也被你教訓過了,現在我不想什麽帝位了,隻想幫你,你能別這麽對我嗎?”
姿態仍舊低下,聲音裏全是委屈和難過。
所以前世的錯能拿來責怪今生毫不知情的他嗎?
季青珣知道背著她謀朝篡位是錯,已經回頭是岸,自己還應該苛責嗎?
李持月不想和他去辯這些道理,在她眼中,季青珣極端危險。
她不會跟他就信任與否的問題周旋,以免落進又一個圈套裏。
最好的法子就是把人解決掉。
她捧起他的臉,細細端詳起來,他看起來好像真的很可憐。
被看的人眼尾泛起薄紅,見她越湊越近,以為阿蘿要吻過來,眼眸半闔,粉而潤的薄唇抿了一下。
結果她掐住了臉頰,季青珣的唇被迫嘟起,清冷濃豔的風情一掃,變得形容呆傻。
“好啊,我原諒你,但你也知道我已有了新歡,勉強我寵幸你也是一件錯事,所以你還是放棄吧。”
說罷她鬆手,拿毯子蓋住自己,隻留一個背給他。
季青珣靜了一會兒,“可你應該知道,若是我不愛你,就能心無掛礙地把你殺了。”
他說出這句狠話的時候,眼睛也是紅紅的,一點不像威脅人的樣子。
李持月也不想利用他所謂的愛,毫不怯懦地說道:“我就在這兒,你想殺就動手吧,反賊!”
說完這句啊,她隻聽到坐地的聲音。
最終還是季青珣去了降旗,無奈說道:“你手裏一定有拴著我的繩子。”
李持月閉目不語,還是季青珣自己把心情調轉過來了,捏著她凹下的腰肢:“還不能睡。”
“又幹什麽呀?”李持月咕噥著,扯毯子蓋住了頭。
他在腰上隨意地捏了捏:“你的腿氣血不暢,敬大夫教我怎麽按穴位,你得起來。”
她猛地坐起來:“一定要按嗎?不按就好不了了”
季青珣沒被嚇住,而是無比認真:“別人是不會壞,但之前你又踢又踹的,傷得嚴重,不按不行。”
“喏——”她把傷腿撩了出來,睡都睡過了,她懶得在意這點接觸。
季青珣盤坐在美人榻的榻尾,將她細白伶仃的小腿上端在手上,卷起了褲腿。
手滑下握住她的足弓,端正纖柔如玉削,五跟腳趾圓潤賽雪,腳底又透著淡粉。
李持月對他的接觸太熟悉了,以至於被握著足,也不會有多不自在,懶得管他。
季青珣賞玩了片刻,才照敬大夫教的,按到她足底的穴道上。
“啊——”李持月捂住嘴,“怎麽這麽痛?”
“你當我在同你開玩笑嗎?”
“停停停!”如非必要,李持月一點苦都不想吃。
“別鬧,你真想”
“啊!停下,季青珣,本宮剮了你。”
“好好好,咬住這個,不要喊!嘶——”
秋祝的手按在門上,聽到裏麵的聲響,腦子陷入了鬥爭,到底要不要進去?
可要是不進去,公主被欺負壞了怎麽辦,可是要是進去撞見……
她一咬牙,敲了敲門,“公主,奴婢進來了。”
沒人回答,似乎沒有聽見。
秋祝忐忑地推開門,李持月不時發出慘叫聲,待看美人榻上的情形時,秋祝終於鬆了一口氣。
雖然公主扭得毯子都掉到榻下去了,但季青珣還安坐在榻尾,被咬的是他的手臂。
隻是按腿而已啊,秋祝又轉頭出去了。
“看,果然叫人誤會了吧。”季青珣拍了一下她的軟臀。
李持月瞪眼哼了一聲,牙關收緊,季青珣眉毛都沒跳一下。
但李持月怎麽叫痛,腳怎麽也搶不回來,被牢牢握在季青珣的手裏,什麽狠話都說完了,他一定要按敬大夫教的,結結實實地按完。
鬆了手,李持月也喊累了,趴在被子裏,噙著痛出了眼淚喘氣。
季青珣撫著她的背,“別哭得像我欺負了你似的。”
你從前都不會這樣對我……李持月張了張嘴,想這麽說,但是又意識到不對,閉了嘴。
“之後也要多按,阿蘿沒準還能長高呢。”季青珣不知道她心裏那點想法。
李持月隻剩一個字:“滾。”
季青珣卻突然說道:“我帶你去送上官嶠可好?”
“你說什麽?”李持月沒有反應過來,被他湊過來親掉了眼淚。
—
已是隆冬,大雪埋住了道路,李持月披著帶兜帽的貂裘,隻一張臉露在外邊,清超拔俗,不染纖塵。
這樣的雪天楓林行宮行不得馬車,為了見上官嶠一麵,李持月讓季青珣背著自己下山。
“現在到山腳下去,沒準正好看到上官嶠經過。”
“沒準?”她不樂意了。
“到了,就在這兒等著吧。”季青珣在一個坡上將人放下,下麵就是官道。
李持月翹首等著,“人不會已經走過了吧?”
季青珣抱臂遠望,不再說話。
說要帶她來送上官嶠,是季青珣突然生出的念頭,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這兒了。
原來他能做的、讓她開心的事,就隻剩這一點兒了。
待會兒他最好聾了瞎了,什麽都不知道。
李持月見季青珣垂頭,沒有說話的意思,有些捉摸不出這人在想什麽。
等了一會兒,官道上就出現了一駕馬車。
李持月認出了跟隨的護衛正是公主府的人,抬手揮了揮。
有隨從看到了坡上一直往這邊瞧的人,往馬車裏說了一句話。
上官嶠掀開車簾露出了一張臉來,馬車也停住了。
見到毛茸茸的公主,上官嶠的笑意還沒有綻開,緊接著就看到了季青珣。
季青珣就規矩地立在李持月背後,沒有言語,隻是做足了占據的姿態。
上官嶠也早就清楚公主為何讓自己提早去邊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