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李持月的心突跳了一下, 繼而越跳越快。
她本以為季青珣進府要遵循等人通稟的那套規矩,讓下人帶到她麵前來,可他現在卻直接就站在了自己的臥榻旁!
這兒是公主的臥房, 外頭再是守著一圈圈的護衛,可床榻這兒卻沒有, 她手無寸鐵,更沒有護身的東西。
季青珣有本事不驚動任何人就進到公主府的主院, 讓李持月心中警鈴大作。
那不就意味著季青珣可以輕易拿捏住自己的性命?
“阿蘿, 不等我就睡了嗎?”又是溫柔而詭異的一聲問話。
李持月覺得脊骨仿若有蛇蜿蜒上爬,她沒有回答,將鬥篷丟給秋祝:“你先出去吧。”
“公主,不若移步到外廳……”
秋祝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季青珣此舉幾乎可以說是直接掐住了公主府的心髒, 她擔心季青珣會對公主不利。
話被季青珣打斷了:“咱們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呢, 就在這兒說吧。”
他的視線打進來起就不曾從李持月身上移開,盯得她寢衣下汗毛直立。
“秋祝, 出去吧。”她留下也是無濟於事。
秋祝不能違抗命令,隻好披了鬥篷下床去, 又看到季青珣提著一個沾滿鮮血的包裹, 更是擔心。
李持月問他:“知情呢?”
“丟在大門口了。”
李持月又喊住了秋祝,讓她把知情找回來, 不然在外頭凍上一夜,是要死人的。
等秋祝走了,李持月皺緊了眉問:“這府裏是不是有什麽暗道?”
季青珣承認了,笑得像在跟她分享什麽小秘密一樣:“是有一條暗道, 不過不能告訴你。”
李持月毛骨悚然,暗道到底是什麽時候存在的, 為什麽她身為公主府的主人一無所知?
她還在震驚的當口,季青珣在床邊半蹲下身,與她平視。
暖爐還沒有驅散來人身上的風雪之氣,李持月感覺到一股凜冽的寒氣,還裹挾著血腥味。
她愈發覺得眼前瞧著平靜的季青珣,裏外都透露著一股子詭異,讓人不安。
李持月不自覺地捏緊了被子,往裏挪了挪,“暗道在哪兒?”
季青珣把她的問話當耳旁風,垂眸去拉她的手,李持月不願意,被他輕鬆地一根根掰開,收攏在掌心裏。
他的手還沒捂暖,凍得李持月抖了一下。
季青珣低頭端詳著這隻手,玉蔥一樣十指纖纖,可就是這手,拿著匕首毫不猶豫就想往他心口上捅。
匕首沒刺到他,隻是將他心髒洞穿了一個口子,季青珣張口,也要從這嫩手上撕咬一塊下來。
“啊——”李持月驚叫了一聲,以為季青珣要咬她。
然而鋒利的犬齒隻是磨過她的骨節,留下泛白印子,粉色的舌尖緊接著掃過,貓兒一般廝磨。
濕跡還有他噴灑出的呼吸都讓李持月緊張不已。
她想抽回手,腕子又挨了一口,聽出她是真的痛了,細碎的吻又一遍遍撫慰過牙印。
李持月看他垂目吻咬,好似沉浸進去了,模樣是不正常的癡迷而病態。
“季青珣,別玩得這麽惡心!”
她不明白這人是犯了什麽毛病,她殺心已顯,兩人該是死敵,現在這個樣子……他真要去令賢坊討營生不成?
季青珣果然停住了,將手從唇邊挪開,微張的唇依舊能看到舌尖掃過了嘴角,又藏了進去,話本裏的豔鬼都不及他半分癡浪。
李持月看得眉頭都皺起來了,“你把知情帶回來了,就把那兩個人帶走。”
他們實在沒什麽可說的,李持月隻想把人打發走,之後……她再不會手軟。
之後再把公主府所有的地敲碎了,堵上暗道,讓季青珣連做狗都沒有機會。
季青珣沒說話,而是將右手提的一個浸透了鮮血的包裹往地上一扔,李持月聽到響動,看了過去。
包裹裏似乎有三個圓滾滾東西,她猜測是三個頭顱。
迎上她問詢的目光,季青珣說道:“就是你想的那三個人,換上官嶠一人的頭顱。”
李持月下不了床,說道:“掀開來看看。”
劍鞘一挑,血腥味更重,李持月也不害怕,借著燭光仔細看過了,確實是韋家的三個人不錯。
這下太子就算知道,也沒法拿這三個人借題發揮了,她心稍定。
不過沒能親眼見韋玉寧被自己的“情郎”殺死,李持月還真有一點遺憾。
“韋氏逆黨當誅,上官嶠卻是我大靖的忠臣良將,這個買賣做不得。”她不答應季青珣提出的“交換”。
季青珣道:“那我換一種說法,你昨夜殺我,我卻舍不得動你,就殺上官嶠作為補償吧。”平直冷硬的聲線帶著一股子執著。
“你我之間的事,又何必牽扯外人,殺了上官嶠,不過是又添了一重積怨。”
“所以你心裏當真有他?”
李持月不說話,任他盯了自己半晌,碧色眼瞳下化作猩紅的底色。
“為什麽不繼續跟我演戲了,阿蘿,再多騙騙我好不好?”再拙劣的謊話他也願意聽,若是沒有這一兩句話,他不知道怎麽勸自己冷靜下來。
季青珣原先早該過來了,卻一直在外頭枯坐著。
他變笨了,想了大半日沒有想明白,見到阿蘿之後要說些什麽,不知該如何麵對難於挽回的局麵。
分明是她要殺自己,可笑的是他在害怕。
對於季青珣的乞求,可李持月隻是沉默以對,將他往更絕望的深淵裏推。
季青珣再沉不住氣,手掐上她的下巴,“春翎坊照仁巷對吧,很快的,等我回來。”說著他提劍轉身離開了。
一刻也等不得了,他現在就要去殺了上官嶠。
察覺到季青珣離開是為什麽緣故,剛才還想讓他走的李持月忙掀開被子要追上去。
可她腿上還綁著木板,根本就一步都走不了,隻能高喊:“季青珣!你回來!”
殺性上來的人根本不管她,不除了上官嶠,季青珣就缺失了做別的事的理智。
李持月真的害怕上官嶠會死,她用盡力氣站了起來,想到那天在大覺寺,忍痛走了幾步,推倒了花桌,還有上頭半人高的梅花插瓶,一齊摔出了巨大的聲響。
巨大的聲響終於叫住了他。
回頭就見李持月扶著桌子搖搖欲墜。
“秋祝,派人去照仁巷護衛!”她不甘示弱,“季青珣,你今天去了,立刻就會被本宮打成反賊,連明都城門都別想出去。”
季青珣被她逼得麵色扭曲,大步走回來。
李持月後退不得,被他推坐在桌子上,陰冷的眼眸似笑非笑:“你覺得你能一輩子護著那個廢物?”
李持月也倔強:“連護他的本事都沒有,本宮也不必再跟你鬥。”她絕不能處處受製。
對視的兩人誰也不肯示弱,微弱的燭火搖晃在他們臉上。
季青珣看著看著,探身想湊唇過來。
唇才貼上一點,“啪——”李持月賞了他一個脆的。
結果還一下激發了他的瘋性,腰立刻就被一臂箍住,在李持月還沒來得及反應前,下巴被卡住,不得不張開。
“啊——唔……”
他啟唇,把公主的嘴都覆住,凶猛又放肆地勾她一起攪動,用的盡是些下流的招數。
李持月想扭頭,可毫無辦法,隻是扯痛了脖子。
直到唇邊落了涎絲,她呼吸不得,捶打他的胸口,季青珣這才肯退開一些。
她才短促地出了一口氣,又被銜住了唇,瘋亂的糾葛繼續。
李持月怎麽後仰都逃不開他,季青珣跟條狗一樣,不讓親唇,他就往別處拱,非要鬧一個天翻地覆。
寢衣柔薄,越動越散,李持月躺倒了,腰肢終於被放開了,換了手被按住,親得黏熟的唇瓣,要去將別的地方也烙上自己的印子。
“嗞——”
他熱切埋首,在那生得教人豔羨的雲團頂上為所欲為,炭條一樣的蠢東西也在躍躍欲試。
李持月也瘋了,拿受傷的腿踹他:“去死!季青珣!給我去死!”
木板撞到他的腰,伴隨著李持月的痛呼聲,他終於鬆口,讓那雲團之上的珠蔻回彈。
二人一仰一躬,對視著調勻氣息。
阿蘿惱恨的眼神盯著他,清麗而迷人。
碧色的眼睛遊移,看向剛剛親吮過的雪雲頂上,還泛著點水亮,這麽昏暗的地方也能看得出嫩麗。
他挑衣蓋好,免得招人分神。
李持月疼得臉色蒼白,季青珣按住那點心猿意馬,把人抱回了榻上,將琉璃盞端近,想看木板是不是鬆動了。
李持月不讓他碰傷腿,一意要人滾出去。
她麵色猙獰:“你知道現在我有多惡心你碰我嗎?”
低下查看的背脊一頓,許久沒有起來。
明明曾經是同床共枕的人,某天她突然記起了一些事,就討厭他碰著一點了,還處心積慮要他性命,季青珣舌尖都是苦澀。
然後他跟什麽都沒聽見一樣,抬頭說道:“再亂踹人,你就要變成一個瘸子了?”
他按住人,又往脖子上看,指痕漸消,不用管也能慢慢好。
令狐楚還是死得太簡單了。
李持月沒想到他沒臉沒皮到了這個地步,這樣都還不走,“府上有醫正,你沒什麽話說就滾出去!”
她摸摸自己的木板,還是好好的,敬大夫人他討嫌,醫術確實不錯。
“有話說,還有好多話沒說。”
見她自己無所謂,季青珣也不介意她瘸著。
“從前我不殺上官嶠,是擔心將你越推越遠,現在才知道,無論我做什麽,你都想要我死,對吧?”
季青珣的臉一半深埋在暗夜裏,壓下眉骨時像隨時要反咬一口的獸類。
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是不要太強硬得好,李持月答得迂回:“你本領通天,我再怎麽忙活,不都是一場空嗎?”
意思很明白,她要殺,季青珣不想死就滾。
可他想的和阿蘿正相反,就算眼前人舉刀對著他,季青珣也忍不住任刀穿身,堅持要走過去抱住她。
“連你殺我之事,我都不在意了,阿蘿,當我死過一回,我不是季青珣了,咱們就這麽扯平了,好嗎?”
他握著她的手臂,看著在寬宥她,實則在懇求。
“是你季青珣想寬縱我,還是不得不忍下來?”
李持月冷笑道,盯著他一字一句,“你原就是反賊,殺了我,立時就要被圍在明都,就算能逃出去,各藩鎮通緝令下,你也無處遁逃,到時候想做皇帝也不過夢幻泡影,一輩子隻能活得像陰溝裏的老鼠一樣。”
李持月也想得明白,季青珣當初能盯上公主府,必定是圖謀一條邪道登位,歸根結底就是手裏無兵。
失了公主府,他就算入仕,在朝中也是寸步難行,更何況到明都外去,天下兵馬眾,卻到不了季青珣手裏。
季青珣想當皇帝,現在就不能做反賊。
季青珣靜靜聽她說完,低頭笑了一聲,笑她的天真。
“阿蘿,你真當我手中無兵?”
“還有公主府在我手裏這麽多年,你真以為是幹淨的嗎?”
“阿蘿,你到底是不管事太多年了,這座公主府盤根錯節,環環相扣,有時候想做成一件事,是會牽涉很多人的,
我倒了,那些陰私就會公之於眾,你的名聲也好不了。
若我再多做一點事,你更是難以收場,隻能被李牧瀾反撲。”
季青珣說一句,李持月的心就沉一分。
這是她八年來沉湎在感情之中的代價,想要用半年時間從季青珣手裏掌握自己的府邸,還是太勉強。
她絕對要另想辦法,把這些隱患通通去除。
緊接著季青珣的話又響起驚雷:“另外你也說錯了,皇帝我已經不想做了,我們離開這兒,我帶你到南邊去養傷。”
說著他將李持月打橫抱了起來,要從暗道離開。
李持月沒從他那句話裏回過神來,身子一輕,人就被抱出了內室,“你說的離開是什麽意思。”
她升起恐慌,他們是暫且去南邊養傷,還是這輩子就不回來了?
“我們永遠離開明都,不做公主,也不想當什麽皇帝了,就隱姓埋名,做一對尋常夫妻。”
對!這樣才對!
季青珣迫不及待將這個想法付諸現實,他們何必再理會明都這些事。
他做皇帝阿蘿不開心,阿蘿做了皇帝,又會有太多瑣事占據走她,不如就一起離開這兒!
從此她日日隻能對著他,還會有他的孩子,阿蘿遲早會回心轉意的。
那才是季青珣想過的日子。
李持月看著激動的人,皺眉說道:“季青珣,你別天真了,我突然消失了,難道阿兄不會找嗎?還是說你能一輩子關著我,讓我不能見人,不能和人說話?”
他固執得很:“我們隻有一個結果,白頭偕老,兒孫滿堂,你要是想不出怎麽做到,就全都聽我的。”
李持月撂下話:“你想逼死我,盡可以帶我離開!”
季青珣站住了,沸騰的激動轉眼冷卻了下來。
他記起韋玉寧那句話,阿蘿是他逼死的,他現在又想再逼死她一次……
想起開門的手收回,把人抱得更緊,埋首在李持月的頸間,想要汲取一點溫暖。
為什麽不管怎麽走,都是一步死棋呢?
季青珣眼裏都是痛苦,他什麽都不要了,隻是求一個相守,“你為什麽不肯……”聲音近似於哀哭。
巨大的痛苦讓他緩緩跪了在地上,李持月依舊坐在他懷裏,被迫與他依偎著,未著鞋的腳踩在了地毯上。
李持月也不明白,為什麽季青珣會是這個反應,他似乎真的很難過。
可若真的在乎她到這個地步,前世還要推她走上絕路。
還是說,到了現在他還在演戲?
對!一定是這樣!
骨節分明的手忽然覆上她的臉,又無措地在她耳朵和肩頸之間來回,季青珣懇求道:“當皇帝有什麽好,我會照顧好你的,阿蘿,跟我走好不好?”
她冷起心腸:“不要!就算我要跟誰白頭偕老,那個人也一定不是你!”
冷酷的語氣是插在季青珣心頭的又一刀。
一再的卑微沒有得到她的哪怕半點憐憫,終於將季青珣也逼上了絕路。
“那我們同歸於盡好不好?”
李持月驚愕地看著他。
“上官嶠、你的四個奴才、常嬤嬤、閔徊……我會把他們都殺光,然後咱們一起上路,看你能護住幾個人?”
他眼中的狠絕像是要把一切摧毀殆盡。
李持月不可能不忌憚一個瘋子,她睫毛顫動了,“你還未到絕路,如今咱們互有把柄,大可不必到此地步。”
淒慘的笑聲在她耳邊響起,季青珣額頭抵著她,藏住半行眼淚,“阿蘿,那你跟我說,你隻愛我。”
若是他想聽一句謊話,李持月告訴他又何妨。
“我……”
本以為說一句謊話很容易,從前不也是騙過來了嗎,可在他要求下,一個“愛”字怎麽也說不出口。
看著季青珣眼中逐漸積攢起的瘋狂,她揪緊他的袖子,“我那麽恨你,難道不是因為從前把一切都給了你,卻被辜負了嗎?”
季青珣怔了一下,明白她在說什麽。
沒有愛,哪裏的恨?
如今越是無法回寰的心意,越說明了阿蘿曾經多信任他。
這話跟帶毒一樣,讓季青珣難過,又快意。
阿蘿把最深的愛和恨都給了他,他們注定是要糾纏不清的。
“好,我不要你說了,但是以後不許再見上官嶠,不然我真的殺了他。”
李持月答得幹脆:“不見就不見。”
現在再去見上官嶠隻是害了他,等她鬥倒了季青珣,她愛怎麽見怎麽見。
終於得了一句能取悅他的話,季青珣繼續問:“我們會成親嗎?”
結果他又立刻否了,“你是公主,賜婚成親都費時間,我們還是走吧,像尋常夫妻一樣拜了高堂天地,就一輩子生活在一起。”
李持月哪容他又繞回去,幹脆給他一巴掌讓他清醒。
“我答應不見上官嶠,隻是為了他的性命,難道你不清楚嗎?”
給三分顏色就開染坊!
季青珣被打得頭歪向一邊,扭回來時也不見生氣,“我知道了……”
緊接著他又說:“你捅我那一刀不能就這麽算了,你要怎麽算計我我不管,但我們要跟從前一樣,住在一起,睡在一起,不然我就把你關起來,你死了我陪你死。”
滴水穿石,他一定能讓阿蘿回心轉意,順道再逼走那狗屁的上官嶠。
李持月不願意,但是眼前實在是一團亂麻。
她隻能拿出緩兵之計:“我沒法馬上答應你,再給我幾日考慮一下。”
他竟然也答應了。
李持月以為話說到這兒,季青珣該走了,可是他卻要在這兒睡下,不管李持月願不願意。
重新又將她安置好,先前說了不管她,季青珣還是要看一下腿上到底如何了。
“止疼的藥,吃了。”他塞過來一顆藥。
看李持月吃完了藥,他把那三個頭顱從窗戶扔了出去,洗幹淨了手,又熟門熟路地點了春燳香驅散屋子裏的血腥味。
等換了寢衣,李持月才看到他身上裹著重重的紗布,微微透出血。
回想昨夜,到底是那麽大的血洞,不死也夠他吃足苦頭了。
要是她現在叫人進來護駕,是不是真的能殺了季青珣呢?不過先死的隻怕會是她。
“睡吧。”
季青珣掀被和她躺到一起,自顧自地把人摟近,在額間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