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回到閨房之中, 李持月有些擔心給季青珣灌的迷魂湯藥效不夠,正在琢磨怎麽加大劑量。
其實法子也不是沒有,拉著季青珣滾上床榻去, 把人睡服就行了。
但她實在不願意,也做不到。
現在重要的是, 季青珣有沒有相信自己確實打算與他重歸於好了呢?
畢竟他麵對秦殊意和上官嶠截然不同的態度,讓李持月有些擔心季青珣也在和自己逢場作戲。
秋祝本想進內室吹熄燈盞, 卻見李持月還沒有睡, 眼睛瞪得像銅鈴。
“公主,怎麽了?”秋祝掀開連珠帳。
李持月抱著被子,神情疲憊卻合不上眼,“有點睡不著。”
“公主是在擔心季郎君的事嗎?”
“是啊,如今看來, 他心裏定然是有我的, 但我又擔心他早看穿了一切,也是在演戲。”
秋祝聽著公主的傾訴, 也不知她計劃是什麽,便握緊了她的手, “公主是擔心季郎君將計就計, 從蟬變做了黃雀?”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他生性多疑,心思縝密, 此前那麽多的蛛絲馬跡,我擔心他已經知道了我有殺他之意。”李持月說起一個“殺”字,眼中閃光閃現。
“奴婢一直不懂,既然季郎君如此小心, 那公主當初是如何發覺他有異心的呢?”
半年多前某個早晨突然就說季郎君有異心,分明二人前一晚還恩愛著, 難道是聽到了季郎君的夢話不成。
說起這個,李持月垂下了眼:“那是個……永遠不會有人猜到了緣故。”
“季郎君也猜不到嗎?”
“他也猜不到。”
“那公主不若讓季郎君明白,你顧念舊情,即便知道他從前對您諸多隱瞞,您氣過一陣也就罷了,對他到底有一份女子的心軟在,擺脫不了以夫為天的訓誡,這輩子也就認他一個人了。”
世人都覺得女子天性如此,無法對愛過的男人斷情。
李持月也是這麽想的,也一直在這麽做,可季青珣的態度實在叫人捉摸不著。
殺了韋家之後要送她的東西,是什麽呢?
季青珣似乎已經提了兩次了。
罷了,她清楚得很,越拖延疑點越多,她不能再瞻前顧後,不然機會就越來越渺茫。
沒有萬無一失的事,為了徹底擺脫季青珣,她必須得賭這一局。
李持月看一眼漏刻,問道:“季青珣睡下了嗎?”
“奴婢也不知道。”
她眼珠子一轉,爬起了身,披上鬥篷就跑出去了。
初冬夜風逐漸蕭瑟,李持月嘶著冷氣就進了季青珣的院子。
聽到一點響動的季青珣早就醒了。
“嘎吱——”門被輕輕推開,俏麗的影子輕快地躍了進來,摸黑悄步走到了季青珣的床邊去。
**的人好像睡熟了,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嗅到了香爐裏燃著的檀香,季青珣果然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這麽殷勤就點起來了。
李持月將鬥篷一解就往被子裏鑽,拱了幾下,很快腦袋就撞上了季青珣的下巴。
季青珣一睜眼,就看到從被子裏冒出來一張俏生生的臉。
他的目光太過深邃,此刻背著光更加看不清楚。
“十一郎,我好冷呀。”李持月皺了皺鼻子,跟他撒嬌。
躺在**的人沒有開口,到自發就把她摟住了,將體溫源源不斷的傳了過來,大掌又把人從肩頭揉到手心,很快就驅散了寒意。
季青珣是有些伺候人的功夫的,李持月差點跟狸奴一樣呼嚕出身。
手腳回暖了,她仰頭蹭了蹭季青珣的臉,依戀的模樣和從前別無二致。
季青珣心軟得一塌糊塗,“公主屋內不是有暖爐嗎,怎麽跑這邊來了?”
李持月手圈在他胸口,腦袋也枕了上來:“你這邊也很暖啊,那頭沒有人跟我說話,我剛剛在雲閣上都睡飽了,我打擾到你了嗎?”
“沒有,我也想和阿蘿一塊兒睡。”
“那你怎麽不抱緊我?”
腰背上的手臂應聲收攏,“現在抱緊了嗎?”
“差不多了吧。”
李持月心滿意足地親了親他的鼻子,“這樣真好,我真的很喜歡,我們能一直這樣,十一郎,可以嗎?”
季青珣被慢慢滋生的歡愉浸沒,也願意欺騙自己。
一切都沒變,他心裏反複對自己說。
就算阿蘿對他有恨,但一樣有愛,他會慢慢彌補,讓她忘掉那些傷痛的。
“嗯,我們一直這樣,冬天就在一個被窩裏,夏天我給阿蘿打扇子。”
李持月靜靜聽著,額角貼著季青珣的臉,察覺到他說得動情,看來當真有向往之意。
“你給我打一輩子扇子嗎?”
“嗯,打一輩子,到白發蒼蒼,到手都舉不起來了。”
她聽得高興,仰頭親了他一口,“那就這麽說定了。”
季青珣被親得春風沐雨,繼續說:“之前是我做了一些不對的事,惹你傷心,往後你說什麽我都聽,阿蘿,我不求你再信我,你隻看著我怎麽做就好了。”
胸口上的公主輕輕點頭,季青珣萬般珍重地親了一下她的額頭。
聽見這算得上推心置腹的一席話,李持月更加有底了。
她說道:“韋家那個孩子,如果還年幼還不記事的話,就養在府裏吧,若是長大之後真有什麽異樣,再殺了就是。”
季青珣道:“我如何不知道你會心軟,原不該跟你說這個,終究斬草需除根。”
李持月歎了口氣:“你就是不說,我之後看到那孩子,也終究不忍心的。”
“韋琅從的倚仗就是這個孩子,留在府中,若是讓別人知道,隻怕對你不好。”季青珣如今一切都為她考慮。
“那要怎麽辦?”
“不如直接交給聖人,陳明緣由,讓他決斷。”
她也覺得這樣省事,答應下來:“嗯,我聽十一郎的。”
季青珣此刻心情甚佳,半年來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候了。
他越發覺得阿蘿不是在演的,就算在演,其中一定也摻了真情。
隻要舊情猶在,他就有信心,能慢慢消弭阿蘿心中的恨意,兩個人和和美美過一輩子。
“不過話說回來,這陣子你流連在令賢街裏,真的從頭到尾都規規矩矩的?”李持月的語調一轉,變得危險。
季青珣不能背這冤枉,“阿蘿,我除了你,從未有別的女人。”
結果剛剛還甜膩膩和他歪纏的公主突然聳上來,抱著他的腦袋,在耳邊“凶狠”地控訴:
“當我不知道嗎,那個韋玉寧也喊你十一郎!季青珣,這事我記你一輩子。”說完還擰他得臉。
季青珣啞然,也隻能任她欺負,等李持月鬆了手,他才可憐巴巴地說:
“從來都是許懷言寫的信,我沒看過,也不知道她為何會這般稱呼我。”
“呸!根本就是你默許了許懷言這麽做的,故意讓韋玉寧打心底裏把你當成情郎看待,人都找上門來了,
那天本公主要不去,現在該喝喜酒了吧,在公主府裏就敢給本公主偷人,下流胚子!”
說完抬手拍了拍那張尤其能迷惑人心的麵皮。
“絕不會有什麽喜酒,對她更是沒有半分念頭,才會支使許懷言去做的,這件事我是做錯了,阿蘿你罰我吧,”
“哼——本公主還沒算完賬呢。”
李持月卷了被子坐起來,她才剛起了個頭,“本公主還聽聞,相府千金相中了你季解元,要招你做夫婿呢。”
下一句,手直接戳上來季青珣高挺的鼻子,“還有你最常去的玉泣館,裏頭那個名滿天下的花魁聽說願意為你自贖從良呢!”
季青珣被戳得腦袋一晃一晃的,緊著解釋:
“相府招婿之事想來隻是謠傳,我根本沒有見過什麽千金,至於那花魁,確實同我說過一兩句話,不過是請我寫詩寫詞,但我並未答應,是同年追捧,才多去了兩回泣玉館。”
李持月一個小貓撲食撲過來,語氣森森:“季青珣你是不是當本公主耳聾眼瞎,打聽不出相府的事?再說了,你要是拒絕了,人家花魁還會自作多情貼著你?”
季青珣伸手扶住她的腰,雙眼無辜:“但我當真沒有。”
“無憑無據也想讓人相信,”李持月越說越不滿,“季青珣,挺會招惹人的呀,弄這麽髒回來,誰給你弄幹淨?”
季青珣的心髒突跳,帶著羞辱意味的話,聽進耳中竟然有骨軟筋酥的感覺。
他的手越發陷在李持月腰間:“真的不髒的,那要怎麽辦,阿蘿才能開心?”
李持月支著兩條手臂,把季青珣罩住,“本宮一向不喜歡髒東西,但凡有一絲懷疑,都是要往外丟的。”
季青珣猛得盯住了她。
軟唇吐出的話無情,可是下一刻,她話鋒一轉,“但是你嘛,本公主實在舍不得,不如你就——”
她抬頭琢磨了一下,“大聲說三遍你是持月公主的小狗!本公主就不計較了。”
季青珣不說話,
“你不說就算了,
“季青珣……是阿蘿的狗。”
“是持月公主!是小狗!”
李持月拍著他的肚子糾正,原以為跟拍涼瓜一樣砰砰響,結果堅實坎坷得很,差點打痛了手。
季青珣認真否定:“可是不小。”
李持月愣了一下,回過味兒來,氣得拿頭拱他:“誰跟你說這個啊,無賴!”
逗了她一下,季青珣總算是順了她的意思,清了清嗓子,說道:“我是持月公主的小狗。”
一連說了三遍,雖然聲音不大,也算字正腔圓,根本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這還差不多,雖然不懂規矩,但有時勉強算乖覺。”李持月突然覺得自己的羞辱好像沒其作用。
這季青珣還挺……意猶未盡的是什麽回事?
“鬧得跟一頭猧兒似的。”季青珣揉她腦袋。
“好啊,你說本公主是狗,咬死你!”李持月的腦袋繼續不住地拱,在脖子和頸線上留了好幾個牙印。
就算季青珣不怕癢也不怕痛,也不由得笑出了聲。
昏黑的屋子盡是低沉悅耳的笑聲。
夜已經很深了,但李持月一點要睡過去的意思都沒有。
拱鬧得被子都差點掉在地上,鬧累了,她仰躺在季青珣衣襟散開的身軀上,發絲蓬亂,氣喘籲籲。
季青珣玉白的手埋在她的烏發裏,輕柔地幫她理順。
“十一郎,說到孩子,先前你那位大夫說我身子不好,若是往後都沒有孩子了,那該怎麽辦?”
她盡心地扮演著一個栽在情網裏的癡情女人,想給心悅之人生個孩子也不奇怪。
可事實上,前世失去了一個孩子後,李持月已經不可能再和季青珣有什麽所謂的孩子。
此刻一說起來,對她是一種自揭傷疤的殘忍。
季青珣另一隻手握著她的腰,指腹隔著衣料細滑的摩挲她的肌膚,“阿蘿著急了?”
他原也在掛心這件事。
“也沒這麽著急,但身子不好,總得先養著吧。”
李持月被揉癢了,一個勁兒地扭著腰避開,“別鬧,我在說正事呢。”
季青珣愈發慵懶了,說話也不緊不慢,“那大夫說的話我是信得過,你若也信,我讓人去把他找回來,給你細細調養。”
“那就找吧。”李持月望著帳頂出神,“十一郎,你還記得我們從前說過,要是有了孩子,該取個什麽名字嗎?”
“怎麽會不記得,男娃叫季自衡,女娃叫季沅微,可阿蘿若真的有了,到時候怕是又覺得不夠好,還得再尋其他的好名字。”
他倒是知道自己的秉性,前世名字都取了一整個冊子。
她似心滿意足,側過身子看他,柔聲說道:“十一郎,我真的好累,要是我們有一兒一女,就一家人在公主府裏好好過日子,不去爭位挑那個擔子,你說好不好?”
李持月的眼裏盛滿了脆弱,指尖在季青珣的臉上描繪他的輪廓,最後停在唇上。
季青珣沒有表態,隻問道:“經營了這麽久,怎麽突然又有放棄的念頭了呢?”
說話時漂亮的嘴唇動著,像在細細親吻她的手指。
“你還記得寂淳禪師嗎?他說我命不久長……”
剛說完,手腕傳來疼痛,是被季青珣猛地攥住了。
“他怎麽敢這麽說!”眨眼之間,季青珣就從平靜到變成一頭暴怒的野獸。
他鼻息粗重,“你不會短命!”
李持月愣愣地看著他的反應,有些委屈的樣子,“可他確實是高僧,還算對了好多事呢。”
將他的痛苦看在眼裏之後,李持月怎能不繼續誅心。
季青珣氣息像破掉的風箱,捧著她臉的手不住遊移,“他算錯了,你會長命百歲,會兒孫滿堂,有我在,你一定萬事無憂。”
一字一句,好像要把話灌進她的腦子了。
說得可真是感人啊。
李持月噙起了眼淚,吸著鼻子說:“他說完那一瞬間,我突然就不想跟你鬧了,不想管從前發生了什麽事,隻知道,要是我真的短命,不如多留點時間和你在一起……”
這人說起瞎話來差點連自己都要信了。
可季青珣是真的恐慌,他見過她死的時候,多年輕,尚是烏發滿頭,肌膚花一樣的嬌嫩。
可骨頭卻碎完了。
一想到這兒,他猛地埋住了頭,藏住紅掉的眼眶。
李持月聽著他急促沉重的呼吸,一下一下,直到慢慢平複。
她輕拍他的背,“反正有你陪著我的話,什麽都不用怕,十一郎,就算死在你手裏,我隻怕也心甘情願。”
“閉嘴!”季青珣快瘋了。
他這麽異樣的態度反倒引起的李持月的不安,他怎麽看起來好像,真的知道些什麽。
“睡吧,都是傻瓜蠢話,一覺醒來,我們都好好的。”
回應李持月的,是頸間微潤的觸感,還有藤蔓般將她纏繞入懷的手。
之後的日子季青珣再也沒有出過公主府半步,一直在府裏陪著李持月。
二人又變回了那雙心有靈犀的愛侶,成日膩在一起消磨時間,外頭的舉子們宴集也再見不到這位解元。
李持月演技愈發純熟,笑意宛如發自內心。
隻等到韋琅從一送到明都,就將季青珣也送上黃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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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春宮的韋玉寧陷入了兩難之中。
在東宮借住的一夜後,她著實嚐到了甜頭。
不但是小宮女們捧著她,令內侍也避著她走。
最讓她想念的,還是住在東宮那一晚,她被安置在了太子的偏殿裏。
比之公主府都毫不遜色,燃著的熏香價比千金,鎏金獸首的爐子裏燒著不會起煙的銀絲炭,一整夜都不會熄,天絲綢的被子蓋在身上,都擔心手上細繭會劃破了去。
還有太子殿下,他溫文爾雅,說話從來都是輕聲細語的,對待下人也存有仁心,被這樣一位天橫貴胄溫柔以待,讓韋玉寧有一種苦盡甘來的錯覺。
從東宮回來之後,韋玉寧又忍不住偷偷往那日跌倒的漱春園走,還真又見到了兩回太子殿下。
太子見了她,第一次朝她點了點頭,第二次見她衣衫發白,知她在悅春宮過得不好,問她可願去東宮當值,韋玉寧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她隻是想過好日子而已,至於太子……她並未有多餘的想法,即便季青珣對自己無情,韋玉寧卻自詡不是移情別戀的女子,至少不是這麽快。
她隻是想活得輕鬆點罷了。
回到悅春宮,她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姐妹聞泠。
可是聞泠卻囑咐她:“你和東宮有往來的事千萬不要讓太妃知道。”
“為什麽呀?”韋玉寧不解。
“太妃是韋家的人,當年殺韋家人最多的就是太子,也是憑這個才當上的儲君,太妃恨東宮入骨。”
“太子,殺了很多韋家人?”
“眾人皆知的事啊,對了,先前關陵不是也發現了逆黨嗎,太子也派了人去,想著在聖人麵前立功勞呢。”
韋玉寧害怕了起來:“太子若是抓到韋家的人……會殺掉?”
“不會吧……”聞泠沉吟。
她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聞泠接著說道:“應該是會嚴刑拷打,審問出哪兒還有餘孽,再一並抓了跟聖人請功。”
韋玉寧在悅春宮的最後一晚,一夜沒能合眼。
第二日,東宮的人來接韋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