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原來雲寒眼尖, 一早就見到了馬車裏露了半張臉的公主。
說來命苦,他未得李持月青眼,從安樂公主的庵堂裏離開後就流落街頭了, 連頓熱飯都沒被招待,雲寒餓得不行, 打聽了路就溜達去了西市。
好歹安樂公主沒有讓他空手而去,給了他一塊銀子, 雲寒也算得了個安慰。
誰知這明都的扒手也是技高一籌, 雲寒好不容易在一家胡餅鋪子麵前站住腳,正準備飽餐一頓,結果往後腰一摸,空空如也。
不知哪方高手駕臨,讓他的銀子不翼而飛了。
雲寒沒法子, 抱著劍蹲在一旁, 餓得吹胡子瞪眼。
一個書生打扮的人買了胡餅,一轉身就看到蹲著的雲寒眼巴巴看著自己手裏的餅。
“喲, 看!看能吃飽啊?”
這個連路過的狗都要罵兩句的人,正是“學鈞之恥”蘇賽。
雲寒丟了銀子, 還無緣無故挨了罵, 長劍差點就要出鞘,結果有人先出了手, 捂著蘇賽的嘴就往巷子裏拖。
“唔——”蘇賽拚命掙紮,雲寒目送了他。
人被拖走了,胡餅就掉在了雲寒麵前。
他趕緊去撿起來,那胡餅被油紙包裹得嚴實, 還熱騰騰的,雲寒心無掛礙, 滿足地飽餐了一頓。
他拍了拍肚子,心道這書生雖然嘴損,但也算對他有點恩德,就起身朝巷子裏走去,看看人死了沒有。
雲寒吃個餅的功夫,巷子裏還熱鬧著。
蘇賽也算被打出了經驗,將自己的腦袋和五髒護得穩穩的,時不時找機會踹對麵黑腳,雲寒過來的時候,他還沒咽氣。
雲寒抱劍堵在巷子口:“打夠了吧,出人命可就不好了。”
“滾!”領頭的人罵了一聲,又要繼續打。
緊接著幾聲拳腳悶響,幾個人就從巷子口飛了出去。
雲寒把蘇賽提溜起來:“你這是得罪了什麽人啊?”
蘇賽被打得隻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被這樣一問,惡聲惡氣就道:“我哪知道,青天白日的無緣無故就打我!”
雲寒覺得照他這個說話態度,挨打也確實不奇怪,反正他是報了一飯之恩了,就扭頭打算走。
“等等,你是不是把我的餅吃了?”蘇賽站都站不起來了,“吃了也沒事,你晚飯還沒著落吧,你把我扛回家,我給你飯吃。”
雲寒想了一下,走過去把他扛了起來:“你家在哪兒?”
等回了蘇家,蘇母一陣呼天搶地,更是感恩雲寒救了自己兒子之舉,聽聞他是一位遊俠,在明都暫時駐足,就起意請他護著蘇賽,別讓這根獨苗再出事。
蘇家不但讓雲寒吃飽飯,每月還有例銀拿,雲寒也就留下了。
誰料這蘇賽有了護衛之後更是無法無天,嘴上越發沒個把門的了,今天更絕,不知怎的就鬧來了十來個商戶,指他嘴臭耽誤了自己的生意,非要把人打一頓拉去衙門不可。
雲寒不想再給蘇賽當盾牌了,哪天真惹了達官顯貴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去意已決之際,又讓他遇上了公主。
這不是天賜的緣分還能是什麽,雲寒這才撇了蘇賽,追隨過來。
可惜李持月並不想搭理雲寒,說道:“本宮有事,你一邊去。”
知情上前把想靠近公主的人擋住,誰料少年伸長了脖子喊道:“公主,我跟著那個叫蘇賽的,不但隻能混個飽飯,還沒個安生日子,公主,您就發發慈悲,也讓我做你的麵首吧。”
那天他看秦殊意被李持月帶走,早就眼紅了。
那小子三句話打不出一個響屁,憑什麽就越過了自己,到公主府吃香的喝辣的去了,他這般人才,說什麽也要去享福才對!
聽到這句,上官嶠的下頜繃緊了,若有似無地瞟了李持月一眼。
那眼神好似在說:“你究竟幹了多少好事?”
李持月後悔怎麽沒讓知情把這個人的嘴堵起來,扭頭不悅道:“什麽麵首,你敢汙蔑本宮,知情!打啊!”
知情領命,直接抽劍與雲寒對陣,雲寒眼睛一瞪,提劍防衛,嘴裏不停:“不答應就不答應,怎麽還要打人呢?”
吩咐完,李持月也不管他們的戰況如何,拉著上官嶠快步走進了書院,“咱們先進去慢慢說。”
由此門入書院,入目先是長長的石板路,雖已到秋日,仍有碧書冠蓋道旁,學子的琅琅書聲遙遙傳來,更顯得這兒比別處多了一份清幽。
李持月低聲和上官嶠咬耳朵:“老師,本宮立身清正,你可不要被奸人蒙蔽了。”
“是嗎?”
上官嶠那眼神,顯見是不信。
“那日的事你也知道,我就隨便找了個人回府,另一個就懶得理會,沒想到今日會在這兒見到了。”
李持月也不知為什麽就這麽巧,照這樣下去,待會兒季青珣不會也要過來吧?
她連忙甩甩頭,怎麽可能,老天爺才沒這麽多空閑戲耍她。
上官嶠解了心結,揉著她的指尖,“好了,我知你心意。”
公主能給他這樣的態度,上官嶠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李持月放鬆一笑,“你在這兒正好,我正有事要你幫忙呢。”
接著在他耳邊窸窸窣窣說了幾句話,最後說道:“這第一試也不須文采多高,隻要……同我差不多就好。”
李持月想讓上官嶠充當一試的閱卷官,他是殿試三甲,做起此事來可說是大材小用了。
上官嶠怎會不答應她,問道:“你打算何時開考?”
“自然是越快越好,你再幫定幾個題目吧,說來這件事還要院長幫忙呢。”李持月覺得今日最好,可惜天色不早了,什麽都來不及準備。
說完,她又怯怯地問:“照我為規尺,不會整個學鈞書院的學子都能過吧?”
公主忐忑的神情太過可愛,上官嶠不知不覺已經染上了笑意:“先前誰將文章給我,把自己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現在反而自己先疑心起來了?”
“你再取笑我,咱們就別說了。”李持月加快了步子,將他甩開。
真是小性兒,他也是真的喜歡。
上官嶠在她身後說道:“三娘不必妄自菲薄,不是人人都及得上你的。”
三娘這個稱呼,是那日在公主府中李持月要他喊的,她覺得上官嶠一直喊她“公主”到底生疏,便讓他私下喊自己三娘就好。
現在上官嶠從善如流,喊了她“三娘”。
很奇怪的感覺,分明阿兄也是這麽喊她的,可從上官嶠的嘴裏喊出來,李持月就忍不住低頭羞赧。
又放慢了步子等上官嶠跟上來,頭還默默往他肩上歪。
李持月又看向手中的卷軸:“你能集出這個冊子肯定不輕鬆,是不是答應了院長什麽事?”
她猜得不錯,作為交換,他答應了院長休沐時會到書院,給學子們答疑解惑,畢竟是殿試三甲,院長怎麽舍得放過這樣的大才呢。
秋風吹起落葉,郎才女貌的二人頭挨著頭,正竊竊私語。
閔徊看著走在前麵、完全忘了他存在的二人,隻能輕咳了一聲,示意自己還在。
李持月忙撒了手,回頭:“啊,閔徊,今年試院外守衛的將領,你覺得派誰比較好呢?”
閔徊也拿出一本正經的態度,說道:“舊年都是劉將軍派兵在試院外,公主今年要明文厲法,杜絕任何舞弊之舉,臣以為張將軍較為合適。”
在公主麵前,他從來實話實說,不去想明哲保身或是避嫌之事。
李持月低頭思索了一會兒,“還是照舊讓劉將軍去吧,這次太子定會有動作,本宮就給他行這個方便。”
她也想借太子的手斷了季青珣的仕途,不如就順水推舟。
三個走進一座涼亭前稍坐,李持月攤開了名冊,“你可有什麽熟識的學子還在書院之中嗎?”
這也隻是隨口一問,閔徊已經離開書院多年,與他同期的學子若是科舉未第,也該離開書院了,閔徊將名冊掃過一遍,搖頭道:“當年同窗已經盡離開書院了,除了一個在南邊當知府,無一人在朝中。”
這也說明了寒門入仕有多難,進士的席位幾乎盡歸世家之手,陳汲能過鄉試,名次還不低,幾乎可以說是整個書院的希望了。
上官嶠道:“科舉不公之處可謂俯拾皆是,莫說舞弊投卷成風,就是閱卷官在批卷之時見到考生名字,也會掂量其出身,甚至貴胄之子毆打考官之事,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李持月深以為然,“秋闈除了糊名之外,本宮會著人用一般字跡謄抄考生卷子,讓閱卷官沒有偏袒之機,三甲考生的文章會隨榜貼出,之後若有機會,天下舉子考試之時,都要用同一種字體……”
見公主確實深思熟慮過,上官嶠欣慰也折服。
閔徊覺得有一句話他不得不說:“公主,大靖朝的小吏何止千萬,學鈞書院能過三試之人隻怕少之又少,這些人送到官場之中,如投石入海,隻怕興不起多大的波瀾。”
李持月點頭:“本宮知道,若是選出的這些人確實比舊吏要好,那就證明本宮這個法子用對了,往後有機會以為常例,對百姓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現在先種下因,來日等她登位的時候,這個法子到底行不行得通,也該出一個結果了。
“曆來任吏無常例,其中多是老子傳給兒子,代代相沿,多年盤踞本地,甚至常能倒逼到任的主官,公主能改此選任陋習,於吏治確實是好事。”
閔徊早年為了上官的任務,常在大靖各地奔波,對此也算有些體會。
他話音剛落,另一頭就響起吵鬧的人聲,打破了這邊的安靜。
知情率先落在了李持月的身後,李持月見他無事,跟著朝亭外看去。
竟然還是蘇賽和那一群人,因為雲寒溜走了,蘇賽摔進了書院,正好順勢躲了起來,結果商賈闖進了書院又揪住了人。
現在他們直接鬧進書院來了,還叫囂著要院長把蘇賽驅逐出書院。
正好去跟老師請罪的陳汲也回來了,走進了六角亭中。
閔徊問:“那邊是怎麽回事?”
陳汲將前因後果說了個幹淨,原來圍著蘇賽的是西市好幾家食鋪和漿飲鋪子的老板。
蘇賽整日在西市閑逛,前幾日突然說那十幾家鋪子有問題,做的吃食不幹淨,已經鬧病了不少人了,但那些百姓都不知道自己是吃了不幹淨的吃食,隻當是自己身子一時不好。
於是蘇賽整日就在這些鋪子門口溜達,把要買吃食的客人給勸走。
老板們見生意都沒了,當然不幹,就讓夥計去驅趕,但這家夥屬狗皮膏藥的,趕走了沒多久他又來,還有個護衛帶著他跑得極快,老板們受不了了,這才堵到了書院來,要個說法。
不但食譜老板不滿,雲寒對蘇賽也頗為微詞,這家夥太能惹事了,他就拿那點銀子,可負擔不了那麽多的活。
李持月聽完,問道:“若真有其事,蘇賽怎麽不告到市署去?”
陳汲搖頭:“誰知道那家夥腦子裏在想什麽,他沒根沒據地耽誤了人家的生意,怕是也怕自個會下大獄吧。”
“不如三娘來斷一斷這樁案子?”上官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