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李持月心道她來書院是起意組織自己的三試的, 可沒心思給人判案。
聽到這聲“三娘”,陳汲偷覷了一眼上官嶠,又看向閔徊, 大舅子十分肯定地點點頭,兩人的關係確實不尋常。
上官嶠勸道:“你不是有求於院長嘛, 不如就順手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吧。”
因著那份寡淡的同窗之誼,陳汲也說道:“公主, 蘇賽這麽能惹禍, 院長還能忍著他,一則是他的事從沒鬧到過書院裏來,可見是個知道輕重的,二則他也過了鄉試,不過是排在末尾, 當初連春闈都未去, 大抵也是知道不會中吧,公主也不須救, 若能正判了這門官司,就是蘇賽洪福了。”
李持月的興致被挑起來了:“這個蘇賽整日閑逛挨打, 還能過了鄉試?”
“回公主, 蘇賽確實過了。”
“若是專心課業,前程也未可知啊……”李持月望著遠處那個被胖商賈提溜起來的蘇賽, 喃喃自語。
陳汲搖搖頭:“得了吧,他得罪過將軍之子,人家打一個招呼,隻怕春闈的卷子都遞不到閱卷官手裏。”
閔徊道:“你們一個兩個這麽不省心, 院長還真是不容易。”
可不是,唯二過了鄉試的苗苗, 一個為情所困要出家,一個整日遊手好閑惹是生非,學鈞書院還指著他們廣大書院的招牌,確實不易。
“好吧,本宮就聽聽到底是哪個在理,知情,讓他們過來吧。”
吩咐完,李持月又湊到上官嶠旁邊低聲說:“先說好啊,可不是我有求於院長,是本宮馬上要給他書院一個大造化了。”
“好。”上官嶠含笑點頭。
公主府的令牌一拿出來,那邊頃刻就安靜了下來。
一溜人乖乖地跟著知情往這邊走,十幾個商賈互相打著眼色,想說話卻不敢,隻有蘇賽則神氣活現的,像一隻大公雞。
李持月看在眼裏,心下已有了點思量。
院長也趕緊過來了,立在一旁有些緊張,閔徊和陳汲因師恩,起身陪他,李持月見狀,請他們都坐下。
手邊無茶,李持月歎了一口氣:“說說吧,怎麽一回事?”
蘇賽在嘴皮子這塊兒怎肯落後,立刻就先蹦了出來:“拜見公主,草民蘇賽,查得這些商賈天良喪盡,不但後廚髒汙,鼠蟲肆虐,更用腐壞糧蔬,貽害百姓……
草民讓他們把後廚弄幹淨點,別禍害百姓,他們不改就算了,還敢來打我,真是無法無天了。”
李持月問:“你這麽說,可有證據?”
“有,公主請看。”蘇賽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本小冊子,知情接過翻了一下,確認無虞才遞到公主手裏。
李持月翻開冊子,就看到上麵條縷清晰地列上各家鋪子的名字,老板名諱,還有各處的問題,某家老鼠頗多,某家夥計上茅廁不愛洗手等等。
一眼看過去,各家有什麽問題都清清楚楚,一看就明白了。
上官嶠也湊過來看了,李持月抬頭,二人相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讚許。
李持月合上冊子:“你們可有話說?”目光投向了另外幾個商賈。
商賈們非是不想說,隻是公主出現得突然,他們揣測不出公主到底意欲何為,實在不敢貿然開口。
十幾個人互相遞著眼色,誰也不知道開口。
李持月挑眉,這是心虛了,那還判什麽。
她可不想看這件事這麽簡單了結了,意味不明地笑道:“說起來本宮也見過市署令,他曆來是秉公之人,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會差,有什麽事是他發現不了,非得一個遊手好閑的寒門士子來揭發不成?”
話裏話外都不信蘇賽的話,和市署令交好,那不就是和這些商賈站在一邊兒?
公主此話一出,商賈們方才瑟縮的眼神都綻出了光彩來,畢竟堂堂公主,實在不至於哄騙他們。
蘇賽眼睛一瞪,就要抖擻精神,陳汲衝他使了個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好在蘇賽還算有腦子,眼前的公主鼎鼎大名,他暫且觀望一下再頂嘴。
和蘇賽的單打獨鬥不同,對麵是十幾人,可卻沒有一個領頭羊能站出來,幫著大家夥說話,一時才顯得有幾分心虛。
現在得了公主安慰,對自己後廚最有信心的食譜老板終於站了出來。
他作揖時整個人像長拐彎了的蘿卜,“公主……公主明鑒,草民賤姓常,別人的後廚草民不知道,但是草民的鋪子做的是糖糕,這入口的東西,草民向來就告誡夥計最注重幹淨的,所以後廚講究兩幹,一個是幹淨,一個是幹燥,不然啊飴糖招蟑招鼠,損的是草民的銀子,又有哪個生意人會做這樣的蠢事呢。”
常老板是個做事穩重細膩之人,來找說法之前,他就吩咐了夥計把後廚仔細打掃幹淨了,誰去也找不到一絲蛛絲馬跡。
他隻說自己的後廚,不說別人的,當然是不想被別的老板牽累,再說了,別人的後廚如何他怎麽知道。
聽他隻顧自己撇幹淨,別的商賈不幹了,也明白了大家是各自為政,紛紛為自己說話,直言他們後廚都幹淨得很,這個蘇賽全是信口胡謅,耽誤他們的本分生意,該下大獄。
蘇賽不跟一群人對舌,揪住最開始說話的常老板:“喲!裝蒜還真有一套,你能收拾幹淨自己壞掉的飴糖,螞蟻都在你鋪子下邊做巢了,要不要咱們去踩幾腳,看你那地兒會不會塌?”
“這螞蟻……”常老板知道自己的鋪子出了老鼠蟑螂,才著意驅趕了,螞蟻實在不值得注意
但是螞蟻能吃多少,他從來不關心,自然不知道螞蟻都直接在鋪子裏築巢了。
但他疑心蘇賽詐自己,最好的應對還是裝傻“螞蟻之事,但是看到壞了飴糖,是定然不會再用了的。”
李持月看來常老板的糖糕鋪一頁看,果然記了常記糖糕鋪子螞蟻肆虐,蟑螂老鼠。
老板還用壞掉的飴糖做吃食,再買給客人吃。
她語氣淡淡說道:“螞蟻這種東西能吃的糖,不正說明了掌櫃的用的是好糖嗎?”
聽到這樣的開解,蘇賽胸膛都氣大了一圈:“你腦……唔——”
幸而陳汲及時湊到他旁邊,把這夯貨的嘴捂住。
陳汲在他耳邊咬牙切齒:“公主!公主你認不認識啊?”
院長猜到蘇賽要說什麽,嚇得胡子直翹,白眼上翻,連連求老天保佑蘇賽不要犯諢,公主一怒之下,拆了這個書院都是輕的。
而知情不知則消失了一陣,不知做什麽去了。
李持月冷眼看著蘇賽,看得他肝莫名顫了一下。
見公主真的站在自個兒這一邊,話裏話外帶著維護,商賈們則可說是士氣大振,看來公主果然和市署令交好,根本不信這酸書生的一麵之詞。
一位商賈含淚陳情:“公主,蘇賽這種汙蔑,他自己在紙上胡寫就算了,還在咱們的店門前來來回回地走,讓大家做不成生意,家中老幼不得贍養,我等日子過得實在是艱難啊。”
“對啊!我們可是得市署裏老爺們認準了的,絕對不會有什麽問題,都是本分的生意人,真不是被逼到了絕路上,誰會來擾書院清靜啊。”
接著又拿朝廷賦稅、鋪租說事,十幾個人一人幾句,說得越發可憐。
有人情至深處,已經悄悄抹淚了。
這些商賈們的銀子也不是白送的,早就打通了上下的關係,市吏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現在公主也站他們,姓蘇這小子一定是要吃大掛落了。
李持月也很有耐心,給他們機會一個一個說自己因為蘇賽損失了多少。
被陳汲按住的蘇賽沒機會說話,整個人已經鼓成一隻大□□,隻怕下一刻就要炸開了。
“蘇賽,說說吧,你故意害人生意,己前有何仇怨啊?”
陳汲知道公主隻怕是在考驗蘇賽,又生怕蘇賽自己把這個機會毀了。
他認真地警告蘇賽道:“蘇賽,這是公主,說話之前用用腦子,別讓家裏人傷心。”
說完才猶猶豫豫地撒開了手。
蘇賽被他捂住的嘴終於得了自由,使勁呸了幾聲,又看了一眼那被眾人環護的公主。
此際她眸色映著秋日的陽光,淡卻綺麗,縱使一身少年打扮,天家威儀不減半分,此刻看向自己眼神,淡漠、輕視、懶得相信……
若公主就是這種偏聽偏信的人物,他要怎麽打贏這場仗呢?
蘇賽嘴快,腦子也快:“公主既然相信這些食鋪的吃食幹淨,不如就派人隱去身份,到這些鋪子裏把東西都買來嚐一遍,您腸胃嬌貴,一時三刻定有結果,
公主要是自己都不敢吃,又可知平頭百姓賺取那幾分銀錢的艱辛,多難得在外頭買了一口吃食,要麽是行路疲憊饑餓,要麽是為了自家孩兒,結果這些無良的商販欺辱,這難道就是公主的道理?”
李持月想到剛剛在冊子裏看到那些……不禁緊鎖住眉頭。
她往後若是去了市集,遇見這種鋪子駐足,前麵看著幹幹淨淨的,可後廚裏,茅房隔壁就是食材,蟑螂老鼠爬來爬去,夥計手也不洗就做吃食,再熱騰騰端出來……
她還什麽也不知道地放入了口中……
李持月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不過考驗還沒完,李持月強忍下來,不甘示弱地回嗆:“本宮要吃的話,也得先賞你一個試毒的差事。”
蘇賽敬謝不敏:“公主您饒了小人吧,吃那些髒東西,不如您賜一杯鴆毒給草民喝掉算了。”
說完還斜望了那些商賈一眼,神情是一萬個看不上。
公主將冊子一撂,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態度:“你口口聲聲說人家做的生意不幹淨,難道偽造一個冊子就夠了?本宮問你,除你之外可有人證?”
一個冊子不夠就直接去後廚看啊!
蘇賽咽下這句話,左看右看,“公主,人證已經被你的侍衛打跑了。”
說曹操曹操到,雲寒不知道躲哪兒偷聽,現在立刻就從牆上冒出了頭來。
他積極地舉起了手:“公主,我做證,蘇賽沒有撒謊。”
又是這個陰魂不散的,李持月真是無奈了,幹脆朝他招了招手。
雲寒眼睛一亮,翻下了牆來。
知情不在,閔徊暫領了護衛之責,將雲寒拒在離公主較遠的地方,李持月身畔的上官嶠也注意著周遭的情況。
雲寒也不再近前,撓頭說道:“是我扛蘇賽進了這些老板們的後院和庫房,雖然天黑,但確實都不大幹淨,我經常聽到老鼠叫,而且蘇賽從上到下都看完了,他記得很仔細的。”
她將冊子往前一推,“你再看看,可對得上。”
閔徊將冊子拿給雲寒,他“刷——”的一下就翻完了,說道:“我哪記得請這麽多啊,隻記得幾個後廚格局。”
當時他可是隻在牆頂望風來著。
好嘛,雲寒的出現不但沒有幫一點忙,還對那有眼無珠的公主點頭哈腰,蘇賽抬腳要踹他。
誰料這廝跟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身子一側,蘇賽踹空了,差點劈了胯。
閔徊忍不了這位書院的後輩一而再二再而三地在公主麵前不講規矩,上前把人提溜出去“恍恍”揍了幾拳,“公主麵前,再不放規矩點,把你腿拆了。”
“知道了。”蘇賽被打得七葷八素,不能再說什麽,閔徊這才撒手讓他軟倒在地上。
李持月恍然,原來這就是閔徊的以德服人。
她站了起來,抱臂走到蘇賽麵前,“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其實蘇賽到目前的應對李持月是滿意的,但她就是想知道,在偏袒無禮的上官、毫無助益的人證、勝券在握的對手,種種劣勢麵前,蘇賽究竟還能做到什麽地步。
其他的商賈見連中郎將都向著他們,心中更加安定,此事有公主出馬裁定,往後定是無人再敢質疑了。
蘇賽揉了揉下巴,看著眼前的朱冠紅袍,滿臉的桀驁:“公主無道,我往東宮告去。”
誰料這句話引來了李持月的笑聲。
她低聲說:“東宮從不納寒門,何況這事就算是個冤案,也實微不足道,害不了本宮半分,所以李牧瀾懶得給你半個眼神,再好好想,沒有其他法子了嗎?”
聽到她循循善誘的話,蘇賽在生氣之餘逐漸浮現出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