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李持月被吵得睜開了眼睛, 眼前一片亂象。
韋玉寧剛被從地上扶起來,手上被燙出了血泡,裙子也多了幾個黑洞, 那壺滾水還潑了一些在她身上,裙下的腿也火辣辣的疼, 整個人瞧著淒慘,地上更是糟亂不堪。
公主沒什麽情緒, 仍舊漫不經心的:“進宮這些日子了, 煮個茶還煮成這樣,原來太妃是喜歡愚鈍的啊。”
見韋玉寧都這樣的,李持月還在說風涼話,良太妃當場就頂了回去:“公主何必為難她,解渴的茶水罷了, 也不必這麽講究。”
良太妃知道李持月往常是最不講究這些的, 因為她有底氣,不須用些繁瑣做作的伎倆, 人人就都知道她是宗室貴胄。
這份自信,她的堂侄女兒沒有, 也看不開, 隻想用這些外物裝點身份,才會被繁文縟節掣肘住。
“為難?”李持月眉毛稍抬。
“要是連煮一杯茶都叫為難, 那什麽阿貓阿狗都能在太昊宮當差了,索性讓外頭攤販殺魚殺雞的生意也擺到太昊宮裏來算了。”
阿貓阿狗,不講究……韋玉寧從未想過這些詞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話像一個又一個的巴掌,打在了韋玉寧臉上, 她又痛又臊,哪還忍得住眼淚, 可在情敵麵前,她怎麽都不願意示弱,隻能咬唇忍住。
秋祝見她事情都辦不好,還有臉哭,臉冷了下來:“倒水今日不但沒盡一個奴婢的本分,還惹得這麽多人陪你在這兒幹等著,如今也不須喝什麽茶了,你就以水代茶,給公主賠罪吧。”
韋玉寧含淚怔然,可是她現在手腳疼得厲害,皮都燙爛了,最應該做的不該是趕緊上藥嗎?李持月為什麽還是不肯放過她。
良太妃也覺得不妥:“如今也煮不了茶了,不如先讓玉……倒水下去把傷處理好吧。”
秋祝道:“她是什麽身份,讓公主一等再等,果然是請進悅春宮來當主子的呢。”
又一個宮人說道:“聞泠外頭的炭爐熬完藥,正好煮著水呢,現在看來也滾開了。”
李持月支著額角,姿態慵懶,“來你悅春宮多少回,還是頭一次連口水都沒得喝。”
一重重話壓下來,韋玉寧就被推了出去,秋祝將一方薄瓷茶盞塞到她手裏。
已經有殷勤的宮人走出去,將炭爐上滾著的水壺提了出去,將開水往茶盞裏倒。
“奴婢給公主賠罪。”韋玉寧在搖椅前跪下,將茶盞舉到了公主麵前,茶水隔著杯子都有些燙手,她想趕緊遞過去。
可剛滾開的水,公主怎麽能喝呢?
李持月隻是淡淡掃了一眼,卻不接過,隻是任她端著,自己翻了個身,似乎又閉目睡了過去。
暖閣中沒有人敢說話,靜得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音。
薄瓷的茶盞很快就將熱燙傳遞到指腹,五指連心,韋玉寧手臂伸不直了,抖得茶水漫出來,又燙了她一次,更是燙得鑽心。
原先燙傷的地方就沒有衝水塗藥,帶來一陣陣灼燒的痛意,擦著衣料變成刺痛,才跪了一會兒,整個人就冒了一腦袋的虛汗。
良太妃知道自己再勸,韋玉寧怕是被罰得更厲害,況且喝了聞泠喂的藥後,困意湧來,她也有些昏昏欲睡,隻能沉默下來。
“當啷——”茶盞很快燙得韋玉寧端不住,摔在了地上。
良太妃驚得猛地瞪開眼,帶著餘悸看去,李持月也正好睜開了眼睛,顯然也是被打擾了好夢。
李持月剛剛好像真的睡著了一會兒。
她躺在搖椅上,連張毯子都沒有,秋風隻是微涼,她卻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寒冷刺骨的凝暉閣,冷得她牙關打戰,從凝暉閣落下來的時候,寒風凍透了肌骨……
這一聲碎瓷將她思緒拉回,眼前是悅春宮的暖閣,還未到深冬。
“怎麽了?”
李持月帶著困意的聲音其實有些軟糯,但聽在韋玉寧耳中如同無常索命。
她趕緊磕頭:“公主恕罪,奴婢被燙得太疼了,實在端不住茶杯。”
“你今日要恕的罪還真是多,煮茶,端水,你是一概不會,看來這名字還真是給你取對了。”李持月噙著笑搖頭。
秋祝可不留情,道:“再敬一盞。”
韋玉寧不得不又接過宮人拿過來的新茶盞,仍舊是薄瓷,可見多少人等著看她吃癟,她咬緊嘴唇,等李持月走了,一定要將她們都教訓一遍。
新的熱水注入了盞中,可比起剛才已經好很多了。
隻是李持月仍舊不接,“多端會兒,你總不能一直做個廢物,隻會倒倒水吧。”
說罷,也不睡了,起身走了出去。
良太妃不忍再看,讓聞泠扶自己去臥房睡下了。
宮人們收拾了狼藉,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隻是在經過韋玉寧身邊時,都會若有似無地或竊笑,或冷哼。
韋玉寧就這麽端著水,低頭跪在那兒,傷口還是疼,注定要留疤了。
雖然不燙了,可手舉著,很快就累得不行,可要是不舉著,平日看她不順眼的人一定又要去告狀。
沒人看著,韋玉寧越想越覺得自己可憐,眼淚終於不再忍了,心裏已經琢磨著當上皇後之後,她絕不能讓李持月就這麽簡單的死了,一定要狠狠地折磨她。
可想象終究隻是想象,眼前受製於人的,是她。
偏殿內,李持月捋著狸奴水滑的皮毛,喂它吃食,聽著解意打聽來的宮裏的新鮮事。
李持月就這麽知道了宮裏哪個娘娘有孕了悄悄請了太醫,還有太子無意從池中救起大理寺卿之女,跟聖人提起想納其為側妃,保全清白。
李持月恍然,怪不得快退下的老臣會來給李牧瀾開脫呢,原來是暗地裏結了秦晉之好。
要不說她吃虧了,東宮能靠娶妃納娣把人拉攏過去,她卻不能把看中的人才全納進公主府。
暫且不想這些,李持月問:“你是說,在天一閣裏沒有找到那個給悅春宮傳信的小道姑?”
解意點頭:“是啊,奴婢去問了,並無聞泠描述的那人。”
李持月倒不覺得聞泠在說謊,畢竟她拿天一閣試探季青珣的時候,季青珣並沒有什麽反駁她冤枉了他,那個人自己理虧都能把冤屈誇大到十分,要是冤枉了他一點,不被揪著翻盤才怪。
所以這天一閣一定有季青珣的人。
李持月細琢磨了一下,問:“可有道姑丟了衣裳?”
解意道:“也沒有此事。”
看來天一閣不止一個人是季青珣的內應,能這麽藏住一個人,定是上層也有人了。
這些年季青珣借她的勢到處安插人,隻怕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這些人本該為自己所用的……
李持月撓著狸奴的下巴,又一次思索起借刀殺人的事。
聞泠服侍良太妃在臥房歇下之後,特意避開了人,往偏殿這邊走。
見聞泠來了,李持月坐正了身子,招呼她近前回話,連行禮都免了。
聞泠在悅春宮伺候這陣子也發現了,公主對待下人曆來是極和善的,除了那個帶著貓膩進宮的馮玉寧。
她投靠公主不隻是身處悅春宮近水樓台,也是因為這位公主確實有本事,自己那點請求對她來說是張口既成的小事,更是因為這多時的觀察下來,她知道公主就算不答應,也不會太過為難她。
最重要的是,她們都擁有一份野心。
都不走這天下女子人人皆走的一條路。
找到這樣合適的一個同路人不容易。
聞泠低眉順目,將這幾日悅春宮中的大小事宜,撿了有用的和公主詳說:
“……這陣子太妃又派了人去天一閣尋那個小道姑送信,隻是沒找到人,臣悄悄去看過,那信中又套著信,是送去給她阿爹的,隻是說了些她現下在宮裏,暫時安全之類的事。”
李持月點頭,季青珣在宮中勢力到底有限,被發現後,已經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這陣子你就接著留在悅春宮,看看那兩個跌進穀底的人,她們會說些什麽,又怎麽跟外邊求救。”
聞泠點頭:“是。”
公主話說到這兒,聞泠就知道,悅春宮的好日子到頭了。
本就是依附公主為生的地方,李持月一句話,就能將其打入穀底,可惜良太妃看不明白。
她或許明白,隻是覺得兩人情誼深厚,而公主又小題大做罷了。
見聞泠聽話幹練,李持月也記得自己的應允:“等從悅春宮出來,你就可以去參加醫正擢選的考試了,不過先說好,你須憑自己的真本事,本宮在此事上不會幫你。”
聞泠沒有多言,隻道:“多謝公主!”
見她眉間帶著自信和沉穩,李持月也不禁欣賞起此人。
若是她果醫術出眾,自己在宮中多這一個幫手,也是意外之喜。
“好了,本宮在這兒也待夠了,該走了。”
李持月將狸奴放在地上,任它跑走,起身撣了撣裙子。
聞泠安靜地先行退出了殿外。
暖閣的門敞開著,韋玉寧聽到了公主要離去的聲音。
她急了,公主沒有吩咐,那她要跪到什麽時候去?
韋玉寧知道公主這樣針對自己,不過是在乎那日在十一郎院中見到她罷了。
她承認當日也有故意表現和十一郎親近的樣子,本意是想讓這個討人厭的公主好好吃一回醋,也嚐嚐她這麽多年的滋味,沒想到惹禍上身。
如今韋玉寧為求自保,隻能自己撇清了和十一郎幹係。
她膝行出去,喊道:“公主,求公主留步,聽奴婢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