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暖閣之中
良太妃握著韋玉寧的手, 道:“如今本宮已經照你說的,派人去聯絡天一閣了,隻是去的人沒找到那日來悅春宮的小道姑, 其他人也不可信,眼下隻能等了。”
韋玉寧點了點頭:“十一郎神通廣大, 他若想跟自己說話,一定聯絡得上的。”
“那十一郎, 是你的心上人嗎?”良太妃問。
韋玉寧未答, 臉先紅了,垂下臉搖頭道:“不……不是。”
她已經謹記不能給季青珣再帶來麻煩,所以
但就算她這麽說,良太妃又怎麽看不出來這小姑娘隻是害羞而已,“他人在宮外, 費這麽大周折請本宮來救你, 心上定然有你。”
旁人都看在眼裏,韋玉寧更加斷定先前隻是季青珣在公主麵前不得已而為之。
良太妃道:“讓你進宮隻是權宜之計, 他日找著機會還是要送你出去,讓你能嫁到好人家去, 到時候可別忘了送一杯喜酒來悅春宮。”
“嗯, 一定。”
韋玉寧雖點頭,想的卻是, 照十一郎的本事,沒準自己也不必出宮就能見到他了呢。
況且在宮中這些時日她過得舒心又安全,要是出去了,指不定又要見到那個公主……她實在嫌惡得很。
誰料正想著李持月呢, 外頭宮人就傳話了,“公主到。”
坐在榻邊的韋玉寧一個激靈, 忙起身站在一邊去,門正好打開了,進來的不是李持月還有誰。
正說著知心話,突然被人打擾,良太妃是有些不高興的,但來的是李持月,她有心和緩二人的關係,便朝李持月熱絡地伸出手:“牽蘿,你來了。”
然而舊日那立刻就會過來牽她的手的人卻未動半步,良太妃伸出去的手頓在半空,並無人去牽。
李持月的視線不輕不重地壓在旁邊站著的韋玉寧身上。
如今已是大權在握的公主,新任的武備庫使,是朝堂上說一不二的人物。這樣的人和閨閣中養大的小姐已經相去甚遠。
她不笑時,就算未帶半點情緒,無形之中已經展露出了壓迫感。
韋玉寧被看得心慌,又見到外頭跪了一地的人,後知後覺地跪下迎接,“奴婢見過公主。”
李持月沒有說“免禮”,隻是暖閣另一邊隨意撿了一張搖椅,李持月躺下半閉了眼睛,額上對孔雀銜花冠子悠悠慢晃。
她好像隻是找一個地方小憩罷了。
良太妃的手有些尷尬地垂下,意識到公主今日或許是來為難她們的。
“來人,給公主上茶。”良太妃吩咐外頭。
李持月壓下:“不忙。”
太妃笑得勉強:“牽蘿,聽聞你就任了武備庫使,怕是比往日要忙碌不少,難得還能過來看看我。”
她仍舊閉著眼,但終於答話了:“就是先前沒空,現下總算是空下了,過來看看,太妃,這新進的宮人可還得用?”
“她很好,經常陪我說話,我也不缺人,放在身邊也隻是做點端茶倒水的事。”說話之間,心中已覺不妙。
“是嗎,如今取的什麽名字?”話頭就這麽順勢落到了韋玉寧身上。
宮女進宮,總要主子取一個名字的,良太妃卻搖頭:“這……還是原來的名字,我覺得好聽,就不曾更改。”
“良玉,玉寧,可犯了忌諱了。”
良太妃瞳仁一震,李持月說得不錯,“是,看來確實不大合適。”
“那本宮給你取一個吧。”她睜眼,看向另一頭還跪著的人。
韋玉寧見她是跟自己說話,忙要站起來,秋祝的手慢慢壓在她肩上:“宮中規矩,跪著回話。”
雖然暖閣中鋪著地毯,但過了幾天好日子,韋玉寧又找回了當主子時的威風,現在又跪下了,心裏不大痛快。
在關陵時她隻是一個尋常的小姐,這兒又是整個大靖朝最尊貴的地方,她沒當上皇後就提前住了進來,頭頂都是比她尊貴的人,這膝蓋隻能彎下。
韋玉寧卻覺得自己生來就應該是這兒的主子了,她對權勢,對做人上人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李持月一出現,又要把她打落在穀底,韋玉寧隻能仰望著她,占著所有自己想要的東西,這種氣實在難忍。
但她隻能告誡自己,定要忍住這一時之氣,不能再給十一郎惹麻煩,於是又慢慢跪下了。
“奴婢,請公主賜名。”
“嗯,”李持月似乎是認真在想,玉蔥似的手抵在下唇邊,“你既然會端茶,不如取個文雅些的名字,就叫你……倒水好了。”
“噗——”秋祝沒忍住,捂住了嘴。
外間的宮人聽到,為了藏住笑,腦袋壓得更低。
她們早看韋玉寧不順眼了,都是奴婢,就因為太妃抬舉她,就對她們頤指氣使的,現在終於是有人整治了。
韋玉寧瞪圓了眼,她才不要這麽名字,但又不敢直接反駁,“公主是在消遣奴婢嗎?”
良太妃也很不滿,“牽蘿,你就莫要拿她取笑了,你要是不想正經取個名字,那還是我來吧。”
豈料李持月把良太妃當空氣了,說得幹脆:“是啊,不消遣你,哪值當跑這一趟,本宮叫你倒水,你待如何?”
李持月看她的眼神,跟看一隻螻蟻差不多。
一句話打了兩個人的臉,何況暖閣的門大開著,一地的宮人都在聽著公主的話,悅春宮主子的臉麵都不知道往哪放。
從前李持月哪一回來,不是對良太妃噓寒問暖的,太妃頭一次遭如此冷待,又沒什麽辦法,扭過頭去又是一陣咳嗽,隻盼著公主能早點消氣。
那句“你待如何”跟李持月的眼神讓韋玉寧恨得牙癢癢,偏偏她不能有半點反抗。
“本宮說得口都幹了,倒水,去煮一盞茶來吧。”李持月吩咐道。
韋玉寧原還不想動,公主這定是為難她來了,自己待會兒還不知道怎麽樣呢,但是良太妃卻用眼神示意她快去。
公主今日過來擺明是要為難人的,還是先順著她,把人哄得氣消了再說。
韋玉寧還能有什麽辦法,隻能走到了煮茶的桌案邊,打開了案旁紫竹雕的盒子,打開,裏麵分成了一格格,格子裏放著各色的團茶。
秋祝貼心地在一旁提醒道:“公主像來要喝的是顧渚紫筍,可別弄錯了。”
韋玉寧一下犯了難,看向那足有幾十種之多的茶餅,她實在不知道哪一個是顧渚紫筍,手在上方逡巡。
而且她這幾日嬌養得比從前在關陵時還好,茶是一次也沒有煮過,麵對滿桌器皿,實在不知道煮茶會用到那麽多不認識的東西。
說到底,韋玉寧隻是一個尋常小姐,太多的好東西沒有見過,宮裏的諸多規矩更是還沒有見識到,這才一下就不知所措了。
光是找團茶就難住了她,待會煮茶的時候不定怎麽被借機發作呢,韋玉寧猜到公主意欲何為,慢慢地有點不自在起來。
所幸良太妃及時幫韋玉寧解圍,跟李持月閑聊似的說起道:“這茶是貢品,芽葉微紫,嫩葉背卷似筍殼。悅春宮能備著也是因為你喜歡,這麽一點,我是曆來不舍得喝的,隻等著你來。”
聽得韋玉寧眉目舒展,很快就找到了分量最少,呈微紫色團茶。
李持月將二人小動作看在眼裏,也不說話。
秋祝說道:“倒水,團茶如此研磨,你是想讓公主喝完再把茶葉呸出來嗎?”
“是,是……”
韋玉寧忙警醒精神,小心把炙烤過團茶葉子碾成均勻的粉末,另一邊煎起了水來。
秋祝在一旁不說話,隻是歎氣和搖頭,她非是故意,但韋玉寧煮茶的動作實在經不起細究,從一開始未好好好好淨手就直接拿了茶,碾茶未用公主自己留在悅春宮的碾子,撿出的炭更是沒有拿炭撾打碎……
其他種種細節自不消說,一壺茶煮成這樣,是萬萬不能給公主入口的。
秋祝終於忍不住了:“這麽不幹不淨的,公主怎麽能喝,你到底學沒學過規矩?”
她的話不輕不重,揭了韋玉寧刻意偽裝的體麵,說得她臊得慌。
外頭宮人聽了,心道虧她這兩日一副主子樣,還以為進宮之前是什麽世家小姐,原來什麽都不懂,做起事來就這德行,還不如她們呢,跟村婦也差不多了。
韋玉寧額頭冒汗,可現在停也不是,不停也不知,難道要承認她根本不會,這麽多人看著,也太丟人了。
“公主恕罪,奴婢在家鄉時煮茶時的規矩和此處不同,到了這宮裏就有些陌生,因而手忙腳亂的。”她隻能推說是規矩不一樣。
秋祝皺眉:“你從前究竟是什麽出身?煮茶也這般醃臢,若是不會,盡可說就是,弄成現在這樣,公主枯等著你,到現在都沒一杯茶喝。”
那頭良太妃聽了,又一陣接一陣地咳了起來,聞泠躬身走了進來,將正好晾得差不多的藥喂給太妃喝下去。
她還順口說道:“倒水煮水的時候,炭沒有敲碎,起煙就大,難怪太妃咳成這樣。”
韋玉寧猛地抬起頭,才發覺窗戶沒開。
她自覺是自己的錯,就想去打開給太妃透透氣,誰知起身太急,踩在了自己的裙擺上,直接又撲倒在了茶案上。
巨響一聲,案上一應物件,在韋玉寧的撲撞下,全都被打翻到了地上,甚至是炭爐都翻倒了下去。
紅彤彤的炭火飛出來又落下,燙得韋玉寧慘叫了一聲,地毯也被燙了幾個洞,良太妃被嚇得驚叫出聲,“你們快去幫忙。”
宮人們腳步匆忙,趕緊過來救人的救人、滅火的滅火、收拾的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