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洛無疾醒過來的時候,李持月正在無聊地捧著瑪瑙香盞在那兒挑香灰,春信和解意張著嘴湊近了看。

春信看得鼻子癢癢,噴嚏剛仰了個頭,就被解意捂住了嘴。

“嗚……”

不是春信的聲音,是洛無疾從床榻上傳來的痛吟聲。

李持月拍了拍手,走了過去。

春信掐了解意,那個噴嚏順利打了出來,香灰揚了兩個人一頭一臉。

洛無疾剛醒,眼神還略帶迷茫,在見到公主時,憶起先前的事,整個人登時變得清明。

“公主……”他起身要行禮,被打完解意的春信過來按了回去。

李持月隻問:“你原是向本宮提兩個請求,另一個是什麽?”

沒想到公主一開口問的就是這件事,洛無疾咬著唇,不敢不答話:“另一個請求賜……小人想求公主賜十兩銀子。”

說完,他似乎想起了什麽,立刻掀被起身,“公主恕罪,小人還有事……”

“你說的,是去泰安堂付藥錢的事?”

洛無疾動作頓住,他知公主必定神通廣大,沒想到這麽快就知道了,“是,小人……還有親人在那兒。”

“不必去了,人已經接過來了,現在……大概還在睡吧。”李持月看向屏風的另一邊。

洛無疾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起身艱難地走過去,就看見不過七歲的弟弟蓋著小被子睡在榻上,呼吸勻長,病情想來是穩住了,不像是泰安堂的大夫會有的本事。

“多謝公主!”他又跪下。

“你與閔徊關係很好嗎,值得用弟弟的命來換?”李持月問。

洛無疾道:“小壽的命,本來就是閔大哥救回來的,當年阿娘身懷六甲還要跟小人進山裏找野菜吃,結果和小人走散了,還遇上了狼,當時閔大哥恰巧在山中,將他們從群狼裏救了出來,阿娘這一嚇就早產了,生下小壽就過世了,之後閔大哥又可憐小人無父無母,提拔小人在做了府兵,才能把弟弟養大。

今日是萬載之幸,求得公主救閔大哥,小壽治病的銀子……小人原本可以另找人借就是,冒犯了公主,求公主恕罪。”

李持月戳破了他:“若是真這麽容易借到,你何必多此一舉跟本宮求。”

洛無疾訥訥無言,公主說得不錯,他已經是走投無路了。

小壽是娘胎裏帶出來的弱病,一出生又被凍著,自小就離不開湯藥,雖然閔大哥時常接濟他們,洛無疾卻不好總受他的好處,多是推拒,所以洛無疾雖身為驍衛府兵,家境可以說是一貧如洗。

他跟寺廟和尚借貸的銀錢一時還不上,寺廟已經不再給他放貸了,今年的俸祿也早消耗殆盡,同僚本就看不起他,更吝於借錢。

就連閔大哥都淪落牢獄之中……洛無疾可以說是走投無路了。

他沒什麽本事,除了打小在山裏過活、能跑能爬之外,一無是處。

一麵想救閔大哥,一麵想掙錢救弟弟,兩頭都是無能為力,洛無疾心中更是惱恨自己的無能。

今日弟弟突然發病,洛無疾趕緊把人抱到了泰安堂,可泰安堂知他家境,非說要給了銀子才肯治病,洛無疾才會跑來驍衛府。

他本是想與驍衛府的同僚借些銀兩的。

雖然他們看不起自己,但為了弟弟的命,就是跪下求也好,威脅也罷,他一定得求到銀錢,之後就算不做驍衛了,給人跑腿或是進山打獵,都要把銀子還上的。

泰安堂的夥計怕他丟下孩子就跑了,也跟著他過來拿錢,跟不進去就在外邊候著。

一路走進驍衛府裏,他其實不抱什麽希望了,若是真的借不到,他就跟著帶著弟弟一塊兒跳護城河去,也算是提早一步替閔大哥探探路了。

沒想到一進了驍衛府,他就聽說公主來了,眾人現在都在校場。

洛無疾聽說公主許下的承諾,他忽然想到,自己人微言輕救不了閔大哥,那公主能不能行呢?

這明都裏許多關於持月公主的傳說,大多是她如何寵冠京城、又是如何驕奢**逸、仗勢欺人的。

這麽厲害的一個人,一定能救閔大哥吧?

越想心跳越來越快,洛無疾覺得,就是拚了這條命,也得給閔大哥找一條生路。

他用盡畢生力氣狂奔了過去。

可真的拿到了帕子,洛無疾卻猶豫了。

一邊是閔大哥,一邊是弟弟的命,他兩個都想救,才會一時糊塗開口跟公主求兩個允諾。

現在,弟弟安然無恙,那閔大哥……還能救嗎?

他大著膽子問:“公主說要救閔大哥,可還作數?”

李持月點頭:“洛無疾,本宮今日又救了你弟弟一命,往後這公主府的大夫也可替你弟弟看病,若是再救一個閔徊……”

你待如何?

若柳暗花明,否極泰來,洛無疾眼前壓在身上最沉的擔子,因為李持月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卸了下來。

洛無疾幾乎落淚,低頭忍著酸麻的鼻子說道:“小人,萬死難報公主恩德。”

李持月要的就是他這句話,“本宮費這力氣,你當然得想著報答才是。”若不是看中此人知恩必報的人品,他不會把話說得這麽明白。

他隻重重磕頭,“小人這條命就是公主的,此生刀山火海,萬死莫辭!”

“好,往後你就是本宮的義子,除了本宮吩咐,旁人的話你一律不許聽,可明白?”

洛無疾語氣堅定:“小人明白。”

兩人差不了幾歲,若是別人說出此言,洛無疾隻會覺得這是刻意的折辱,但是公主對他說的,洛無疾其實是惶恐的。

眼前這位不是別的人,而是大靖朝的鎮國公主,有多少人等著效忠她而沒有機會、想攀上關係而不能夠。

可他就這麽成了公主的義子,閔大哥得救,弟弟也有了蔭庇,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呢!

“驍衛府的差事你不能丟了,等閔徊回去了,你還要輔佐他,可知道?”

“是!小人定不辱命。”

公主這般發話了,那救出閔大哥就是極有希望的事,洛無疾應聲都更有勁兒了。

安頓好洛氏兄弟,李持月就從客廂裏出來了。

回了主院,秋祝快步從迎了上來,低聲與李持月說道:“公主,豫王世子違令出府打馬球,被馬踏斷了腿骨。”

“那可是聖人口諭。”李持月真是被李靜岸的愚蠢自大逗笑了。

“正是因違了聖人口諭,現在世子被馬踏斷了一條腿也不敢聲張,悄悄地就抬回王府去了,連請宮裏的醫正都不敢。”

李持月皺眉:“李靜岸既違令去打馬球,該萬分小心才是,是誰能攛掇他去,消息又怎麽傳到公主府的?”

這正是秋祝想稟報的另一件事。

雖落難的是前頭得罪公主的豫王世子,她臉上不見半分輕鬆神色,說道:“這消息,是鄭嬤嬤過來傳的……”

不須秋祝再細說,李持月已經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她腦中轟隆一片,扶著雕花廊柱慢慢坐了下來。

先是羅同啟,再是李靜岸。

這背後是誰動的手腳,可想而知。

“公主,前頭奴婢已經和季郎君說過豫王世子之事,今日這兩樁莫非都與他有關?”秋祝語調並不平靜。

季郎君人已經啟程南去了,還能在明都攪風攪雨,絕不是一個善茬。

李持月明白她的意思,

這個季青珣……真是半點沒跟她藏著本事。

他一介白身,手就能伸得這麽長,若是真讓此人出將入仕,那要和他鬥,絕對不輕鬆。

被這樣一條毒蛇盤踞在枕畔,李持月竟覺得,前世自己的失敗倒是情有可原了。

可這輩子,絕不能再被他絞住脖子。

“此事暫且不必理會,今夜本宮要去大理寺獄走一趟,對了,遞信進宮裏去,讓阿兄給本宮指派一位先生。”人選她都已經挑好了。

持月公主鬧上驍衛府的消息如長了翅膀的鳥兒,一路飛到了宮裏,又一路飛到了南邊。

皇帝聽著殿中監學舌,捂著頭在那兒頭痛。

三娘竟然答應了這麽一樁事,她能怎麽解決,最後還不是要和豫王鬧到他麵前來。

皇帝忽然想去行宮沐浴齋戒,避一避了。

這時一個小內侍上來傳話:“聖人,持月公主府來了消息。”

皇帝展開公主府一向精致的卷軸,看到上麵的話,有些訝異,他問一旁的殿中監,“前頭三娘不是才和起居郎鬧了一通?”

殿中監道:“哪是鬧啊,公主踹了一腳起居郎就走了,可憐的起居郎弄髒了袍子丟了臉麵,還得起來拱手送她。”

皇帝眉頭攢起:“那她這是欺負完了人還不滿足?”

殿中監想了一下,說道:“公主隻是驕縱了些,但從不留隔夜……的,老奴心想,那起居郎清雋如玉樹芝蘭,公主莫不是……”

接下來的話不言自明。

皇帝一想,確有這可能:“三娘遲遲不選駙馬,莫非瞧上了上官嶠?”

但這位起居郎乃係寒門,這般出身實在配不上李持月。

他略不讚同地搖了搖頭。

殿中監似想到了什麽,湊近低聲說:“老奴聽聞公主在府中養了麵首,莫不是對起居郎也有點那意思?”

“既不是駙馬,隨她如何。”一個寒門出身的起居郎而已,皇帝大筆一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