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因為黑影的出現,府兵們的爭搶不知不覺變成了兩個人的競爭。

李持月這時候才看清楚,那是個不足七尺的少年,體格更不算健壯,隻是身形靈巧、速度極快。

一雙腿仿佛繃緊的弓弦,帶著瘦弱的身子彈跳騰挪間翻過人群,爬上竹竿。

知情見到身形纖薄的少年出現在腳下,也有些訝異,那身府兵服製的衣裳在他身上可以算得上鬆垮,可就是這樣的人,比起底下的壯漢要靈巧許多。

不過公主下了命令,他是一定要拿到帕子的,知情在少年靠近的時候,提著他的衣領要丟下去。

可少年也揪扯住了知情的衣裳,甚至借機捉緊了知情的腿,等縫在一塊兒了似的,就是甩不下去。

知情懶得理他,多拖一個人也不妨礙他先抵達杆頂。

少年不肯放棄,伸了一隻手死死地扒住了竹竿,不讓知情再升一寸,知情沉不住氣了,直接抬腳就要踹開他,順道把旁邊要超過的人踹下去。

再壯實的人也被知情踹下去了,隻有這個少年,無論怎麽樣都不肯鬆開,死死地摳著他的腿,咬牙挨著一腳又一腳。

李持月看在校場中的變故,視線一直落在那個不肯鬆手的少年身上。

她歎了一口氣:“你說他是有什麽願望呢?這樣都不肯鬆手。”

春信聽到了,踮腳遠看了一眼,說道:“這樣的人奴婢在牢裏見過,絕路之人的眼神,大抵如此。”

絕路之人……李持月目光邈遠,好似透過此人看到了同樣在絕路上的自己。

“你說本宮是救這個絕路之人呢,還是救那牢裏的那個絕路之人呢?”

“公主想救當然能一起救了,但都是賤命,不值得公主傷神。”

在她們說話時,那個少年似不要命一般,直撲向知情的麵門,知情一肘擊打在頭上。

這一擊定然不輕,少年的頭微晃了幾下,但他竟然還是沒摔下去,狠狠將自己的一隻手臂掛在了杆上,似一條墜屍,連知情都有些意外了。

李持月低聲道:“解意,讓知情停下吧。”

解意雖不明白,仍舊向校場中喊了一聲:“剛衝出去那小子,加把勁啊,升官發財的機會馬上就要到手了!”

知情聽懂了暗示,他偷隙看了公主一眼。

李持月與他心有靈犀,笑著微點了一下頭。

知情便伸手去抓過少年的衣襟,那少年咬牙抵抗,還要一拳朝他打來。

這一拳已經沒什麽力氣了,但知情挨了一拳,假裝滑下半截,立刻被更下麵的人扯住,和底下的人鏖戰了起來,甚至摔下去前,把其他要往上爬的人砸了下去,

見到了希望的少年迸發出了力氣,怕被人拖下去,不敢再等,手腳並用地往上爬去,終於爬到了杆頂。

在知情的刻意防水之下,少年拿到了素帕。他什麽都來不及想,胸腔湧動出希望來。

緊接著用力地朝持月公主的方向揮了揮,讓她看清楚,拿到帕子的人是他!

見到帕子最終花落誰家,府兵們都有些不敢置信。

“怎麽是這根豆芽菜啊!”

“竟叫他撿了便宜,這家夥也就爬樹的本事厲害些。”

“要不是有人壓住我,我早把他扯下來了!”

但不論這些府兵如何不服氣,事情已經定局,他們也不敢到公主麵前分說。

知情不言不語,他還不能回到公主身邊。

奪得素帕之後,少年已經徹底脫了力,連杆子也抓不住,直直摔了下來,還是知情接住了人,才沒有讓他摔死。

但也隻是虛弱了一會兒,他不敢暈過去,緊緊攥著手中的希望,走到高台之下。

少年“撲通——”一下跪在了李持月麵前。

他額角的血已經滴得半隻眼睛都閉上了,少年沒有去管,朝著李持月高舉起帕子,“公主,是小人拿到了。”

李持月好奇道:“說罷,你想要什麽?”

他說道:“小人想要公主兩個承諾。”

此言一出,不止知情皺起了眉頭,周圍一圈人聽到他這個過分的請求,都忍不住哄笑,這傻子就算拿到了機會也不中用,竟然還能這麽得罪貴人,實在蠢笨。

李持月的麵色果然冷了下來,為了這麽個貨色改了原先的計劃,怪她心軟了。

解意沒想到這小子半點不知好歹,斥道:“咱們買酒你倒先醉了,這麽會許願,你怎麽沒到菩薩旁邊立著去?”

李持月起身拂退解意,明眸寒光乍現,視線一寸寸壓在少年身上,再沒有方才的春風和煦,隻教人敬畏。

“本宮今日心情好,過來尋個樂子,你若是惹本宮不高興,這樂子就是你了。”

少年心髒緊縮了一下,匆促低下了頭,他也知道自己犯了蠢。

為免貴人反悔,他狠狠磕頭,嘴唇顫抖地說道:“小人知錯,隻求公主一事,求公主為左郎將閔徊沉冤昭雪!”

原本笑著的府兵頃刻安靜了下來,李繼榮也不再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你……在說什麽胡話!”

李持月眉頭一挑,沒想到這少年竟然提出了這個請求。

可以說,是不謀而合了。

畢竟她一開始讓知情拿到帕子之後,提的也會是這個請求。

李持月今日來,就是圖謀一個借口,插手閔徊刺殺豫王案的。

李持月還未有反應,李繼榮先按捺不住了,拱手對她道:“公主,這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還望公主不要生氣,他不守規矩,先是姍姍來遲,再是狂妄要求,這小子合該處置了,絕不能放任了他。”

說罷又回去踢了那少年一腳:“你小子不要命了,豫王是公主的堂兄,何況閔徊的案子是板上釘釘,覺無冤枉,給我滾出去!”

“住手!”

李持月緩步踱下高台,將帕子從那少年手中抽出來,帕子也沾上了血,和唇印糊得分不清了。

她兩指夾起,問其他人:“若是你們其他人拿到這個,會向本宮求什麽?”

有些心想升官發財,有想成為公主裙下之臣的,但他們誰都不敢回答,視線過處,人人低下了頭。

人群裏傳出一聲:“若是小人拿了,一樣想求公主為閔徊沉冤昭雪!”

李繼榮又是一驚:“誰在說話!”

李繼榮又要上前,解意攔住了他:“是公主在問話!”你滾一邊去。

見公主看來,也顯出了怒容,李繼榮慌忙跪下:“公主,那閔徊刺殺的是公主的堂兄,公主實在不必為了一句戲言,被這群烏合之眾裹挾。”

李持月一腳將他踹翻在地,“喋喋不休,哪一句是本宮讓你說的?”

在下屬麵前被一介女流踹倒,李繼榮臉上掛不住,心裏也叫苦不迭,這祖宗果然是因為世子的事不忿,今天來大鬧驍衛府的。

他唯有求饒:“公主恕罪。”

“你說的豫王,可是前日在宮中得罪本宮的,那位世子的父王?”李持月麵帶嫌惡,顯見是對這所謂的堂兄看不上眼。

李繼榮道:“是……”

“本宮從無戲言。”她道。

府兵們看在眼裏,互相交換著眼色。

閔徊襲殺豫王之事的貓膩,他們私底下都知道是為何,相比李繼榮,閔徊這位郎將其實更得驍衛府人心,但他們都知道,這件事不是小小府兵能左右的。

現在突然提到這件事,公主一副要和豫王作對的樣子,當真是一個好機會。

反正拿到帕子的不是他們,升官發財都是做夢,現在有人帶頭求公主救左郎將,他們自然要聲援,法不責眾,自開口就是。

“小人若拿到帕子,也想求公主為左郎將沉冤昭雪!”

“小人也是!”

“小人也是!”

一個接著一個,最後一群人高舉著拳:“求公主為閔郎將沉冤昭雪!”

反正到時候大理寺來查,逮的也是現在跪著的那個罷了。

他們的聲量越來越高,這正是李持月樂見的。

李繼榮說:“他是階下囚,已不是什麽郎將了……”但這句話被淹沒在了人聲裏,沒人聽得見。

李持月聽夠了,稍壓下府兵們的聲音,說道:“若是不應,傳出去倒說是本宮玩不起了,既一諾千金,又是眾望所歸……小子,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見公主在問自己,膝行過來磕頭:“小人,洛無疾。”

“好個洛無疾,閔徊冤不冤枉本宮不知道,也不關心。但若閔徊不似你所說那般被冤所致,本宮落了麵子,你待如何?”

洛無疾眼中盡是決絕:“小人,以命相賠。”

“勉強行吧,跟上。”李持月將帕子丟給他,轉身朝驍衛大門走去,隨從們也趕緊跟上。

無人見到地方,李持月輕輕勾起了唇角。

這下子,她可以冠冕堂皇地插手這件事了。

“公主,他暈過去了。”秋祝跟上來說道。

“抬起來帶走。”

走到驍衛府門口,就見到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垂首候在外麵,迎麵撞見公主,駭了一大跳,忙跪下磕頭。

李持月沒有理會,徑直上了輿車。

車帷放下,小廝終於敢抬起頭,見到一齊被抬出來的洛無疾也跟在公主的輿車後麵,雖心生膽怯,但更怕被東家責打,到底是小步跟了上去。

“那個,貴人……他還沒付銀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