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宮城中不知為何煙霧彌漫, 看起來極為不尋常。
李持月捂住口鼻,有些弄不清要不要進去,閔徊正好出現, 他讓洛無疾帶兵前去抵擋十兜率府的兵,自己則在此迎候公主, 以便帶路。
她問道:“閔徊,這是怎麽回事?”
閔徊快速地交代起了宮城中的情況, “這是聞泠聞醫正的所為, 她發現東宮在闔宮的水井裏下了箭木毒,就去了天一閣請人幫忙,在東宮水井下了更多的毒。”
不錯,這裏麵還有季青珣的援手,隻是他並不知道煙霧的事。
“不止如此, 她還帶人在上風口燃起了紫藤葉, 讓煙霧籠罩皇城,那煙會提早刺激毒發, 十兜率府的人都沒了力氣,
公主不必擔心, 沒有喝宮裏的水, 嗅見這煙霧也無事。”
如今闔宮隻有閔徊的驍衛府還安好,因為聞泠留了一句話, 讓他們不要喝水,閔徊回來之後一聽,雖然奇怪,但也相信了。
此時除了幹渴些, 他的驍衛還有戰力。
李持月愕然,聞泠這是跟誰學的這一招?又是如何知道今日李牧瀾要宮變, 準備好大量的紫藤葉?
但不得不說,這一出實在絕妙,既讓李牧瀾沒有提早因為東宮人等出事放棄造反,又算準時間讓他的人失去了戰力,無法造成大量殺戮,然而造反已經是洗不掉的罪名。
如此的膽大心細的姑娘,隻是當一個醫正簡直浪費了!
閔徊在得知消息時,也有些不敢置信。
一個醫正,竟然偷偷幹了這麽大的一件事,有勇有謀,審時度勢,這女子勝過天下許多須眉。
“驍衛正在抵擋太子的人,公主,咱們趕快過去吧。”
因為十兜率府不是人人都喝了井水,如今叛逆之舉已做,李牧瀾沒有回頭路,帶著餘下的人仍在進攻紫宸殿,捉拿皇帝。
隻是幾句話的功夫,李持月馬鞭一揚:“進皇城,抓叛黨。”
一路躺倒了許多人,他們在路上沒有受到半點阻礙,一場本該鮮血淋漓的宮變,就這麽輕鬆被鎮壓了。
然而李牧瀾還沒有找到。
殿中監知道公主來了,此刻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公主,快去!快去紫宸殿救駕!”
李持月目色一凜,騎馬往紫宸殿奔去。
此時正殿大門緊閉,門前橫七豎八躺著一些屍首,洛無疾領著驍衛府的人圍在外麵。
李持月問:“是何情況?”
洛無疾抹了一下頭上的汗,說道:“東宮的人來得比我們更快,進了殿後就關上了門,外頭的人說若我們衝進去,就殺了陛下。”
她能猜出李牧瀾想幹什麽,到這一步了,還覺得自己能當皇帝,實在可笑!
“來人,把門撞開!”她毫不猶豫下了命令。
殿門不比城門,很快就被撞開了。
門一打開,李持月就看到了刺眼的血跡,而她的阿兄就倒在了血泊之中,一動不動。
看到阿兄屍身那一刻,李持月眼眸顫動。
“李牧瀾你瘋了嗎?”
這明晃晃的弑君,還是自己阿爹,他難道根本就沒長腦子?
殺了親爹的李牧瀾提著沾滿鮮血的長劍,將手中詔書高高舉起。
他誌得意滿中帶著一絲瘋癲:“朕!承先皇之詔,即皇帝位!”
可眾目睽睽之下,李牧瀾分明弑殺君父,怎麽可能登基稱帝。
阿兄死了,李持月也沒了掣肘,厲聲喝道:“拿下這忤逆賊子!”
李牧瀾僅存的護衛圍在他身邊,嚴陣以待,但誰都知道,他不可能當上皇帝了,偏偏李牧瀾不肯束手就擒。
漸漸的,周遭的護衛越來越少,李牧瀾早已是窮弩之末,李持月沉住氣盯緊了紫宸殿中的打鬥。
李牧瀾踢過來的劍直刺麵門而來,李持月都沒有後退半步,那劍被知情一劍砍下。
也是殺心太切,給了久樞機會,打算了李牧瀾的腿,將他按在了地上,繳了他的兵械。
傳位詔書被翻了出來,送到了李持月手中,上麵沾的不知誰的鮮血還沒有幹。
她掃了一眼,走到一旁未被撞倒的宮燈上,輕易就又燒了一封傳位詔書。
李牧瀾像一頭凶獸,死命掙紮著要過去救自己的詔書,但更多的人湧上來,將他死死抓住,不能靠近半分。
紙燃成火,落在的地上,成了飛灰。
李牧瀾從一開始的瘋狂,慢慢地失去了聲音,眼中失去了希望。
李持月無謂地說:“一張破紙而已,根本不是傳位詔書,太子弑殺吾皇……”
“不——!”
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本該贏,兩天之前,皇位分明穩穩攥在他手中,就連皇帝他都不放在眼裏,怎麽才兩日,他就到此一敗塗地的地步了呢。
李牧瀾大喊大叫道:“我!我才是儲君!你知道儲君是什麽意思嗎!”
李牧瀾用力地戳自己的心口,要所有人都知道,“儲君,就是下一個皇帝!”
為什麽所有人都覺得,李持月有本事跟他爭呢?
他指向李持月,語氣怨毒:“憑你李持月,一個公主也配!”
她為什麽不跟其他公主一樣,做個女人該做的事,享樂,嫁人,該幹什麽幹什麽去,為什麽要跟自己爭!
“朕是皇帝!傳位詔書是真的!整個大靖都是朕的!”他瘋了一樣,重複著沒有意義的話。
李持月嫌吵,讓人將他堵住嘴,拖了下去。
季青珣趕了過來,看到被拖出去的李牧瀾,還有站在殿中的公主,她安然無恙,季青珣擔憂的眼神變作平靜。
李持月也看到了他來。
二人相隔人群,好似又回到了前世。
如今,就算季青珣殺了李牧瀾,也不會再重蹈前世的覆轍了。
她未有身孕,手中的人牢牢握在手裏,沒有背叛她,季青珣連半點登基的名頭都沒有,就算動手,也不能讓任何人擁立他登位。
李持月覺得自己終於不用再害怕了。
季青珣似有所覺,率先跪下,聲音清正,字字清楚:“太子弑君失德,請持月公主以三帝嫡係之身,登上帝位,吾等願擁持月公主為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次所有人都跪下了,隻有她站著。
“吾等願擁持月公主為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等願擁持月公主為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持月並未推拒,在萬眾的呼聲,成了大靖朝新帝。
呼聲震天,連被拖出去的李牧瀾都聽到了。
“原來,做皇帝是這種感覺……”
—
皇帝崩逝的鍾鼓聲,一切已成定局。
整個大靖處於改朝換代之中,箭木毒的藥力未消,太昊宮上下都有些混亂。
“東宮一幹人等扣押,不準踏出半步,違者殺無赦。”李持月吩咐閔徊。
閔徊領命去了。
聞泠匆匆趕來見了李持月一麵,對新帝的嘉獎,她臉蛋紅撲撲的,隻說自己是無意中發現的,而且一心求醫,無須什麽獎賞。
說了幾句,她就忙著去收拾殘局了。
等聞泠走後,李持月對一直跟在身後季青珣說:“就算聞泠不想要什麽獎賞,朕也要盡一份心意,可否讓敬大夫教導她一段時日?
他想要什麽賞賜盡可以說。”
季青珣笑了,道:“他正好要收一個徒弟,臣可去遊說,賞賜什麽的……陛下能否讓臣隨侍左右?”
他不想當什麽少卿了。
李持月笑問:“你是想當殿中監?”
季青珣搖頭:“有沒有能侍奉龍床的位置?”
李持月記得自己曾問過,她登基之後,季青珣是想在前朝還是入後宮。
那時他隻是笑笑,將話含糊了過去了。
之後季青珣就選了帝位。
時過境遷,他現在自請入後宮,李持月當然不會高興。
“少卿之能,入朕後宮太可惜了,如今也不宜談論此事。”李持月也輕巧推脫了,對身側的殿中監道:“登基大典暫緩,眼前以阿兄的喪儀為要。”
季青珣也知道了結果,入後宮之路漫漫不要緊,但這條路上隻能有他一個人。
阿蘿沒空談風月,他就說起了正事:“進來之前,臣已讓人去盯緊各門,不會讓可疑之人趁亂逃出去。”
這人有前世的記憶,可太知道眼下最要緊的是做什麽了。
二人和身後的隨從拉開距離,李持月不恥下問:“照你前世的經驗,眼前最要緊的是什麽事?”
她雖然成了新帝,卻還在擔心不能順利登基,就算登基了,又得憂心自己這皇帝位坐多久,能不能做好。
快活是絕對沒有做一個受寵的公主快活的。
不過現在李持月心態已經徹底變了,做皇帝不是為了那尊貴的名頭和說一不二的權勢,李持月想做一位比她母皇更出色的皇帝。
她自知這天下有太多的人強於自己,她隻要把這些人握在手裏,李持月覺得,當一個皇帝,首要做到的是清醒而穩重,不貪求安逸,也不好大喜功。
季青珣見她真心在問自己,不禁欣慰:“派人盯住太子黨的官員,李牧瀾已不必再審,為防夜長夢多,我替你去殺了他。”
李持月的心情冷峻許多,並未猶豫多久:“好,你去殺了李牧瀾。”
“陛下,還要讓各道盡快上賀表,朝中百官極力呈請陛下早日登基……”
皇帝不願及早登基是礙於孝賢,百官為了江山社稷,一定要一催再催,要有事不可逆、非卿不可的急迫感。
季青珣囑咐完一大堆事,李持月都記下了,才轉身離開。
她定定看著季青珣離去的背影。
從感明寺之後,李持月就沒有了想殺他的念頭,可是現在那念頭又有些冒出頭來。
其實她能感覺到,季青珣不會再覬覦帝位。
隻是時不時又會拷問自己,都死過一回了,為何要這麽天真?可是趕又趕不走他,真跟硌在心裏的一顆石頭差不多。
很快她就沒時間那麽多了。
李持月這一天簡直是忙瘋了,她在重複著從前季青珣做過的事,在禦書房裏見了一群又一群的朝臣,跟禮部安排起阿兄的喪事,其餘幾部還有政事堆積,都要請她拿主意。
積壓的政事太多,李持月又還不甚了解,當然不能輕易批改,隻能一個個問清楚,其中還涉及太子黨官員負責的案子,為一本折子打了機鋒無數,所以進度極慢。
季青珣請見時,李持月又送走了一位官員,正在伏案。
“臣大理寺少卿季青珣,參見陛下。”他跪在織金地毯上。
李持月從白日進宮,一直到現在,連衣裳都還沒來得及換,見他來了,難道送下了筆,問道:“如何?”
季青珣道:“廢太子已死,是自己衝出大牢,死在長槍之下,如今屍身就停在東宮,陛下可要去看看?”
李持月想去看一眼,但眼前政務脫不開身。
“明日再說罷。”
“是。”
季青珣也不告退,抬起頭看她:“陛下,您還未讓臣平身呢?”
李持月不受他勾搭,“朕沒空理你,能待就待,不待就滾。”
季青珣自己站起來了,坐到一邊,“陛下昨夜就沒睡好,今夜難道又要徹夜不眠?臣先伺候陛下睡下好不好?”
秋祝和解意在一邊瞪眼,那是他們的活計。
李持月哪裏不知道自己早已困乏,但是眼前還沒有處置好幾件事,她根本沒有休息的心思,“你沒事就下去,別煩。”
季青珣當然不走,而且想把禦書房裏多餘的人趕出去也簡單。
他暗示道:“所有的事臣都知道,若陛下不知,又擔心百官欺瞞,可以問臣。”
李持月看著眼前堆積的奏章,反應了過來,這些都是季青珣曾經麵對過的事,他比自己清楚太多了。
季青珣壓低了聲音:“臣當初也焦頭爛額,陛下不必太過心急,別被那些官員拿捏住了。”
李持月確實有事要請教季青珣:“秋祝解意,你先下去吧。”
二人對視一眼,退了出去。
季青珣看著大殿的門被關上,起身走過來,迫不及待地把李持月壓在後麵的書架上,入情地親吻起了她。
他可以跪在她麵前奴顏婢膝,但也是要回報的。
李持月不高興,掐住他的下巴:“大膽,朕現在是皇帝,不許忤逆!”
季青珣委屈道:“先前中了藥,對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一朝好了,臣費的那些力氣就都不作數了,翻臉不認人,陛下就是如此馭下的?”
“隻對你如此。”
“那臣隻能自己討點甜頭了。”
他抱著人轉身坐在椅子上,圈緊了細腰,將她後頸壓下屈就自己,膩耳的嗞噠聲在禦書房響起,唇舌以萬般姿態柔纏在一起。
等親夠了季青珣才肯放開她。
李持月擦著嘴站了起來,將一本奏折扔在他臉上:“工部尚書說南邊的幾艘要下南洋的海船正等著付船工銀子,造價總二百萬兩,朝廷眼下隻付了三十萬兩,可有此事?”
季青珣說得幹脆:“他原是太子的人,眼下還料不清局勢使絆子,實在愚蠢,造船的銀子價報高了,而且所謂的海船根本沒有作戰之能,那些銀子直接抄了他家還有當地督工官員的家就有了。”
之後李持月又問了幾件事,季青珣均對答如流,他確實無所不知,她未盡信,但是從季青珣的回答和官員的回答中,也發現了下麵的人回話的許多貓膩。
之後李持月沒再說話,認真地看起奏章來,季青珣就站在一旁守著她,等她何時再喚自己。
秋祝進來將蠟燭續上的時候,李持月才放下奏章,按住了眉心。
季青珣過來幫她揉肩:“做了皇帝,你似乎不開心?”
李持月頭也不抬:“當初你開心嗎?”
“不開心,我隻以為是理所當然要為宇文家做那些事,可你與我不一樣,阿蘿,你是自己做主選的,為什麽不開心?”
李持月未答話。
“是因為先帝嗎?”季青珣一語中的。
李持月垂下眼眸,說道:“是,我猜到阿兄可能會死,我隻是裝個要救他的樣子,其實心底覺得,死了也省事。”
這話一直憋在她心裏,在季青珣麵前,她才**了自己的卑劣。
“人各有命,沒有誰一定要保證身邊的人能活到什麽時候,當初在東畿道你不會怪先帝沒有及時派出援兵,今日先帝駕崩,他首要怪罪的應當是殺他的凶手,然後是自己疏忽輕信廢太子,而不是怪你沒有及時出現。”
李持月聽進去了,無聲歎了一口氣。
“好了,朕還有許多事做,不能浪費時間了。”
批改奏折真是一件耗費心神的事,可即便再苦,李持月都堅持自己親力親為,絕不假手於季青珣。
她要做皇帝,這種事早晚都要習慣的,也遲早,她要做得比季青珣還要好。
新換上的蠟燭漸漸變短,天也已經亮了。
李持月將緊要的奏折批完,仰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季青珣在秋祝的注視下,將她抱到了另一邊的軟榻上躺好,蓋上了被子,然後才走了出去。
他去見了敬大夫。
敬大夫也沒答應要不要收聞泠為徒,隻說先看她資質。
他更在意季青珣的事:“你和公主……那丫頭如今怎樣了?”
季青珣眼神有些許落寞:“她……並不信任我。”
對此季青珣並無怨怪,隻是失落。
敬大夫說道:“我有一個主意,雖不能讓你們如膠似漆,但至少不必再互相堤防。”
“什麽主意?”
他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三個字。
季青珣仔細琢磨,覺得此法可行,問道:“你如今手上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