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聞泠已經過了醫正的考核, 李持月在失蹤之前,便讓她去給皇帝看過,當時皇帝還沒有因為公主被挾持
她是跟著大醫正去, 卻也看不出皇帝有什麽不好,後來昏倒了還覺得有些意外。
可無論誰查, 得出的結果都是皇帝身體康健,太醫署思來想去, 覺得隻能是時氣所致, 陛下久坐突起,又兼氣急攻心,才一時身子不好。
可是公主已經被摩訶挾持帶走,聞泠沒法將這個消息告訴她。
聞泠也不想聽外頭的風言風語,說什麽公主已經死了, 回不來了之類的話, 她不相信。
公主不回來,她就一直等著, 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此外,聞泠還留了一個心眼, 在太醫署中一直盯著皇帝的用藥, 察看各宮的醫案,盯住,
兩年多前,公主因為紅葉寺被太子妃汙蔑一事離京,皇帝就一直提拔聞泠,讓她跟在太醫署醫術最精湛的醫正身邊學習。
而且聞泠自己的醫術也爭氣, 宮中貴人的幾次急病得她診治,都平安康複了。
和別的醫正不同, 聞泠待伺候的宮人們也十分和善,隻要生病了去找她,聞泠就沒有推脫的,因而積累了不少人脈。
如今的聞泠,在太醫署中已經徹底站穩了腳跟。
這日聞泠跟著大醫正照常請脈,守在紫宸殿外,就看到太子從殿中出來,跟著出來的還有成淵,聞泠看了一眼就低下了頭,進了殿去。
接著就是太孫過來探病。
醫正在皇帝逗孫兒的時候,抓緊看診,皇帝雖然因為公主被帶走的事焦心,不過有孫兒在,他神情也沒有太難看。
聞泠看著皇帝抱著孩子的麵色,確實也沒什麽異常,放下心來,隻要皇帝還活著,太子還不是皇帝,公主就還有機會。
可是從殿中一出來之後,朝中就傳出了公主助摩訶逃跑的消息。
別的人不知道,但聞泠知道,公主絕對不會這麽糊塗。
若是任由流言肆虐,會動搖公主在朝中的根基。
聞泠左思右想,借故去一趟驍衛府,找到了閔徊。
“我知道公主絕不會助摩訶逃走,也不會不回來,請你一定幫忙,穩住各位大人。”聞泠握著手求他。
閔徊愣了一下,笑道:“這正是我要去做的事,聞醫正請安心吧,如今宮中最是易生變故的時候,請回太醫署之後顧好自己,若是有什麽變故。”
聞泠見他真的不著急,也安心許多。
看來閔徊比自己知道得更多,一定是公主沒事了,他才會這樣說的,而且聽來,宮中似乎真有風雨欲來的勢頭了。
明明皇帝的身子康健,為什麽公主會擔心,閔徊會提醒她?
聞泠不由得想起了先帝時的宮變。
聞泠回到了太醫署,看起了醫案,還有皇帝每日的飲食,看起來確實吃得少了,如廁的時辰還變長了。
不過都是正常的,也可以歸咎到皇帝因為公主的事吃不下飯的緣故,但聞泠因為公主的吩咐,便覺得這實在不尋常。
走出太醫署,她就被人叫住了,是一個小內侍,眼睛被□□了一圈,是來請聞泠幫他看傷的。
“聞醫正,我唉……挨打了,能幫我看看嗎?”
聞泠並未拒絕,轉身回藥署幫他挑了敷眼睛的藥,又問他為何要跟人打架。
小內侍苦著臉說:“我並未跟人打架,就是今日去打水,看到有人在井水邊鬼鬼祟祟的,問了一句,就挨了一拳,然後那個人跑得飛快。”
那還真是飛來橫禍,聞泠沒有再問。
“聞醫正,要不也給我看看脈吧,我最近總覺得不舒服,去茅廁的時辰都變長了,更可氣的是,不止我一個人是這樣,茅廁整天在排隊……”
內侍心想醫正在這兒呢,不看白不看。
聞泠聽到熟悉的字眼,猛地抬起頭。
她探手去診脈,可還是沒什麽異樣。
這麽多人有這樣的反應,真是暑氣所致嗎,往年怎麽沒有這樣的情況?
宮外難道也是這樣?
等小內侍走了之後,她立刻跑了出去,跑到內侍說的井水處,將水打上來,並沒有什麽異樣,聞泠又仔細找了別的井,終於在井邊發現了一點散落的粉末。
仔細嗅了嗅,又嚐了一點,回去翻看了古籍,才知道這是箭木磨成了粉,有些微毒性,服食之後,會讓人精神不濟,吃不下飯。
但接觸的時間久了,毒素就會累積,帶出別的病來。
有人往宮中的水井裏倒這東西,到底想做什麽?
太醫署的藥並未見少,能將這麽多藥帶入宮中的,聞泠此刻除了東宮,想不到其他地方去。
翌日,聞泠不敢讓人傳話,一得空就衝到了驍衛府去。
可是閔徊已經不在衙中,不知去了哪裏,連洛無疾也不在。
她不能在驍衛府待太久,隻能朝可信之人留了兩句口信,心事重重地離開了。
東宮已經動手,隻怕變故就在須臾之間。
稍晚的時候,聞泠擅自去紫宸殿請脈,謊稱大醫正換了請脈的時辰,而且大醫正在台階上滑了一跤,摔傷了,才遣她來。
為了弄清真相,聞泠不得不出此下策。
進了紫宸殿,太孫也在,祖孫二人在學寫字,聞泠隻能先守在一邊。
這一次,她不知自己能不能查出來,若是查出來了,又該怎麽說呢?
如今公主不在明都,她要是將箭木毒的事說了,皇帝發現了太子的不軌,難說不會將太子招來質問,逼得太子早早動手,那滿宮中毒的人怎麽抵擋?
太子登位,到時公主隻怕就回不來了。
聞泠一個人在這湧動的暗流之下,什麽都不知道,不知該找何人求助,不免有些孤立無援。
“醫正。”皇帝讓太孫自己寫字,喊聞泠過來診脈。
“是。”
她回過神來,向前走去,未料踢到了一隻布老虎,恍惚間似乎看到老虎身上有些粉末落下。
聞泠心中一動,沒有聲張。
仍舊一切安康,再看皇帝神色,詢問這兩日的感覺,還是和昨日對大醫正說的話沒什麽差別。
“想來是今年雨水不夠豐沛,太昊宮北麵建殿又砍了好些樹,才比往年燥熱,換了地方住應該就無礙了。”
既然不能直言,她隻能暗示皇帝挪個地方了。
皇帝一想也是,點點頭:“朕想想去哪兒避暑。”
聞泠心滿意足地退了出去,離去的時候,她將掉在地上的布老虎撿起,“陛下!這布娃娃是太孫的嗎?”
皇帝睜眼看了一下,說道:“是信兒的,放那兒吧。”
紫宸殿還放著幾個布娃娃,被太孫帶來之後就放在這兒了,他過來的時候也能玩。
聞泠的手上沾到了布老虎身上掉落的粉末,將老虎擺好,就退了出去。
聞泠走出殿外,抬頭看了太子妃一眼。
她帶著太孫來探望,但是自己是不會進去的,隻是在外邊等著,畢竟公媳也要避嫌。
聞泠走了之後並沒有離開太遠,在一旁的暗處觀看。
半個時辰不到,太孫也出來了,太子妃讓嬤嬤抱著他,回東宮去了。
聞泠看得出,太子妃和太孫並不親近,因為那到底不是她親生,所以拿養子來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太子妃根本不會心疼。
聞泠轉頭回了太醫署,深深吐出了一口氣。
東宮將事情做到這一步,她一定不能坐以待斃!
—
公主府中
成淵雖被李牧瀾帶走,李持月半點不著急,隻是派人盯住了皇帝的寢宮,另外暗中召集了自己的心腹。
閔徊見公主果真平安無事回京,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這樣一來,李牧瀾的謊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其他人也是一樣想法。
此時芙蓉廳內坐了很多人,有幾位中郎將,還有幾個李持月在朝中的心腹。
李持月坐在上首,季青珣則站在了一旁。
她說了摩訶案子的始末,自然和李牧瀾所說出入極大,眾人這才恍然。
原本以為東宮占據優勢,再無敵手,沒想到公主甫一回京,就把太子逼上了絕路,直接倒轉了局麵。
雖兵行險招,但實在有奇效。
也怪李牧瀾知道公主被帶離大靖國土,才會得意忘形,沉不住氣將鍋一股腦甩了出去,收拾不好自己的首尾。
眾人也知道,李牧瀾如今被逼得已經沒有了別的出路。
如今,要防備的就是李牧瀾帶著十兜率府的士兵發動宮變。
敵不動,他們也不能動,隻有等,李持月要占據道義的製高點上,踩著李牧瀾這個名副其實的反賊,名正言順地登基。
從太子身上他們也看到了,成敗一夕便可被顛覆,現在最要緊的,是能沉住氣。
大靖時局會不會被徹底改變,就看這幾日了。
廳中偶有人語,但多是李持月說話,語調沉穩而嚴謹。
等人都退出芙蓉廳,季青珣還沒有走。
“你還有話說?”李持月掃了他一眼。
季青珣站到她麵前,半跪下:“是你有話說。”
他將李持月的不安看在眼裏。
李持月確實有些心神不寧,“你覺得李牧瀾真的會耐不住動手?他可以偷走成淵的奏章。”
季青珣極為篤定,“會。”
李牧瀾的破綻已經太多了,不可能不知道他們在盯著,怕是偷奏章會提早驚動皇帝,失去先機。
若是明日讓皇帝見到公主跟摩訶,到時三堂會審,加上火藥和成淵的事,還有前大理寺卿的命案,李牧瀾再也不能翻身。
李持月讓李牧瀾知道自己已經回京,而沒有進宮麵生,不就是要逼他自己造反嗎,為何又要這樣問。
季青珣看穿了她:“你想問的不是這一句吧?”
李持月點了點頭,“本宮並不那麽樂意,大兄已經死了,那時候本宮來不及,但是現在……”
她有些不忍:“那是本宮的阿兄。”
她無法輕易看著阿兄身陷險境。
若是太子敢弑殺君父,要背這千古罵名,公主又何必為他的作為自責?這句話在季青珣心底浮現,但他不敢說。
話一出口,隻怕阿蘿又想到過去。
她一定會嘲諷自己,前世就是足夠冷血,才登上皇位的。
季青珣不想二人關係再差,但是阿蘿既然有心皇位,有時候就是要冷酷無情。
眼下季青珣隻能安撫她:“太子知道你回來了,貿然殺了皇帝隻會引你追查,而且他不會願意背這千古罵名,怕是逼皇帝拿到傳位詔書之後,就會將皇帝奉為太上皇送到行宮去了,到時你不必有什麽忌憚。”
李持月也希望是這個結局,但事情真會如她所願嗎?
“如今李牧瀾已經知道,他做什麽,都不是我們能喊停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持月點頭,她也隻能如此了。
她看向季青珣:“這一次……”
季青珣知道她想說什麽,這一次,她不肯讓季青珣再跟著進宮了,前世夢魘終究還在。
分明他未再沾染公主府的人,但李持月仍舊不肯信任他,偏偏季青珣不能跟她一直在此事上分說。
他給她兩條路選:“我想去護著你,但是你若擔心的話,我留下也可以。”
李持月默了一會兒,說:“那你就留在公主府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她到底還是信不過他,季青珣眸光黯淡,聽從了她的安排。
“我不會留在府中,而是守在皇城外,你可以讓人看守住我,這枚哨子你拿著,一旦形勢不利立刻吹響,我會去救你,進皇城之後,別讓知情和久樞離開你身邊。”
季青珣怎麽也不可能放心李持月去做這麽危險的事,他隻能諄諄叮囑,將一枚哨子放在了她的手心。
李持月這一回領了他的情,“好,我會的。”
說完這些話,她就示意季青珣出去了。
季青珣沒有什麽話能再說了,歎了一口氣走出廳外。
仰頭看天上,紫薇星動,要有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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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變是白日發生的。
李牧瀾清點了兵馬,直取紫宸殿去。
太子妃帶著兒子去紫宸殿給皇帝下毒是他之前的計謀,因為他等不及皇帝老死了,現在李持月回來,連箭木毒都來不及,隻有逼宮這一條路走。
幸而他給闔宮都下了藥,昨夜為了讓藥效更強,他甚至吩咐人往整個太昊宮的井中下了更大劑量的箭木毒。
李持月就算掌握了一部分禁軍又如何,如今那些人喝過毒水,根本沒有半分戰力,絕不是他十兜率府的對手。
太子造反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傳出了宮外。
李持月騎著快馬,帶著公主府所有的府兵迅速趕往皇城,眼神堅毅,季青珣一路相陪,仿佛前世重演。
但他隻是跟到了宮城外,就拉住了馬,來不及說一句話,目送著她策馬在甬道上飛馳。
城中有濃煙飄出,季青珣看到這些煙,眉頭緊緊皺起,這煙霧不尋常。
尹成適時出現,將宮中的情況告知於他,季青珣才放下心來。
這麽說來,這次應當是有驚無險。
李持月令人打開宮門,然而裏麵沒有一點動靜,環顧兩邊城樓,也沒有一個站崗的侍衛。
“翻過去!”她命令道。
立刻有人翻過高牆,從裏麵將宮門打開了
宮門一開,就看到了滿目倒在地上,並未染血的士兵和宮人,李持月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次宮變,怎麽和從前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