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胡說,這是收進國庫的!”

“一半進國庫,一半進東宮咯,端看侄兒把銀子怎麽分,阿兄你讓我去盯著,瞧瞧侄兒孝心,如何?”李持月循循善誘。

皇帝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這事情都已經定下了,滿朝野看著,再下一道命令派持月去盯,旁人還以為他不放心太子。

“太子仁德,三娘,不可隨意攀扯,況且這一回有兩位監察禦史同往,定不會有什麽事的。”

李持月怎麽會讓這件事輕易過去呢,她說道:“天下財賦,鹽利居半,阿兄,這麽件大事,是兩三個人就能盯住的嗎?”

“銀子夠多,那兩位禦史的嘴也不是不能堵住,往後把柄又在太子手上,還不就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皇帝照她腦門敲了一記:“不可如此隨意謗陷禦史。”

“阿兄,非是我謗陷,那麽多的銀子,天下誰見了能不心動?那當然隻有阿兄,還有阿兄的妹妹我呀。”

李持月這話也有點道理,但是皇帝還是不願派李持月去,這兩個人在鹽務上鬥起來,他實不樂見。

見阿兄不動,李持月狠狠推了他一下,當然是推不動。

她惱道:“我就是覺得不公平,怎麽太子能為阿兄辦事,我就辦不得?難道我……我就是外人了嗎?”

說著說著,她眼淚就掉下來了。

皇帝見妹妹掉淚珠,心裏也惆悵。

“好了,你一個女兒家,何必理會這些煩心事,盡去玩就好了,給你再多修個園子好不好,豹園?孔雀園?

太子賢明,一向為國鞠躬盡瘁,你做姑姑的這樣疑心深重,就不怕傷了他的心……”

聽到一句“女兒家”,李持月臉就垮了下來,女兒家是什麽妨礙?

她捏著拳頭站了起來,“哼!他就是為國,我就要玩嗎?阿兄,你先看扁我,那我就讓你知道,太子到底賢不賢!”

說完就擼著袖子往外走,好像真的要去找李牧瀾的什麽把柄。

見妹妹要撒潑,皇帝忙拉住她,說:“為兄錯了,為兄的錯,但太子到底是儲君,容不得這般監視,你莫要再去攪亂啦,阿兄是信你的,你的本事比他大!”

李持月一拉就回頭,“既然知道我本事大,那阿兄答應我,下次有差事就交予我,我定不會讓阿兄失望的,事情保準辦得漂漂亮亮。”

皇帝才知她名為對太子不放心,實為給自己謀差事。

可她都這樣說了,皇帝還有什麽辦法,他長歎了一口氣,“行,隨你吧。”

李持月可沒這麽容易打發,她得把口頭的承諾踩實了,旋即湊到皇帝耳邊說了幾句。

“!”皇帝看向她,“你摻和這件事做什麽?莫不是……”

“反正呢,你不讓我管,我就往鹽務上鬧,阿兄,你看著辦吧!”

李持月算看明白了,阿兄這麽護著李牧瀾,怕是這鹽稅有一部分也是要進他的私庫的,這麽漂亮的魚竿,隻怕也是太子送的。

見李持月這麽鬧,皇帝咬了咬牙,罷了,他懶得管這種事,各人過好各人的日子,他不答應,妹妹就不給他好日子過。

“行行,到時就定你的名字,去吧,去吧……”

“妹妹多謝阿兄!我還沒吃午膳呢,先不走。”李持月真的餓了。

見人消停了,皇帝也不再理會她,扭頭繼續釣魚去了。

李持月詭計得逞了,心道,幸而阿兄生的這李牧瀾不是女兒。

父子天生就不親近,何況李牧瀾還不是他鍾愛的發妻生的,要是個有野心又有能力的女兒來爭,李持月還真不知道怎麽比呢。

還未安靜多久,豫王就在外頭求見,聽聞這位堂哥來了,李持月忽然想到昨日淮安王妃說的,他夫人在寺院裏私會男人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皇帝知道今天的魚是徹底不用釣了,道:“宣進來吧。”

豫王小步走了進來,朝皇帝恭敬道:“趁著阿兄休朝,特來給阿兄請安。”

皇帝瞥了他一眼,問道:“朕安,豫王何事求見啊?”

“不過是掛念聖人而已,”豫王閑扯了些有的沒的,才裝模作樣地提起來意,“唉,愚弟心中亦有些沉悶,想說與兄長聽。”

沉悶就在心裏悶著,他懶得聽。

皇帝說道:“豫王心悶就去打打馬球,若還是不行,朕可派醫正與你瞧瞧。”

豫王連說不用,他哪是心悶,他是來青史流芳的。

擺完手,豫王喜滋滋地說起了自己昨日在府中之事,原來是前幾日他得了一位美人藏於府中,一日醒來,見美人睡顏,心中竟半點不想起身,隻想和這美人日夜嬉鬧。

這樣的想法驚了豫王一跳。

他如夢初醒,這般念頭將自己的正妃放在何處,暗悔自己沉湎女色,不事正務,旋即賜死了那位美姬。[1]

當時王府的門客就說,“王爺此等賢舉,有鄒忌之風,實當載入史冊,萬載流芳也。”

豫王一想確實如此,他都不須勸諫就能回頭是岸,此德行當被天下知曉啊,於是今天就顛顛地進宮來了。

豫王旁敲側擊著在皇帝麵前,把這段美事說出來,就是想把自己的美名傳揚出去。

他美滋滋地想,這件事要是記到史書裏去,還不得和負荊請罪、士別三日的故事一樣,萬古留名,受人稱頌呀。

“那當真是一位絕世美人,臣弟心實憐愛,真是一顆心都願掏與她去,憂心己身沉淪美色,不能為阿兄分憂解難,便痛下狠心將此人賜死了,才不失為人臣子的本分。”[1]

此刻義正辭嚴的模樣,當真是一位忠臣良將也。

可旁人不這麽想,上官嶠先皺了眉。

聽聞他用這麽可笑的理由殺了一位美人,李持月冷笑了一聲,“既然憂心沉淪,為何不放她離去,偏要害人一條性命?”

“若放她歸去,臣心難舍,不若賜死,不過一個奴婢罷了,殺了也就殺了……”豫王聲音逐漸小了下來。

皇帝似沒聽見,八風不動地坐著,李持月也不再說話,場麵登時安靜了下來。

沒有得到預想中的誇讚,豫王按在膝蓋上的手繃出了青筋。

“臣弟也是一時糊塗,但想到兄長治國尚且宵衣旰食,臣弟又怎好不努力為皇兄分憂呢。”

皇帝轉頭看了他一眼,道:“豫王有此心,朕心甚慰。”

李持月卻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堂兄都管著武備庫這樣的大的地方了,本就日理萬機,便是稍耽美色又有何妨,該玩樂自去玩樂,不然,堂兄還打算往哪兒努力呀?”

麵對李持月這一問,豫王悚然一驚。

今日是他自作聰明了,一個宗室,閑散度日、沉迷美色說不定更受皇帝嘉獎,他卻真的拿勤勉當美事來邀功,確實……容易讓皇帝忌憚。

可說到宗室內真有異心之徒,她李持月有什麽資格在這兒編排自己,皇帝真該忌憚的,是她這個食邑萬戶的鎮國公主才對吧!

但人家是親兄妹,豫王心中不忿,也不敢說出來。

隻得急忙解釋:“阿兄明鑒,武備庫之職實在重要,臣弟向來無能,從前已是兢兢業業才不至於出錯,若是沉湎酒色隻怕原本的差事上要出岔子,才不敢稍有疏失,當即斬斷了禍根,也是想為了阿兄的萬世基業做一點努力罷了。”

見豫王把話圓回來了,李持月無聊地看向了湖麵,不再搭理他。

殿中監出去了又進來,“陛下,該用膳了?”上前扶著皇帝起身。

“嗯。”皇帝也沒開口留豫王用飯。

“那臣弟先告退了。”

豫王今日沒能青史留名,差點腳底打滑,他也不敢多留,擦著腦門上的汗就退下了。

一場鬧劇暫且收了場。

“還未問,阿兄何時換了起居郎?當真是俊俏得很。”李持月說著看向上官嶠。

聽著李持月近似調戲般的話,上官嶠凝眸看她,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隻是剛整治完豫王,又要來為難他?

“他是今科探花,一篇《對求賢策》得主考大讚譽,不過那一手詩更是寫得好,我喜他才華,前幾日才提到麵前來的。”

李持月揚眉,皇帝竟然隻喜他才華,真是耽誤了這樣一位諍臣。

“探花郎啊,打馬遊街之時,可給自己定了一門好親事?”李持月說著,朝上官嶠走去。

“不曾……”

上官嶠本以為她會在麵前站定,李持月卻未停,而是繞到了他的身後去,視線也從他臉上,落到了他手中起居注。

上官嶠下意識地要合上起居注,卻被李持月按住了。

看著墨跡未幹的一行字,她念道:“弘德三年六月二日,持月公主入宮,讒語於上,妄攝鹽務……”

“讒?”李持月皺眉疑惑看他,又湊近到他耳邊,“妄?”

這一聲輕破,氣息柔柔灑在頸間。

“不錯。”起居郎麵不改色,垂目視於自己的紫竹毫筆上。

李持月點了點那一行字,“改掉!”

“臣雖不是秉筆直書之史官,但承聖人機務,記錄起居要事,不過錄下所見所聞,不敢擅改。”

李持月看了他半晌,又看向皇帝,“阿兄……”

皇帝不知何時已經走了,殿中監連一句“聖人起駕”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