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進了廂房之後李持月就有點警惕。
這幾天她奔波太過, 不過是硬撐著走到現在,李持月的腦子已經昏沉起來,後腦勺也突突地疼, 渾身忽冷忽熱的。
摩訶的手搭在她肩上,李持月反射性地避開, 和他麵對著麵。
“你要做什麽?”
嗓音也不對。
從進客棧起,她就覺得摩訶神色怪怪的, 兩人獨處之後, 李持月又被他動作嚇了一下,莫名想到他前兩日的話,心中越發不安。
摩訶瞧她神色不對,走近:“你看起來好像病了,是不是在馬上吹了太多風。”
“我沒事。”李持月又往後退了兩步。
摩訶迅速接近, 生病的李持月動作遲鈍, 被他像抓小雞一樣輕鬆就抓住。
“還是躺一會兒吧。”
將人放到床榻上,摩訶還順道把她的嘴塞了起來。
李持月大感不妙, 摩訶要幹什麽?
她要起來!
可摩訶用被子將她捆住。
李持月睜大了眼睛詢問他,裏麵還有藏不住的驚詫。
“病了可不好趕路, 正好, 咱們也有點事要做。”
知道她正驚疑不定,摩訶偏偏不給她解惑, 讓她懸著一顆心。
沒過多久,有人敲響了房門,“客官,您要的東西買來了。”
摩訶走過去開了門, 從店小二手裏取過了東西,重新關上房門之後, 青天白日的,摩訶就點起了蠟燭。
李持月看不明白,就見他抽出一根銀針,在盛水的碗中清洗,又在蠟燭上炙烤了一會兒,便過來坐下。
“如今行路在外,一切不便,可能會有點疼,你不要害怕,紮了環洞,我會給你買很多漂亮的耳墜,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有多受寵。”
李持月充滿了駭然。
摩訶要給她穿耳?開什麽玩笑!
在大靖朝,戴耳飾是異族人的做派。
大靖人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絕不能傷害分毫,因而沒有穿耳的習俗,若是在路上見到戴著耳環的,那就一定是異族人。
她堂堂靖朝公主,怎麽能受此屈辱!
視線移到摩訶的耳上,那裏確實有幾個不起眼的小洞。
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將一頭金發包了起來,耳朵上自然也沒有戴什麽耳飾。
這些洞都是生生紮出來嗎?
摩訶去摸她的耳朵,手裏的銀針慢慢靠近。
任誰看到這麽細長的針衝自己來都會害怕。
李持月想喊叫,想拒絕,拚盡全力要掙脫摩訶的壓製,可這些反抗於他而已太過弱小,都被輕鬆鎮壓了。
耳垂被揉碾了幾圈,李持月顫抖著,眼睜睜見銀針靠近。
“別動,小心紮到你的臉。”
不能後退,更沒法求饒,隻能逃避地閉緊了眼睛。
針是生生紮進去,將耳垂刺穿。
李持月猛地抖了一下,耳垂傳來熱辣的疼,感覺到針停留在血肉裏,眼淚就出來了。
生病的難受讓淚意更加洶湧。
摩訶利落地紮完一邊,鉗住她的下頜使人偏頭,要把另一邊紮上一樣的洞。
可活生生被針紮穿皮肉的感覺太過恐怖,李持月拚命掙紮,不要再忍受這種痛苦。
摩訶不放在眼裏,輕易又刺穿了一邊的耳垂。
“讓你別亂動,有點流血了。”
他無視李持月被害怕和痛苦折磨出的淚水,語氣雲淡風輕。
紮好耳洞之後,摩訶又取出了兩枚耳飾給她戴上,金針穿過皮肉,玉環盈盈墜在耳下,垂下的流蘇一掃一掃的。
摩訶滿意地欣賞起了自己的傑作。
原本瑩白的耳垂變得通紅,幾乎要沁出血珠,耳墜因為她的顫抖輕晃,看著真是又可憐又可愛。
李持月的眼淚滑落腮下。
“真漂亮。”摩訶讚歎道,“現在你看起來有點像一個北域的女人了,等穿上北域的衣服,就更像了。”
他俯身撐著長臂,說道:“還有時間,雖然燒得厲害,但還是等我辦完了事,再給你抓藥吧。”
什麽事已經不用問了,摩訶抬手去解她的衣裳。
這時候他居然想……
人渣一個!
李持月大駭,用力扭頭要掙脫他的手,可生病的女子又能做什麽呢,摩訶輕鬆就解了她的衣帶,掙紮間肩膀上的衣裳就滑了下來。
摩訶大手摸上她的肩頭,掌下肌膚細膩如玉,還有比尋常更燙的溫度。
李持月被布巾堵著嘴,四肢都動彈不得,耳朵和後腦突突地疼,被摩訶抓住到肩膀,此刻絕望已極。
“已經走到這兒了,不會有人再追來,我也不打算放你走,乖乖地順了我的意,往後會有你好日子過的。”
摩訶說著,低頭要親她。
李持月偏頭躲開,結果扯到了耳環,扯痛皮肉。
一時間驚惶、痛楚、高燒,讓她情緒再也穩不住,緊閉的眼睛裏不住滾下眼淚。
摩訶連她生病都不在乎,當然也不在乎這點眼淚,此時已經踏上了床。
在要將衣裳徹底剝落的時候,門被一腳踏破。
震天的動靜止住了一切動作。
在看到屋內的情形時,季青珣一路沉著的氣徹底爆發。
摩訶看到門口瞬間殺氣四溢的人,第一反應是拉起李持月為質。
季青珣怎麽可能再給他機會,劍鞘直接飛出去,打開了他的手,季青珣長劍取喉而去,將摩訶逼退下床,再不能靠近李持月。
李持月麵對著突變,眼裏還蓄著淚,透過水霧怔怔盯著闖進屋的人。
季青珣打落了紗帳,又擋在了床邊,如一麵堅實的牆,摩訶的威脅徹底消失,再也不能靠近她。
看到他來,李持月心中想的竟是:得救了。
她放鬆下緊繃的身子,摩訶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就被捉拿,季青珣終於得空去看她。
李持月要起來,又被季青珣立刻壓了下去,將被子拉高給她蓋好,
“別怕,我來了,你先安心躺著……”
原本溫柔安撫的語氣一頓,他看到了李持月那滲血紅腫了一大片的耳垂,還有紮穿了耳垂的墜子,耳針陷進肉裏,附近帶著點點血痕。
是生生穿過去的。
季青珣眼睛都氣紅了。
連安撫的話都不再說,他起身將被捉拿的摩訶又狠狠揍了幾拳。
摩訶臉被打歪到一邊,帶血的牙吐了出來,鼻子血流如注,話都說不出,直接昏死了過去。
“別讓他死了,都出去!”
主子怒火滔天,手下的人動作利索地把房門重新被關上。
季青珣背對著她,等胸膛的火氣慢慢平複下去,轉身小心翼翼地連帶著被子抱起了李持月。
李持月被他抱著,隻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根本不想去管舊日宿怨,緊緊抓住季青珣的衣裳,埋在他懷裏藏住臉。
巨大的安心,讓她的眼淚怎麽都止不住。
季青珣一下一下撫著李持月的頭發,帶著歉疚:“阿蘿,我來晚,對不起。”
要是沒發現阿蘿留在路上的那些珠子,他一定還要費不少時日才能找到人,到那時候就真的太晚了……
李持月隻是哭,生病讓她的情緒極為脆弱。
“除了耳朵,還有其他地方受傷沒有?”他輕聲地問。
懷裏的人搖了搖頭。
季青珣心中一遍遍責怪自己,臉貼上李持月的額頭,火燒一般地燙,這才驚覺她生病了。
摩訶那個畜生,竟然想在阿蘿生病的時候對她下手!
天知道季青珣看著她衣衫盡散躺在摩訶身下的時候,當場就想把摩訶的眼睛挖了,手剁成肉泥。
察覺到季青珣的心跳又沉又快,李持月忍不住仰頭看了他一眼。
季青珣抹去她臉上淚,又是說“對不起”。
李持月心神一鬆,身體和精神雙雙被抽空,疲憊湧上來,眼皮沉重。
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懦弱,她勉強說道:“我沒事,你來得及時……”
怎麽會沒事,哭得眼睛都腫了,季青珣微涼的唇貼上她滾燙的眼眶。
好一會兒,李持月推了推他。
她心情已然平複,此時眉間都是倦色。
季青珣回神,眼下當務之急是她的傷,該幫她耳朵上墜子取下來才是。
他想取,可是耳垂就那麽小一塊軟肉,此刻傷勢糟糕,讓他拿捏不住力道,有些猶豫無措,不知要怎麽幫她取下來。
李持月也怕,不敢讓他摘下那耳環,耳上的痛還能忍受,她擋開他的手,“先別管了,我想離開這兒。”
“好。”
季青珣想等她睡著再摘,又細細看了別處,幸而沒有別的傷口了,這才稍稍平複了些怒火,攏好她的外衣,披上薄被,將人抱了出去。
現在這樣是不能趕路了,季青珣另尋了客棧,將她安置在**。
李持月太過疲憊,在他懷裏的時候已經睡著了。
囑咐人去抓藥之後,季青珣就半跪在床邊,聚精會神地盯著李持月的耳垂,耳環還在那墜著,在他走路的時候不住搖晃。
擔心扯疼了她,季青珣的動作帶著十萬分的小心。
長指在觸碰到耳垂的時候,帶著微微的顫抖,習慣了寫字握劍,他有一雙最穩的手,現在卻有點提心吊膽的意思。
微歪著頭找姿勢,季青珣終於捏住耳針緩緩後拉,額上有細汗也隨之出現。
終於,在不驚醒她的情況下,季青珣取出了耳墜。
金針退出時,帶著耳垂被微扯向前,他皺緊了眉,似乎能感覺到那絲絲縷縷的痛。
兩枚耳墜在掌中握得盡碎,丟在一旁,幹淨帕子被沾濕折出一角,輕輕地擦拭幹淨,上了藥。
忙完這些,季青珣才坐回床邊鬆了一口氣。
李持月這一覺並未睡足,也不安穩,藥端上來剛納涼的時候,她就睜開了眼睛。
“醒了?起來喝藥吧。”
她“嗯”了一聲,被季青珣扶了起來,靠在疊起的枕頭上。
感覺到耳朵上沒有了垂墜感,不知道他是怎麽把耳墜摘下來的。
回想去睡過去之前的事,李持月神色有點不自然,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還有眼前,她和季青珣什麽時候能這麽氣氛融洽地待在一起了呢?
可是看到他出現的時候,李持月真的相信,自己得救了。
被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季青珣有點沉不住氣,將勺子遞到她的唇邊,“喝藥了。”
李持月決意終止這種曖昧的氛圍,要接過藥碗,“我自己可以喝的。”
她的手落空,季青珣說道:“從前在公主府,你哪一次生病不是我照顧的?越生病越黏人,一整晚都得讓我守在旁邊。”
李持月也被勾起了回憶。
她一生病就格外驕縱,除了季青珣誰都應付不了,就算是睡著了也要拉著他的手,確定他沒有離開過半步。
“我從不覺得照顧阿蘿是負擔,反而你越黏人,我越高興,不過生病到底不是好事,隻要你平安,我也可以克製一下。”
季青珣慢慢攪動著碗裏的藥,這些話他前世都沒說過。
李持月因為生病,情緒更容易被觸動,聽他提起,那種深愛、依賴他的感覺又隱隱被回憶了起來,教人害怕。
他們現在是說情話的關係嗎?
她覺得大難臨頭,不忿道:“你不是失憶了嗎,這些總不會也是記在紙上的吧。”
季青珣臉上沒有一點被揭穿的心虛,“你不也猜到我是裝的了?”
果然這廝一開始就在跟自己裝模作樣。
李持月想生氣,但和他撒氣實在沒意思,幹脆道:“我要喝藥。”
“不怕有毒?”季青珣揶揄她。
李持月翻了一個白眼,含住勺子,下一秒又退開,不肯再喝。
好苦!怎麽會這麽苦……
“是毒藥,拿走吧。”
她不喝了。
季青珣失笑,是該讓她吃點苦,“現在喝完,我給你糖吃,不喝完,我灌下去之後就沒有糖了。”
這話和從前如出一轍。
李持月定定地看著他,不是能商量的樣子。
季青珣起先還能堅持住,後來實在沒辦法,她就是不張口,又不好強灌下去,隻能認命:“我去給你找蜂蜜。”
李持月很卑鄙,見人下菜碟,麵對摩訶知道忍氣吞聲,韜光養晦,見著季青珣就是要折騰他。
她好像越發篤定,季青珣拿她沒辦法。
藥裏加了蜂蜜也不好喝,但總算沒有那麽苦了。
喝完了藥,李持月問起明都如今的形勢,季青珣如實和他說了。
坐了一會兒藥勁上來了,她又準備睡過去,手習慣性地要抓季青珣,反應過來,又默默鬆開。
將這點小動作看在眼裏,季青珣心生愉悅,“還不能睡,要擦擦身上的汗,衣裳也要換。”
若不是她還病著,季青珣一進門就要將她放進浴桶裏搓洗幹淨,把摩訶碰到的地方都洗得幹幹淨淨。
他還是不樂意讓任何人碰她。
“等我睡醒了自己可以……”
“不可以。”
季青珣已經擰了帕子,從她的臉開始擦,擦幹淨後一張臉更顯得白白嫩嫩,被他“啵”了好大一口。
擦完脖子之後就阻礙重重了,李持月怎麽都不願意他再“幫忙”,
“夠了。”
“我哪兒沒見過,沒碰過?”季青珣一本正經,“真的,就是擦幹淨而已,你還病著,我能如何?”
然後又壓低聲音說:“而且我剛剛抱你過來的時候,發現你衣裳都酸了。”
李持月耳根紅透,著急解釋:“這是摩訶,他跟人買的舊衣服……”
“那要不要換?”
她被季青珣一說,也覺得渾身不舒服,算了,季青珣也知道她渾身幾兩肉。
見人死要麵子不說話,季青珣微翹起唇角,帕子覆在柔麗的山巒上,將細雪般的人通細細擦拭幹淨。
李持月閉著眼睛,隨他擺弄自己的四肢。
季青珣真像他說的,給她擦完了身子,就換了幹淨的裏衣。
不過他火氣也大了,沉著腰腹,將帕子丟回床邊的水盆裏時用了一點勁,濺起一點水珠。
誰料水珠剛好濺在她臉上。
季青珣也沒有想到會這樣,不過她驚愣的模樣實在好笑。
李持月抹了抹自己的臉:“季青珣!”
“怎樣?”他還笑。
“你是不是看不慣我!”她氣性上來了。
“為了找你,我從北跑到南,窮盡了明理堂的所有人手,我圖的是看不慣你?”
一說這事,他就想到會試完跑去濟寧尋她的事。
李持月被他說沉默了,跟踩憋的燈籠一樣,撇下了嘴。
那雙下垂著的眼睛看過來,小臉蒼白如紙,耳朵還紅著,季青珣一句重話都說不出口,隻能投降,
“好了,你想說什麽都好,這段日子吃苦了。”
她翻過身,含糊道:“我沒力氣跟你說話。”
季青珣低聲說一句:“矯情公主。”
“你說什麽?”
“你,矯情得很,明明在意我,不想我和別的女人有沾染,偏偏又要拒人於千裏之外,分明喜歡我和你親近,又要抗拒,你啊,什麽時候才能老實一點呢。”季青珣忍不住揭穿她。
李持月臉瞬時沉了下來。
她為何要這樣,為何要活著這樣的糾結裏,季青珣難道不知道嗎?
李持月紅著眼睛質問:“你是覺得,用你的兩次死裏逃生,用你所謂的二十年來贖罪,我就能忘掉前世的屈辱,忘掉我的孩子了是不是?”
“我為什麽會這樣,要是你不死纏爛打,我早就半點都不會在意你這個人了!”
一說到往昔,二人間的氣氛就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