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阿兄壽數還有多少?
別人不知道, 李持月怎麽會不記得。
前世她從洛都回京的路上有了身孕,懷到七個月後,皇帝崩逝, 暗中讓李牧瀾進宮,承繼大統。
如今她從山渚行宮回來不過半月, 還有六個多月,阿兄分明一向身體康健, 難道還會像前世一樣突然崩逝嗎?
從上官嶠過世之後, 羅時伝果然也得急病死了,李持月就一直在擔心這件事。
是不是前世的事早已注定,注定要死的人就總是活不了。
那她呢?也會在七個月後同樣沒命嗎?又是死在誰的手裏?
眼見她的神色逐漸複雜,向季青珣看來。
季青珣怎麽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他也有過這個擔心,可他很快就知道不是, 韋家的人並未活到今日, 事情絕不會再像前世一般。
他略加提點道:“韋家人已經死幹淨了,不過看起來, 逼急了還會有人想再起宮變。”
是啊,韋玉寧已經死了。
上官嶠早已避開了葬身亂石的命數, 他是在丹溪身陷絕境才出了意外, 羅時伝渾然不知自己有隱病,何談避開。
而且去南疆的莫娘子得她派人庇護, 仍舊安然無恙。
這輩子季青珣想當皇帝,七個月根本不可能,而且韋玉寧已死了,李持月已經避開了自己的死局。
她閉了閉眼睛, 說回正事上:“今日太子來,是因為之前想拉攏摩訶, 今日摩訶出事,擔心他敗露自己?”
“太子拉攏摩訶並不意外,他手裏不能沒有十六衛的人,但臣說的會宮變之人,是公主自己。公主手握幾位內宮郎將,半數朝臣,若是聖人傳位太子,公主會坐以待斃嗎?”
“你為何篤定皇位一定會如此更迭?”
“你不也是這麽想的嗎?”
“這兩年你不在京中,但也該知道,皇帝有多喜歡太孫,愛屋及烏,太子又是儲君,形勢對公主可不妙啊。”季青珣說道。
兩年前李持月因太子妃落胎之事離京,後來才知有孕的實則是東宮的良娣。
那良娣生下孩子之後就離世了,孩子給了太子妃養在膝下。
這兩年來,孩子正是最惹人憐愛的時候,天天都被抱到阿兄跟前,聽聞在禦書房中,那小娃娃把玉璽踢倒了,阿兄都隻是笑嗬嗬地去扶。
若是阿兄此時病重,他的心會偏向誰?看在親孫兒的份上,隻怕真的就是李牧瀾的囊中之物了。
李持月確實有此忌憚。
“不過公主放心,今日這局做成了,就是要太子失去聖心。”
李持月看向他:“你所圖為何?”
“臣隻是想要公主一個保證。”
“什麽保證?”
“公主登基之後,我們各安其位,但是要是讓臣再知道,你還有想下手的心思,臣就攪得這天下不寧,再不會給你一點機會了。”
他說話時彎下腰,額頭輕輕撞了撞她的,是不倫不類的威脅。
李持月按住他的額頭:“你當真無心這大靖的萬裏江山?”
“二十年皇帝,我已經當膩了,你喜歡,你來坐。”他眼裏沒有一絲意動。
“你不是不記得了?”李持月皺眉,他當二十年皇帝的事,許懷言都不知道,這人失憶了又是從哪兒知道的。
季青珣敷衍她:“吃藥之前,臣就把該記住的事都寫下來了。”
這看起來像是他的作風。
李持月有些一言難盡:“那你多餘吃那藥。”
“臣總要擺脫公主的控製,不過現在看來好像不管用,這兩年不見還好,一見著公主,該喜歡,還是會喜歡的。”
他指尖一寸寸撫過李持月的臉。
該喜歡,還是會喜歡?
好像命中注定,無可奈何又甘之如飴。
哪有這樣的事,她不自在地偏過頭去,摒棄掉那些雜思,想要將氣氛拉回正經地方,“兩封信,一封是摩訶的家書,另一封是什麽?”
季青珣點了點自己的唇。
李持月煩死他了,“本宮方才在堂上可是幫了你。”
他挑眉:“臣可求過半句?”
“不是說各安其位嗎?”
“公主還不是皇帝呢,而且我剛剛還沒親夠……”
飴糖一樣甜膩的音調,李持月受不了地按住他的嘴,這人怎麽莫名其妙撒起嬌來了。
她抬眼看他,季青珣微眯的眼神含著微芒。
李持月歎了一口氣,就算她拒絕,到最後也還是這個結果。
懶得再費力氣鬥嘴,她拉著他的衣領使了一點力,季青珣順從地再彎下一點腰。
李持月仰頭親了上去。
唇和唇黏在一起的時候,季青珣手自然就扶住了她的腰,一隻手墊在她的後腦,將人壓在影壁上。
遠遠看去,少卿高大的身量躬著,將公主遮得嚴嚴實實的。
昏天黑地地親了一會兒,李持月又對那密不透風的吻抗拒起來。
季青珣發覺了,分開了點距離,改成一下一下的親,軟黏的唇在分開時會微微回彈,啪嗒微響,水聲尤臊。
親夠了唇,他習慣性地往公主修長雪白的脖頸去,細碎地吻著。
李持月掐住他的下頜,不讓他再親。
“說話。”
季青珣輕喘著,說道:“另一封信,臣派人北域去輔佐了一位北域王子,幫他偷了北域王的憑證,借北域往的口吻給摩訶寫了一封回信,
信中囑咐摩訶假意答應太子拉攏,借此維護亓水之盟,不過要留一個心眼,不可引狼入室,以此功績,回北域之後,就算北域王已死,他的遺詔也能讓摩訶承繼王位。”
這信隻要一出現,摩訶在大靖就待不下去,順便還把李牧瀾拉下水了。
摩訶懷疑得不錯,死掉的北域使者身上隻有一封他剛交出去的信,另一封就是花魁放進去的,但使者死了,死無對證。
而且多出來的那一封信,沒有一點辯駁的機會。
“既然有信,為何不直接呈上去。”
“那證據就顯得單薄了,而且李牧瀾那麽著急的樣子,不就顯得事情更加可疑了嗎,總歸隻是一封信而已,李牧瀾咬定有人誣陷,未必一定會被逼急,不如讓他們狗咬狗,誰輸誰贏,都洗不幹淨,公主也得給他一點機會……”
李持月聞弦音而知雅意,“你想讓本宮給他造一個假象,讓他看到機會,等不及七個月就狗急跳牆?”
“不忍心?”
“本宮要好好想一想。”
她能對李牧瀾下狠手,卻不想讓阿兄身死。
李持月覺得差不多了,隻剩一個疑問:“成淵真的是李牧瀾的人嗎?”
季青珣眼眸垂下,鼻尖擦著她的下頜線,“衣領拉開一點。”
這狗東西!
“會有痕跡。”
李持月試著和他商量。
季青珣怔了一下,好像沒想到她不是拒絕,而是會與他商量。
不過今日他的收獲已經夠多了,從阿蘿的反應看來,她並未對他全然絕情,隻是有很多東西放不下而已。
能等兩年,二十年,看到她鬆動的態度,季青珣的耐心又回來了。
季青珣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那就改日吧。”
說著在她耳邊將成淵的事說了。
李持月點了點頭,但並未盡信。
至於季青珣說的改日……她想反駁,但是沒用的話說多了隻是平白丟人,索性不說。
二人話說得差不多,她也該走了。
李持月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
季青珣:“還有話說?”
“沒有。”她隻是錯亂了一下,
季青珣想到她下馬車時走路的樣子,忽然問一句:“要上藥嗎?”
他惦記著那個牙印子。
明明知道自己咬得不重,但那處肌膚柔嫩,說不好她會疼。
李持月聽了,差點一口氣背過去,她不是疼,是別扭!
不想再接他的話,李持月大步走了出去,以此證明自己一點事都沒有。
回到府中,李持月躺在美人榻上納涼,望著頭頂的滿天星輝,院中瓜果裏藏著蟲鳴。
仔細掐算日子,宮變的日子應該不會這麽準確,畢竟今生的事已經有了極大的改變。
可是阿兄的病卻不會消失,也就是說,六個多月後,他真的會病重垂危?
難道她要眼睜睜看著阿兄生病不聞不問嗎?
李持月不想做冷血無情之人,她可以和李牧瀾鬥個你死我活,但不是用阿兄的命做陪葬,但是阿兄真長命百歲,於她無益。
罷了,李持月至少想弄清楚,阿兄到底生的什麽病,有沒有得治。
聞泠如今已是醫正,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出來是何病症。
再思及季青珣讓她誘使李牧瀾提前造反,這件事必不能等到李牧瀾真的,她須提前布置。
可這次,會不會又是為他人作嫁衣?
季青珣說他皇帝做膩了,究竟可不可信。
其實李持月隱隱覺得,憑他當著二十年皇帝的深沉心計,自己已經鬥不過他了,不願承認也沒有辦法。
萬般神思收攏,李持月回到臥房中睡下。
—
皇帝令大理寺三日查明北域使者身死之事,人人都覺得此案艱難。
摩訶私傳家書是不合規矩,但隻是一封家書,也非大罪,除非真的查出他與故國有什麽更深的牽連。
三日,不過是給雙方一個麵子,摩訶三日一到,就會被放出來。
李持月則等著季青珣“找”出那封信。
不過這些都沒有,在第三日的時候,她等到的是摩訶逃獄的消息。
人人都覺得三日他就能出來的時候,他卻逃出了大理寺的監牢,幾乎等同了坐實了摩訶有不臣之心。
皇帝即刻派出金吾衛捉拿摩訶。
東宮之中,李牧瀾手中拿著一封信,麵色陰沉。
在雲寒說出“明理堂”三個字之後,他就留了一個心眼,問梁珩道可知明理堂之事。
梁珩道對天下之事知之甚詳,很快就請人聯絡上了明理堂,甚至重金買下了明理堂從使者手中搶到的書信。
確為兩封,一封摩訶家書,一封竟印著北域王印,都是北域的文字,李牧瀾都要懷疑這信到底是不是真的是北域王寫的。
這信內容雖不是捏造,但幾乎可以說是將他的勾結外敵之事坐實了,分明他僅在試探罷了。
不過也算是大逆不道。
要是讓季青珣呈到皇帝麵前,他可就說不清了。
李牧瀾本想燒毀,但梁珩道卻攔住了,“殿下,這信到手未免太容易了。”
不錯,太容易了。
李牧瀾說道:“不如將這兩封信一起呈送陛下,證明孤問心無愧,到時就算信是假的,有真的出來,也沒有用了。”
到時再把摩訶的人頭奉上,他此身也就分明了。
梁珩道拱手道:“殿下此計妙極。”
既然要拿摩訶的人頭,他就得找個法子,讓摩訶自知有罪,畏罪潛逃。
李牧瀾想殺了摩訶,但是在大理寺之中動手,不但招人懷疑,還會讓季青珣盯上,抓住把柄,他便讓成淵調開了季青珣,再助摩訶逃跑。
摩訶在看到李牧瀾給他看的書信,立刻就斷定這信是假的,此事他還未和父王說,他怎麽可能回這樣一封信。
可是王印卻是真的。
看來北域那些忙著奪嫡的兄弟們並沒有忘了他,要置他於死地。
摩訶就算擔心這是李牧瀾的圈套,但更知道自己在大靖待不下去,他不跑不行了。
而李牧瀾在幫他的時候,也在他身上留下了線索,以便自己在所有人之前找到摩訶,殺了他。
梁珩道又說道:“殿下既然放了摩訶,不如再幫他一把,送一個人質到他手中,也是在幫殿下除掉一個心腹大患。”
李牧瀾沉吟了一會兒,在梁珩道耳邊說下了幾句話。
梁珩道聽著,微微瞪大了眼睛。
殿下此舉是視大靖百姓的性命如無物,實在狠辣,那公主真的會鑽進他的圈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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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摩訶逃出大理寺的消息,李持月立刻身著男裝,快馬出了公主府。
她收到了一張字條:
“濟芳坊中已經布滿火藥,公主若不現身,就等著看整個濟芳坊的百姓葬在火海之中吧。摩訶。”
李持月到達濟芳坊的時候,這裏已經被官兵團團圍住了。
摩訶被封為右威衛將軍,已是大靖官員,早已不住四方館,而是置辦了自己的宅子。
一時間,摩訶在濟芳坊的宅子被官兵團團圍住,可是搜遍了上下,都沒有搜尋到摩訶的半點蹤跡。
跟著摩訶一起消失的,還有他的手下。
濟芳坊毗鄰西市,不少胡人在此居住,但更多的還是大靖的百姓。
若是強行驅趕,隻怕要引起恐慌,還會驚動摩訶,逼得他引燃火藥,和這坊中的百姓同歸於盡。
她隻能吩咐府兵:“你們立刻暗中搜尋整個濟芳坊,一旦發現火藥,疏散百姓,不要給摩訶的手下點燃的機會。”
說完又讓乙樞將此事
知情預感到摩訶是想用,說道:“公主,不如先離開這裏……”
“轟——”
衝天的火光在眼前驟然炸開,火焰迅速膨脹,熱浪直撲到麵龐。
隨之而來的,是驚叫、哭嚎、還有四處驚惶奔命的百姓,沒有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濟芳坊提前陷入了混亂之中。
“公主,行個方便吧。”
摩訶坐在不遠處的酒肆之中,他包起了金發,把玩著火折子,對這爆炸看起來十分滿意。
圍住他宅邸的金吾衛還沒來得及趕過來。
李持月怒極:“你要同歸於盡?”
摩訶點頭:“若是我死了,被抓了,你是來不及讓這坊中百姓離開的,一刻鍾之後,我沒離開明都,所有的火藥都會被點燃,給我陪葬。
我們都沒有時間,公主到底跟不跟我走?”
李持月低頭,馬下有被火藥炸傷了手臂、哇哇大哭的孩子,還有倒伏在地上的百姓,斷腿的乞丐拖著破碗在地上,竭力要往自以為安全的地方爬。
所有人臉上都是害怕,騷亂會帶來更多的傷害。
不能有更多的百姓遭此劫難了。
“隻要公主過來,所有人都會平安無事,放心吧,我隻是要離開明都,是不會殺你的。”摩訶向她保證。
李持月胸口起伏了一下,翻身下了馬。
知情拉住她的手臂:“公主,一個濟芳坊罷了,你若是過去,隻怕……”
“知情,這麽多的火藥,記得讓人去查一下,我會努力給你留下線索的。”她低聲吩咐。
到了摩訶手裏,李持月很清楚自己的下場,要麽死了,要麽就會被帶到北域去,再想回明都就難了。
她繼續勸說:“李牧瀾不會讓你活著的,劫持公主,他更有理由殺你,甚至,他會派人將我們一起殺了。”
摩訶如何不知道呢,但他就是要和李牧瀾鬥一鬥。
那雙湛藍的眼睛不為所動,“過來,沒多少時間了。”
李持月陷入了掙紮,她是圖謀江山的人,不該被這一坊的百姓牽製,因小失大。
可是這樣的境況下,忽然讓她想起了上官嶠。
若是他在,就是有一個百姓受傷,上官嶠也會救。
其實公主的命,也不比別人的貴多少。
她將隨身的玉佩按在心口,上官嶠,我在做你曾經做過的事,我不會怕的,我不怕……
李持月攥緊了手,一步步朝摩訶走了過去,不再理會背後知情的勸說。
摩訶眼中泛起愉悅,在隻剩一臂距離的時候,輕鬆將李持月擒住。
他將李持月的渾身摸遍,確定了她沒有銳器和多餘的東西,那枚玉佩也被他丟了出去。
李持月說道:“你要離開,挾持本宮即可,不必再製造騷亂,到時全城戒嚴,你想走就難上加難。”
“沒想到這招對你還真的有用,放心,隻要出了城,我也不想將事情鬧大。”
將李持月的嘴封住,讓她趴在了馬上,摩訶騎上馬朝坊門衝去。
在季青珣趕到的時候,濟芳坊隻餘一處焦地。
許懷言說道:“摩訶已經帶公主出了城,往北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