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竭力忽視後頭季青珣豺狼的視線, 李持月逼迫自己將注意轉移到摩訶的案子上。
他們前腳剛到大理寺,人還未提審,外頭又聽出有人來了。
金冠錦袍大步走進來的, 不是她那好侄兒李牧瀾還有誰,身後跟著的謀士便是梁珩道。
“孤正好在附近, 聽聞姑姑來了大理寺,心中擔憂, 特意過來看看。”
李持月信他才有鬼, 李牧瀾定是衝摩訶來的。
看他氣都沒喘勻的樣子,究竟是什麽大事?
季青珣先前說這件事於她也有利,難道是要拉太子下馬?
“讓孤也聽聽,能勞動姑姑為證的案子,到底是什麽樣的。”李牧瀾說著, 就在李持月對麵坐下了。
一件還沒弄清楚前因後果的事, 突然變成了三堂會審,李持月直呼自己還真是來對了。
季青珣好似在意料之中, 隻吩咐將在隔雲樓住的人提上堂來。
跟著摩訶的幾個胡人都不是他的手下,也不是來明都做生意的, 而是住在四方館的各國使者, 雅間中死的那位,一刀斃命, 正巧是北域剛派來的使節。
摩訶在四方館一向左右逢源,幾個人一道去令賢坊尋歡作樂,似乎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大理寺卿成淵則是姍姍來遲。
見到堂上幾人,他有些驚訝, 循禮給太子和公主見了禮之後,他並未坐上主審的位置, 看來了由季青珣主審此案。
李牧瀾似有不滿:“成公為何不為主審?”
李持月說道:“太子不是來旁聽嘛,說不得就是一個令賢坊鬧事的小案,何須大理寺卿出手。”
他想讓成淵主審,是怕季青珣使絆子,還是成淵是自己人?
成淵拱手說道:“臣不通胡語,怕證詞有貽誤之處,此案既是少卿所見,由他審理再好不過。”
梁珩道也皺了眉,成淵莫非是不想跟此案扯上關係?
如今可不是避禍的時候。
成淵遞給他們一個少安毋躁的眼神,李牧瀾也不好在堂上直問,隻能安坐著。
李持月看在眼裏,還未開審,就主審一事就爭了幾個來回,看來背後隱情定然不淺。
堂中隻有季青珣一人安坐,等他們爭論完,才將驚堂木拍下,首問的就是鬥毆的摩訶等人,當時發生了什麽事。
摩訶的證詞簡單,隻說他們去隔雲樓尋歡,沒想到突然冒出一夥黑衣人要殺他們,其他人躲閃及時,隻有北域的使者,兩邊的人打了起來,緊接著公主和季青珣等人就到了。
死掉的使者來明都是為送北域王國書的,國書已經送過了,他便和同為北域的摩訶相聚,沒想到就此死在了異鄉。
季青珣聽過,又問那些留在房中過女子,“摩訶所說,可是隔雲樓的娘子們看到的?”
花魁娘子淚痕未幹,走出來盈盈跪下,捂著心口說道:“奴家今日被媽媽喊去的,摩訶將軍是常客,這倒也沒什麽,這一回陪的是那個人,這也是摩訶將軍的吩咐,”
她說著指了指那個死人,“奴家坐在他身邊,就想抱他,誰知手剛放上去,他就打開了奴家的手,還有兩封信從衣服裏掉了出來,
那書信一掉出來,這些人的臉色就都變了,那位使節就想去撿,然後窗戶突然闖進來一堆黑衣人,他們好像是要搶奪那兩封信,兩堆人就打了起來,
我和妹妹們害怕,縮在一邊也不敢跑出去,如今又被帶到了這兒,老爺們,我們真是同此事無關啊。”
李持月聽著,也能猜出季青珣到底給花魁交代了什麽。
李牧瀾也在聽著,沉默不語。
他其實也不知道季青珣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來此隻是因為他暗中見過摩訶。
摩訶身為右威衛,他若不拉攏,拉攏的就是李持月,他既提前回京,自然要先人一步。
可是梁珩道後來又知道,摩訶在兩年前除夕夜竟登上過楓林行宮,山上發生了何事無人知道,
他將此事告知太子,李牧瀾也暫時對摩訶留了個心眼。
摩訶見太子來得如此及時,好似早就知道了,心中更生疑竇。
書信當真是意外落出的嗎,那群黑衣人到底是誰派來的,他的信又落到了誰的手裏?
環顧眼前一圈的人,誰都有嫌疑,他一個人也信不過。
所幸信中隻是問候家中親人罷了,他真正要說的話,是托使者帶口信,那封信隻是證明身份而已,使者一死,就沒人知道他意欲立功歸北。
李牧瀾想他歸順,屬實是找錯了人。
堂審繼續,季青珣問花魁娘子:“那兩封信現在何處?”
花魁娘子搖搖頭,“不知是被黑衣人拿走了,還是被他們撿了起來……”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摩訶等人。
摩訶見她暗指自己,也不慌張,說道:“那書信應當是什麽重要的東西,結果被花魁一摸到就一掉下來,緊接著搶信的人從天而降,問也不問就要爭奪,這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
而且既然是意外掉出,人又已經死了,難說那書信不是花魁自己放進去,假裝掉下來的。”
書信確實是他的,但摩訶心思縝密,並未承認要帶什麽家書,對那被帶走的信是何內容,更是半點不知。
季青珣派人搜身,李持月抬手讓跟隨的侍女做此事,女子們搜過身,身上並沒有任何可疑的東西。
梁衡道看向太子,他放心不過公主的人。
李牧瀾道:“孤也帶了人,再搜一遍。”
隔雲樓的娘子們被搜過兩輪,皆無疑點,
摩訶卻不願意被搜身,他身上帶著身為北域王子的印信,其中紋樣不可為外人知,其他的來使也不願意。
他們是各國來使,被奉為上賓,不肯同意,大理寺也不能擅自搜身。
此事就算稟告皇帝,也是息事寧人的結果。
李牧瀾要平息這件事,說道:“既然來使不願,不若暫時收押,請了皇命再審。”
請皇帝來做什麽,請他來和稀泥嗎?
李持月按住李牧瀾的話頭,猜出摩訶跟那些別國來使互不信任,就算有什麽證物也不會互相傳遞,開始給摩訶施壓。
“死的是北域來使,為何摩訶王子對查明真相一再推卻,王子難道不想還來使一個公道嗎?”
她不稱將軍,而是稱其為王子。
摩訶看向李持月,這位公主,還有她的男人,真是克他。
在摩訶眼裏,季青珣是她的走狗,這件事的幕後主使,就是李持月。
兩年前驚鴻一瞥,有意求娶,沒想到那季青珣劍術過人,已是吃了一個大虧,到如今兩人又在這兒給自己挖了一個坑。
“公主,臣身上有的,不過是舊時身為北域王子的玉印,那紋樣隻聖人與臣父王見過,隻是
不可再與外人看,若聖人在此,臣自當奉上。”
李持月道:“你已是大靖朝的將軍,阿兄對你委以重任,你就是大靖朝的人,與北域有任何往來,朝廷都該知道,而不是用你的玉印暗中與北域通信。”
她猜出來了,季青珣讚許地看了公主一眼。
他們到底是有默契的。
“臣……”摩訶想說隻是留個紀念,但這又有何查不得的呢,說來他的信無人能偽造,承認了也無妨。
“臣確實寫了一封家書,不過是問候父王身體,還有自己在明都一切安好,除此之外,再無別的事了。”
李持月逼問出了摩訶果然寫過家書之事。
他是北域的王子,偏偏又任右威衛將軍,以這樣的身份與故國往來,很難不讓人懷疑。
季青珣問得更加緊迫: “聽聞北域王病重,北域已有奪嫡之變,你卻不知避嫌,反而立刻便借著隔雲樓的遮掩,和北域使節暗中往來,所為何意?
如果隻是家書,並無機密,經朝廷轉交四方館於摩訶王子而言,也是可證其身清白,為自己引來疑雲?”
季青珣幾句話,將他和北域奪嫡之事連在一起。
摩訶若想回北域爭奪王位,老實向皇帝稟告,皇帝自然放他,但是他在將軍之職上暗中聯絡,就有勾結外敵的嫌疑,事情就難說了。
而今之計,隻看能不能找到那封信,證明摩訶的“清白”。
摩訶也想找到那兩封信,抱拳道:“臣思鄉情切,自知失了妥當,還請盡快找到那封書信,還臣一個清白。”
季青珣道:“死者身上並無書信,那間屋子也字字搜查過,沒有遺留,看來被黑衣人帶走的信中,有一封就是摩訶王子的家書了。”
梁珩道暗道公主和這大理寺少卿是同夥無疑,若摩訶與公主有私交,隔雲樓的事就不會鬧到此處,二人也不會如此說話。
那他們到底要不要保住摩訶?
若是能保住,摩訶便不會,要是保不住,就要提防摩訶反咬。
亓水之盟如今愈發不得民心,早晚也是要推翻的,不過如今的皇帝,下一任,不管是李牧瀾還是李持月,都該動手了。
摩訶投靠李牧瀾的條件,就是不動亓水之盟,輔佐李牧瀾登位之後,他借大靖的支持,還有功績,回北域奪位。
但是這一回他們謹慎,沒有留下半點證據,就算摩訶想拉他們下水,也沒有辦法。
梁珩道低頭同李牧瀾低語,李牧瀾也在猶豫。
如今最該知道的,是那兩封信裏到底有什麽。
這樁案子到底是針對誰的。
如今問案問到了死胡同,季青珣也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看向李持月:“敢問公主,在大理寺的人到來之前,你們都看到了什麽?”
垂手坐在一旁的李持月並未起身,說道:“本宮見到的時候,那位使者已經殞命,不見什麽書信,想來已經被撿走,是誰撿的,就不知道了。”
“公主手下的護衛,可看出了那群黑衣人的功夫路數?”
李持月看向知情,知情搖了搖頭,雲寒卻開了口:“草民走南闖北,倒是看出來一點,舊年在江湖中見過一個高手,招式和今日的殺手如出一轍,聽聞他投身了一個殺手組織,名為明理堂,看來這些殺手就是由他教導出來的。”
明理堂啊……
李持月微微歪頭看向季青珣,唇角笑意微顯。
季青珣回望她,那秋波似的眼睛在說:“怎麽?要拆穿我嗎?”
要是季青珣不是在對付李牧瀾,她當然不客氣,但如今嘛,有人替她收拾李牧瀾,李持月暫且按兵不動,以觀後變。
此事怎麽看,刀尖都不會轉向自己。
不過如此一來,方才在馬車中要告狀撤他職的打算,也隻能暫時擱置了。
別國使節倒是看得清楚,這摩訶王子在借著他們遮掩自己插手兩國內政,當下紛紛開口,要和摩訶撇清關係,想要回到四方館中去。
不過他們確實什麽都不知道,也就沒法落井下石。
成淵得了李牧瀾授意,終於開口:“此案事涉別國使臣客死,是有礙兩國邦交的大事,到底還是請示聖人做主,至於這些人證,到底不是他們殺的人,暫且就先放了吧。”
成淵終於說話,幫的正是李牧瀾一邊。
頂頭上司開口了,季青珣也沒話說,隻是看了公主一眼,好像在請示她的意思。
二人之間的眼神官司被梁珩道看在眼裏。
公主要對付的還有誰,不就是眼前的太子嗎?
這樁案子雖還未徹底浮出水麵,但不管隔了多少重迷霧,看著與太子毫不相幹,但李持月最終要對付的,一定是太子。
梁珩道籠在袖中的手暗暗攥緊,眼前最好把事情放一放。
李持月看明白了季青珣的眼神,讓她繼續把人留下。
本宮為何要聽你的。
她看回去的眼神有些不滿。
季青珣皺了皺鼻子:求你了。
李持月手指敲了敲椅臂,說道:“茲事體大,本宮讓人入宮請示阿兄,勞煩各位先在此候著吧。”
“孤正好也要進宮,不如就替姑姑傳這個話吧。”李牧瀾跟著起身。
他親自去說,比李持月派人傳話更有效。
“不必了,蘇賽,你持本宮印信進宮,記住,讓聖人一定要把摩訶留下。”
蘇賽沒見過皇帝,一上來就接此重任,他實在是……也沒什麽好怕的。
跟誰說話不是說呢。
蘇賽一向直言不諱,公主讓他去傳話,他就去傳話,不過一定要把摩訶留下,但是太子又不想摩訶留在大理寺,跟太子對陣,憑他一個倉監,能贏嗎?
李持月勉勵他:“你口舌最好,給本宮帶著好消息回來。”說完拍拍他的肩膀。
然而李牧瀾見李持月不動,自己也不走,讓梁珩道去和蘇賽對陣。
大堂中,季青珣借著空檔,又一一問了其他使節的口供。
分明是他設的局,還煞有介事做出查案的樣子,李持月也隻能佩服。
成淵顧及自己大理寺卿的身份,對此案本不想多說,但太子有意暫緩,他也隻能暗中為摩訶擋住季青珣的再三詰問。
畢竟此人智多近妖,讓他揪出一點漏洞,就能窮追猛打,怕是等不及明日就要讓摩訶認罪伏法。
季青珣能升任如此之快,他查案的本事早已有口皆碑。
最後宮中帶回來的消息不好不壞,其餘的人可以走,但摩訶要留在大理寺配合調查,不過不可上刑,三日後若還查不出來所以然來,就得放人。
既然皇命已下,今日的審問就此告一段落,摩訶被收押。
大理寺外的影壁之下,兩道人影相對而來。
李持月問道:“你到底意欲何為?”
季青珣說道:“臣聽聞自己也是太子的眼中釘,許懷言說,如今他回京,頭一個要對付的就是臣,臣如今也隻是先下手為強而已。”
“本宮不也一樣。”
“臣不就借此案讓公主暫緩動手了嗎,當然,太子出事之後,若公主還是對臣難消殺心,也是一樣的下場。”季青珣笑著說道。
他的口氣還真是一點都不小。
李持月沉下麵色,“少卿賊喊抓賊,狂妄至此,不怕雙拳難敵四手嗎?明理堂還有宇文軍之事,你自己的尾巴也沒有收拾幹淨。”
季青珣半點不怕,說道:“同你開玩笑罷了,咱們方才在馬車裏不還是玩得很高興嗎,既然能和睦相處,又何必刀劍相向呢?”
說著正事,又拐到不正經的事上。
李持月冷住臉,“既不想刀劍相向,少卿說說,此案真相究竟是什麽?”
季青珣就是不說,還不清不楚地貼上來,說道:“你想知道,得先答我幾個問題。”
“幾個?”
“三個。”
“說。”
“你說說方才在馬車裏,高興不高興?”
“不高興!”
“你都快去了,我偏偏停了,所以你才不高興的?”
李持月氣得抬手要打他,被季青珣抓住,眼眸碧翠如蛇,“三個,好好答。”
“不是!”
“就是!沒人跟你說嗎,那時你的表情,美得沒邊了……阿蘿,用嘴也可以?
看來這幾年沒人滿足過你,真就這麽想我嗎?”
季青珣已經貼在她耳根下說話了。
李持月麵紅如血,撐住他壓進的胸膛,“還差一個,快問!”
“天一閣送來了卦象,你可知道陛下還有多少壽數?”
他知道皇帝何時崩逝,但眼下還在她麵前裝失憶,幹脆假托卦象之事。
李持月想起前世,恍如驟然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