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苗姥爺差點以為自己聽岔了, 激動得手都不知道該怎麽放了,隻能連連點頭,“誒!好孩子!真好, 真好啊!”
苗姥姥喜出望外, 要不是見徐冉冉有些抵觸, 恨不得抱過來稀罕個夠。
身後的幾兄弟見徐冉冉肯開口, 也鬆了口氣,就怕小丫頭不高興不肯配合, 到時全家都尷尬。
這時突然有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姥姥,他們是誰呀?”
眾人望過去, 就見一個和徐小五年級差不多大的女娃娃站在門檻處好奇地看著他們, 身後還跟著一個長相白皙的女人。
苗姥姥朝女娃娃招手道:“琦君,這是你姑父和表哥們, 快來叫人。”
陳琦君和穀秀琴走向眾人,路過幾兄弟放下的簍筐時,陳琦君欣喜地拿起一罐麥乳精:“媽媽,是麥乳精!我要喝!”
陳琦君的語氣太理所當然, 苗姥姥頓時有些尷尬,“你這孩子, 怎麽就這麽貪嘴,這些都是你表哥們的。”
穀秀琴一把搶過,“又不是沒吃過,怎麽一副沒見識的樣子?丟不丟人。”
這話一出,二老更尷尬了。
好在徐州橋適時開口:“這些都是給孩子們的,琦君想喝就喝。”
陳琦君原本還不高興, 聞言頓時笑得甜滋滋的,“謝謝姑父!”
說著抱著一罐麥乳精就不撒手了。
苗穀琴瞪了她一眼, 卻沒說什麽。
一旁穀軍媳婦那兩個年紀相仿的女孩眼巴巴地看著,隻是看著怯生生的,不怎麽敢開口。
徐一把剩下那罐麥乳精遞給她們:“夏花、秋花,這個給你們!”
苗夏花兩人眼睛都亮了,興奮得黑紅的小臉越發顯黑了,她們沒敢接,忍不住看向穀軍媳婦,穀軍媳婦也沒主意,轉頭看向苗姥姥。
苗姥姥笑著說:“你們大哥給的,就拿著吧。”
女娃高興得歡呼起來。“謝謝大哥!”
陳琦君看著兩人的笑臉,小臉微沉,手裏的麥乳精頓時也沒這麽喜歡了。
*
苗穀軍接到他們回來的消息,很快就趕回來了。雖然走路有些瘸,但一點也不影響苗穀軍急切的心情。
自從腿受了傷,苗穀軍的性子變得內斂許多,苗穀秀還在的時候,每次徐州橋回來,兩人都會喝點酒,一聊就聊上小半天。這麽久沒見,苗穀軍人黑瘦不少,同樣的年紀,苗穀軍臉上的溝壑卻比徐州橋多。
等回到家見到一屋子孩子,苗穀軍忍不住露出笑容。
“妹夫。”
徐一幾兄弟見了人站起身齊聲喊:“舅舅!”
苗穀軍激動地“誒”了應一聲後,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他看了一圈,就見坐在徐小五身旁的小丫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苗穀軍忍不住屏住呼吸:“這是……冉冉?”
徐冉冉見對方那複雜的眼神,胸口又開始悶悶的,她討厭這樣的感覺。
下一秒,小丫頭不顧眾人期待的眼光,轉身撲到徐州橋身上,小腦瓜子埋著,就是不抬頭。
一旁的陳琦君笑著拍手道:“妹妹不敢叫人,害羞咯!”
徐小五原本就不喜歡陳琦君,又十分護犢子,聞言立即道:“我妹妹害羞的樣子也好看!”
陳琦君:……
苗穀琴笑了笑,說:“冉冉這麽害羞,應該是像了三姐的性格,姐夫,女娃娃太害羞可不行,容易被欺負,你也該鍛煉鍛煉她的膽量才是。”
徐小二笑眯眯地說:“咱們冉冉有五個哥哥,誰敢欺負她,我們就打回去,咱們家別的不多,就能打的多。”
苗穀琴被徐小二不軟不硬地刺了一下,心下不快,麵上卻隻是笑笑。
苗姥爺連忙打圓場:“女娃娃就是要被寵的,冉冉這性子好,要個個像琦君這麽調皮,那當家的不得頭大?”
陳琦君不高興:“姥爺,我這不叫調皮,我這是活潑。”
苗穀琴的前夫是縣裏出了名的萬元戶,沒離婚前在縣城裏過得也是讓人羨慕的日子。
好日子過多了,心裏多少有些瞧不上鄉下過的日子。這份骨子裏的自視甚高連帶陳琦君也學了個十成十。
她覺得自己就應該被家裏所有人圍著轉,好東西就該緊著她。
現在徐冉冉一到,家裏人的視線都繞著她轉了,連苗姥爺都不幫自己說話不疼她了,這讓陳琦君心裏難受極了,覺得是徐冉冉搶了本該屬於她的東西。
苗穀軍不擅長這些,隻感受到眾人氛圍怪,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
苗春花看出自家爹的尷尬,便提醒道:“爹,你不是給表弟們留了很多彈珠嗎?”
苗穀軍連連點頭,“對對,我去拿。”
說著一瘸一拐地走進屋裏。
苗姥爺便在後邊笑著說:“你們老舅每次看到彈珠,特地給你們收著,就等著你們來呢。”
很快苗穀軍又拿著一個木盒的彈珠出來,滿滿一盒,五顏六色的很是好看。
少年人,就沒有不喜歡這玩意的。連年紀最大的徐一也不會例外。
苗穀軍把彈珠遞給徐小五,“不是什麽值錢的玩意,拿去玩。”
徐小五眼睛都挪不開了,開心道:“謝謝老舅!”
苗穀軍摸摸他的腦袋,又從身後拿出一個用碎布棉花作出的布娃娃,小心翼翼地伸到徐冉冉麵前。
“冉冉,你看看,喜不喜歡這個?”
徐冉冉悄咪咪扭頭看了看,是一個穿著大紅色衣服的小嬰兒模樣的布娃娃。
連麵部也是一針一線繡上去的,看起來一點也不比供銷社裏絨布膠皮娃娃差。
徐冉冉忍不住抬頭看向苗穀軍。
就見眼前皮膚又黑又糙的男人此刻正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
徐冉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潛意識裏覺得自己不接受的話,對方絕對會露出難過的表情。
徐冉冉抿了抿嘴,伸出小肉爪接過布娃娃。
苗穀軍頓時露出開心的表情,“這是老舅給你做的,手藝不好,冉冉別嫌棄。”
苗穀軍沒說的是,這娃娃他縫了整整一年,從苗穀秀因為難產去世,他一直沒見過三妹最後一個孩子,苗穀秀生前跟他說過,若是能生女兒,一定要給她買一個絨布膠皮娃娃。
他沒什麽本事,買不起洋娃娃,隻能自己縫,現在能見到三妹的女兒,把娃娃送出去,相信三妹不會有遺憾了。
徐冉冉緊緊抱著布娃娃,上麵彌散著淡淡的衣櫥味。
看著苗穀軍滿足的表情,徐冉冉抿著嘴,低著頭奶聲奶氣地說:“窩不嫌棄的。”
苗穀軍更開心了,想摸摸徐冉冉的小腦瓜子,伸手卻發現自己的手又糙又黑,和小丫頭奶白嫩滑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心裏頓時產生一股自卑,隻能訕訕收回手。
徐冉冉覺察到他的意圖,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總覺得這個便宜老舅好可憐哦。
算啦!誰讓她是爸爸善良的小可愛呢?
徐冉冉把小腦袋伸過去,奶聲奶氣道:“喏,給裏摸一下,記住不要弄亂窩的發型哦!”
苗穀軍笑得眼角的溝壑都深了幾分,手上前輕輕摸了摸她細軟的發絲,“咱們冉冉真可人疼!”
陳琦君看著兩人相處,越看越不高興。嘴巴撅得老高了。
苗穀軍手上的布娃娃她早就見過了,還曾央求著要。
但一想好說話的舅舅居然怎麽都不同意,現在卻把布娃娃給了徐冉冉。
她忍不住說,“舅舅偏心,我也想要布娃娃。”
苗穀軍說:“等秋天,舅舅也給你做一個。”
秋天家裏種的棉花也成熟了,到時多做幾個,給自己的姑娘也都做一個。
陳琦君不清楚他的想法,隻覺得苗穀軍不重視自己,她恨恨的瞪了一眼徐冉冉,腳一跺跑回房裏去了。
苗夏花和苗秋花見狀,都緊張地起來。
在他們家,陳琦君要生氣,那可是要鬧得天崩地裂的,每次都以她們投降道歉做結局。
結果看了一圈,發現徐家幾兄弟,該吃吃,該喝喝,徐小五還和徐冉冉玩起手裏的彈珠,壓根沒把陳琦君生氣當回事,緊繃的心漸漸放鬆下來。
——好像,陳琦君生氣,也沒這麽可怕了。
苗姥爺到底心疼這個外孫女,便吩咐苗穀琴:“琦君這孩子,真是被慣壞了,穀琴,你去看看她吧。”
苗穀琴臉色有些不好看,但也沒說什麽,直接進了屋。
苗穀軍倒是沒想太多,反正陳琦君這個外甥女總是時不時使小性子,他都習慣了。
他抬頭看了一圈,發現少了個人,“怎麽不見小四?”
徐小四一臉麻木:“……老舅,我在這呢。”
苗穀軍恍然:“哦,你是小四啊,那怎麽不見小三?”
徐小五說:“三哥去幫舅媽姥姥做飯去了。”
家裏來客人,苗春花在幫忙洗菜,穀軍媳婦一個人忙不過來,恰好徐小三也想學習醬油鴨的做法,就跑去廚房裏呆著去了。
苗穀軍看了一眼屋裏的苗穀琴,皺了皺眉頭,沒說話。
聊了一會天,徐一和徐小二也跟著去廚房幫忙了。
沒有了討厭的人,徐小五轉頭就拉著徐小四一起玩彈珠,還順道邀請了苗夏花和苗秋花一起。
兩個女娃娃七八歲的年紀,看著卻隻有五六歲,聽見能和大家一起玩,怯生生地看向苗穀軍。
苗穀軍說:“玩吧,難得表哥表弟來一趟。”
兩人又是欣喜又是拘束。這麽長時間不見,兩家人雖然算不得生疏,但小孩不記事,一兩年不見,以前的事哪還記得?現在見了人,甚至不敢湊上去。
徐小五很自然地拍了拍地板:“表姐,快來啊,我們組隊玩!”
*
晚上苗家擺台,桌上八九個菜,人太多,還特地分了一張小桌子給年紀小的孩子。
除了醬油雞,蘑菇燉雞之外,還有炸豆腐泡、炒花生米、油糕…全是過年才能見到的大菜。
醬油雞是穀軍媳婦的拿手好菜,端上桌麵,那霸道的香氣直把人香迷糊了。
別看簡單,做起來卻十分費事。
得先用鹽在雞表麵抹一層鹽,醃製一段時間後再放到冷水中泡著,最後用八角、桂皮、草果、花椒、陳皮、小茴香、香葉、甘草等眾多配料煮成的鹵水來煮。整個過程下來,這道菜花的時間最長,味道也最讓人垂涎。
一窩少年郎和孩子盯著桌上的菜不肯挪位了,恨不得馬上開飯。
這可是正兒八經的肉啊,一整隻雞,就算二老有點家底,苗家平時也是吃不上的,隻有大節日的時候才能這麽奢侈地吃上一餐。
小孩們盯著雞,大人們卻盯著徐州橋手裏的酒。
苗穀琴有些驚訝:“姐夫,這是通州老窖酒?”
苗穀琴也是有些見識的,知道這酒有過貴,普通人家就算有錢有票也買不到。
徐州橋點點頭,“這是別人送的,特地拿來給爹娘大舅哥嚐嚐味道。”
紅旗生產隊的人都好酒,這邊連女人偶爾也會喝上兩口。
徐州橋給幾人倒上一小杯,酒一出,濃鬱的酒香味撲鼻而出。
苗姥爺有些激動,“州橋,這是好酒啊!”
苗姥姥不知為什麽,見到這酒,神情有些不自在。
徐州橋便問:“娘,你怎麽了?”
苗姥爺撞了她一把,苗姥姥這才繼續揚起笑臉。
“沒、沒什麽,就覺得這酒太好了。”
苗穀軍給了她台階:“能喝上好酒是好事,娘你是擔心明天我們起不來上不了工?”
苗姥姥:“對對,你們少喝點,省得你爹晚上發酒瘋!”
苗姥爺不樂意了,“你這老婆子,瞎說什麽?”
在場的人頓時笑了,苗穀軍端著酒杯問穀軍媳婦:“喝點?”
眾人看向穀軍媳婦,穀軍媳婦有些害羞,連忙拒絕:“不了,等下還要洗碗。”
徐州橋笑著說:“嫂子,嚐一嚐,這酒不辣,度數不高。”
說這也給穀軍媳婦滿上了。
苗姥爺高興得不得了,“好!今天咱們比過年還高興,都喝點!”
等菜上齊,苗姥姥給每個人分了碗,然後把嚼頭好肉多的地方分給了徐一幾兄弟,也給苗家幾個姑娘分了兩三塊肉,最後把醬油雞的大雞腿放在徐冉冉碗裏,又把燉雞的雞腿放到徐小五麵前。
準備完畢後,苗姥姥說:“今天飯管夠,你們隻管放開肚子吃!吃不飽還有粽子呢!”
徐冉冉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吃飯方式,有些好奇。一隻雞分到每個人碗裏,也就三兩塊,她和徐小五碗裏的雞腿已經是全場最佳。
苗姥姥又給徐冉冉夾了些豆腐泡,“冉冉,快吃,喜歡吃什麽就跟姥姥說,姥姥給你夾。”
徐家幾兄弟都知道徐冉冉的吃飯習慣,但凡會弄髒手的,小丫頭絕對不沾。
徐一從口袋裏拿出一張草紙,把雞腿骨頭包住,這才遞給徐冉冉。
“姥,冉冉這丫頭就愛講究,髒手的都不碰。”
苗姥姥一愣,下一秒笑眯了眼:“這丫頭,怎麽和她娘一模一樣,都愛瞎講究!”
苗姥爺也笑著說:“難怪這次你們幾兄弟看著幹淨不少,吃飯還懂主動洗手了,看來是受了冉冉的影響。”
苗穀軍說:“我看冉冉也不像鄉下孩子,長得比省城的還漂亮。”
苗穀軍二十出頭的時候跟著苗姥爺外出呆過一段時間省城,也沒見過省城哪家孩子過得比徐冉冉還氣派的。
隻不過他這話不經意刺了一下苗穀琴的心。
陳琦君雖然沒在省城長大,但也是養在在縣城裏的。苗穀軍這麽一說,可不就是連陳琦君一起比下去了?
苗姥爺沒想這麽多:“州橋把這幾個孩子養得很好。”
苗穀琴若有所思地看向徐州橋,似不經意問:“姐夫,你是不是找到什麽賺錢的門路了?”
孩子的神態不會騙人,苗穀琴以前也是見過徐一幾個孩子的,那時候這些孩子可沒有現在自信。
苗穀琴見過很多鄉下孩子,沒見過世麵,年過幾年書,最後也還是回到田地裏,見生人的時候總是畏畏縮縮,更別說麵對是家境好的同齡人了。
且不說徐一幾個年紀大的,就徐小五和徐冉冉,尤其是這個小的,就不像是小地方養出的。
雖然徐州橋說她怕生害羞,但苗穀琴看著可不像,和人對視的時候,這丫頭的眼睛從沒有因為害怕而移開過,亮堂堂的,反而讓和她對視的人生出幾分不自在來。
就這一點,琦君確實比不上。
苗穀琴有些難受,難道她的女兒也要在比較之下過一輩子?
徐州橋笑了笑,“我就一種地的,能找到什麽門路?這些東西都是別人送的。”
說著就把前陣子救人的事說了,當然老徐家的事徐州橋隱了沒說。
二老和苗穀軍夫婦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喝上口小酒插上幾句話,大人聊著閑話,小孩忙著幹飯,這感覺仿佛就像過年一般。
隻有苗穀琴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
分了家,有了錢,徐家的日子也越過越好。苗穀琴沒有小看得了橫財的徐州橋,她是知道的,有些人隻要給他機會,就能走上一條康莊大道。
而她,卻把日子過得一塌糊塗,離了婚帶著孩子回到娘家。
她心裏有股難以言喻的慶幸,慶幸三姐苗穀秀走得早…否則她一定沒辦法在此刻呆在這。
坐在苗穀秀旁邊陳琦君看著徐冉冉碗裏的雞腿,嘴巴撅得都快要翹上天了,她不服氣地扯著苗穀琴的手,眼睛示意她看對麵兩人碗裏的雞腿。
也不知道剛才是不是苗穀琴跟她說了什麽,沒有當著大家的麵鬧,隻小聲喊:“媽,我也要吃雞腿!”
這理所當然的語氣,一看就知道平時二老沒少寵著。
穀秀琴哄她,“下次再吃,以前我們在縣裏不是經常吃嗎,弟弟妹妹平時吃的少,我們讓著她們,好不好?”
穀秀琴的聲音也不大,隻有坐在一旁的徐小五和徐冉冉聽得到。
徐小五一聽,有些不高興,這個姑姑說話輕聲細語的,但說的內容總是讓人不高興,他也是有氣性的。
他重重歎了口氣,眾人不由看向他。
苗姥姥:“小五,咋啦?雞腿不好吃啊?”
徐小五舉著手上的雞腿:“好吃,但我是男娃,要照顧姐姐妹妹,這腿應該給表姐吃才對。”
陳琦君一聽,臉上頓時露出笑容,“好啊,你不吃就給我。”
說著伸手就要去拿,徐小五偏了偏,一臉不解,“可是琦君表姐,姑姑說了,你們以前經常吃雞腿,讓給夏花表姐她們比較好吧。”
這話一出,穀秀琴臉上一僵。
陳琦君不懂徐小五的意思,還在嚷嚷:“我年紀小,就該給我!夏花她們年紀比我大!”
徐小五:“年紀比你大那你還不叫姐。”
陳琦君恨恨瞪著他,見徐小五說不通,轉頭就對苗秋花說:“秋花姐,你們吃不吃雞腿?”
苗秋花眼神渴望地看了看徐小五手中的雞腿,很快低下頭扒拉了一口飯,頭都沒敢抬,“我不吃……”
陳琦君又轉頭去看苗夏花,“夏花姐……”
苗夏花不等她說完,也說:“我、我也不吃……”
陳琦君高興了,得意洋洋地看向徐小五,“你看,他們都不吃。”
徐小五抿著嘴,小臉板著,明顯被氣著了。
徐冉冉人小鬼大,看到陳琦君欺負徐小五,頓時不高興了。這陳琦君就像她幼兒園裏的死對頭李雨晴一樣讓人討厭。
徐冉冉小肉爪扯了扯徐小五,:“小五,他們不吃,那裏吃哇!”
一語驚醒夢中人!
徐小五嘿嘿一笑,“妹妹說的對,既然夏花秋花不吃,那我還是自己吃吧。”
陳琦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不是說要讓出來的嗎?”
徐小五無辜地看著她,“可是表姐她們不吃啊,表姐不吃,那我就吃了。”
陳琦君生氣地說:“我也是你表姐!”
徐小五:“姑姑說了,你們在縣城吃過很多次了,我們吃的少,這次要先讓給我的。”
說著徐小五狠狠咬了一口雞腿,動作又誇張又虛浮,嚼巴嚼巴的聲音大得讓大家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徐小五這話一出,眾人目光投向苗穀琴,苗穀琴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陳琦君還想說什麽,被苗穀琴用力扯了一下。
“媽…”
苗穀琴冷冷看了她一眼,“給我好好吃飯!”
陳琦君慫了,隻能不甘不願地吃起碗裏的飯菜。
二老見徐州橋沒說什麽,頓時鬆了口氣。
為了緩解氣氛,苗姥姥給徐州橋夾了塊雞肉,“州橋,多吃點。”
隻有苗穀軍眉頭緊緊盯著苗穀琴,對她這次的表現頗有些不滿。
*
飯後,苗春花和穀軍媳婦去洗碗,徐一幾兄弟被徐州橋派去跟苗穀軍幹活去了。
苗家男丁少,家裏的重活都隻能靠苗穀軍和苗姥爺幹。
再加上苗穀軍腿又不利索,家裏積攢不少平時搞不定的活,這次徐家大部隊過來,苗穀軍也不客氣,直接讓幾兄弟幫忙了。
苗姥爺在廳堂裏點了兩盞煤油燈,二十多平大的地方亮堂堂的。
徐冉冉抱著苗穀軍給的洋娃娃,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看徐小五和陳琦君一起玩彈珠。
雖然徐小五不喜歡陳琦君,但遭不住她死活要玩。
總歸是一家人,徐小五看在姥姥麵子上隻能狠狠虐她了。
苗秋花姐妹兩一開始還跟著玩,沒一會就有些興趣缺缺,反而總是頻頻看向徐冉冉的位置。
徐冉冉順著她們的方向一看,原來是看自己懷裏的布娃娃。
兩人見徐冉冉看向她們,頓時十分緊張,連忙扭過頭去。
徐冉冉眨眨眼。
繼續無聊地摳手指。
過了一會,兩姐妹又悄咪咪地看過去。
徐冉冉抬頭撞個正著。
兩人立即低下頭假裝玩彈珠。
幾次過後,徐冉冉不耐煩了。
她噠噠噠跑過去。
把懷裏的布娃娃奶凶奶凶地遞過去,“諾,裏門想玩吧?”
兩姐妹的臉嗖地一下變得通紅。
兩人連頭都不敢抬:“我、我們不玩的。”
徐冉冉狐疑:“那為神馬裏門總看過來。”
兩人頭壓得更低了,“就、就是想看、看看。”
小丫頭不解地看了她們一眼,“想玩就要說哇,不說別人怎麽知道裏想玩。”
她把布娃娃塞到秋花手裏,“借給裏門一天,明天要還給窩哦!”
徐冉冉小模樣十分傲嬌,兩姐妹卻感動得不得了。
秋花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布娃娃的衣服,她忍住心裏的開心,小聲說:“冉冉妹妹,謝謝你……我、我們會小心不會弄壞的。”
徐冉冉矜持地點點頭。
秋花心情雀躍地和夏花對視了一眼,彼此露出開心的笑容——冉冉妹妹她,好像並不討厭她們呢。
真好。
*
徐州橋這次回來,是帶著目的的。二老是長輩,他既然有了再娶的心思,總要和二老提前說清楚。
孩子們在裏邊玩,二老和徐州橋拿了張凳子坐在門前。
苗姥爺給徐州橋遞了根卷煙,徐州橋推了:“爹你忘了,我早就戒了。”
苗姥爺笑道:“看我,年紀大了這記性不行了。”
徐州橋從口袋裏拿出幾張大團結。“爹,這是孝敬你們的。”
二老吃了一驚,苗姥爺直接推回去,“州橋,你幹什麽呢!趕緊收回去!”
苗姥姥也說:“你一個人拉扯這麽多孩子,處處都要用錢,我們兩個老的,哪裏需要你的錢?別犯傻,我們不要!”
徐州橋沒收,直接塞到苗姥爺手裏,“爹娘,穀秀在的時候一直想好好孝敬你們,現在手裏有些錢了,就當是幫她完成心願了。”
事實上,二老對苗穀秀也不差,每次回來,都會私底下補貼自己的女兒。
每次給個三塊五塊的,這些徐州橋都知道。也是這些錢幫助他們度過最難的那一兩年。現在既然手上有錢了,徐州橋也希望能補貼一些二老。等苗姥爺到了年紀,這計分員的工作一丟,哪苗家隻會更困難。
苗穀軍腿又受傷,光是想想苗家以後得日子,就覺得艱難。
聽著他這麽說,二老也沒有拒絕的理由,苗姥姥緩緩接過錢,心情複雜:“如果穀秀還在的話,也能享福了……”
三人一時無言。
苗姥姥沉默片刻,突然有些難以啟齒地開口:“州橋……我、我們聽說你想要再娶?”
這事其實早在幾天前就有人在他們麵前說了。
徐州橋一年沒帶孩子回來,他們隊裏早有風言風語了。
恰好他們隊裏的媒人王素芬前兩天也提起這事,說女婿徐州橋發達了,要娶新媳婦。
二老還為著這事失眠了一宿。
今天徐州橋回來,果然和王素芬說的一樣,帶回了不少好東西。二老心裏熨貼的同時,也難免忐忑。
——若是女婿真的娶新媳婦,那他們這門親,就等於斷了半截。
他們已經有一個離婚的女兒了,現在女婿再娶,他們苗家得被人議論成什麽樣?
真要有了新媳婦,以後他們老苗家有什麽事想要找對方幫忙,都會有所顧忌。
徐州橋沉默了一會,沒否認,隻是說:“爹、娘,冉冉現在才三歲,身體又不好……我一個人帶著孩子,怕看顧不好。”
徐州橋私心裏並不想再婚,但現實卻不得不讓他往這方麵考慮。
這年代,結婚有時候也是為了生存。
即便他們現在手頭有了些錢,但遠遠不夠,他們一家人始終還在溫飽線上掙紮著。
徐一年紀也大了,幾兄弟結婚的錢,小五讀書的錢……以及徐冉冉未來的嫁妝……
這些全是壓在徐州橋肩上的擔子。
想去幹些正事,心裏總也記掛著家裏的孩子,沒辦法安心地去做。
二老沉默下來。
他們何嚐不懂,他們兩人生了四個孩子,光是這幾個孩子就操碎了心,更何況徐州橋有六個。
苗姥爺一個勁地抽煙。
在朦朧的煙霧中,他的神情有些落寞。
“有相中什麽人家嗎?”
徐州橋實話說了:“還沒有,但有相看的對象了。”
苗姥姥微微鬆了口氣。隻是相看而已,不一定能成。“幾個孩子是怎麽想的?”
徐州橋有些無奈,“孩子大了,總是有自己的想法。”
苗姥姥心一動,“不、不然,把冉冉送來我們這,我們幫你照看,等冉冉年紀大了,再送過去給你們?”
這其實也算是個好辦法,但不說徐州橋,光是徐一幾兄弟就不會樂意。
徐州橋當然知道二老擔心什麽,他說:“爹娘,我你們放心,以後過節,我都帶孩子過來看你們的。”
徐州橋這話相當於承諾了。
不管以後怎麽樣,徐一幾兄弟都會是二老的外孫,也會給苗家撐腰。這個年代的人,對親戚是非常看重的,過年過節都要走親戚,就是因為光靠自己並不能抵禦生活中帶來的風險。疾病、意外……種種讓人無法估料的事情,隨便一件事都能壓垮一個家庭,因此走親戚的作用雖然也是維係血緣關係,但更是為了讓將來遇到風險的時候,能有個幫忙的人。
苗姥爺沉默片刻,說:“州橋,你是好孩子,我隻恨穀秀這孩子沒福氣,徐一這幾個孩子這麽懂事貼心,若是她還在……”
後麵的話苗姥爺沒再說下去,月光隱沒在二老憂愁的神情裏。
徐州橋腦海裏閃現出一張溫柔的臉。
他低著頭,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
晚上,苗穀琴收拾東西把房間讓出來。
苗姥姥在自己房間裏給她鋪床。
“媽,琦君不願意和她們一起睡,今晚我們擠一擠。”
苗姥姥歎了口氣,“小琴,你太寵著琦君了,要是以後我們不在——”
苗穀琴接上她的話:“要是你們不在我們以後怎麽辦?媽,你怎麽又說這個話,都說多少次了,煩不煩。”
自從剛才和徐州橋聊了之後,苗姥姥興致一直不高,她再次歎氣道:“你們幾個都是沒福氣的,老大那邊……不說也罷,穀軍現在又這個樣,穀秀她也……現在眼看著州橋把日子越過越好,她卻年紀輕輕就沒了,你也是,好好的一段婚姻就這麽沒了……我有時候真懷疑自己上輩子是不是造了什麽孽,這輩子害得你們這麽慘……”
苗穀琴有點不耐煩她說這些,“媽,都成事實上了,你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苗姥姥想到徐州橋有要再娶的意思,又說:“本來你們個,穀秀是最幸福的,州橋踏實肯幹,幾個兒子也能幹,還生了個冉冉,兒女雙全了,結果現在全便宜外人了…”
苗穀琴一聽到苗姥姥拿她和三姐做比較,心裏的怒火陡然升了起來,“徐州橋再好又怎麽樣?三姐還不是沒享到福?”
苗姥姥被她嚇一跳,看她的神情,頓時愣住了,“小琴,你、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苗穀琴沉著臉不說話。
苗姥姥倏然嚴肅地看向苗穀琴,“小琴,你老實告訴我,你和建業離婚,是不是因為你姐夫?”
吳建業是苗穀琴前夫的名字。
苗穀琴依舊不說話。
苗姥姥氣得跑去打她,“你這造孽的丫頭!有你這麽幹事的??你對得起建業、對得起琦君嗎?”
苗穀琴擋了兩下,最後索性也不擋了,板直身子崩潰道:“你打!你打死我算了!你問我對不對得起建業,對不對得起琦君,你怎麽不問你對不對得起我?!”
她的聲音又尖又利,憤恨的眼神讓苗姥姥徹底愣住了,她心裏難受得厲害,到底是害怕被人聽到,苗姥姥壓低了聲音:“為什麽你就是不相信,那是州橋自己選的?”
當年苗穀秀和徐州橋是媒人搭的橋才結的婚。
實際上,媒人一開始說媒,說的是苗穀琴,也是苗穀琴先看中的徐州橋。
隻是當年因緣巧合之下,媒人卻把結婚對象說成了苗穀秀,那時兩人已經見麵,徐家把定親的東西送到苗家,苗穀琴那時在縣裏念書,等回來後才發現媒人搞錯了。
但這時候已經覆水難收,徐州橋和苗穀秀兩人見麵後就是看對了眼的,就算和徐州橋說清楚又怎麽樣,對方最後肯定還是會選擇苗穀秀。
苗姥姥不想把事情搞大,說什麽也不肯再去把這親換回來,這才導致苗穀琴心中有怨。
其實苗穀琴自己也知道,就算沒有這一出,徐州橋也不一定會喜歡自己,但這事就是她心裏的一根刺,就算苗姥姥再怎麽說,她都沒辦法當這事不存在。
苗穀琴從小就愛和苗穀秀比,樣樣掐尖要強,不管是吃喝穿住,還是學習打扮,總是想著法子搶苗穀秀的,樣樣都比過苗穀秀心裏才好過。
苗穀秀性子溫柔,對苗穀琴這個妹妹從小就十分疼愛,也從沒有想要和誰比較,兩姐妹處著也沒發生過什麽爭鋒相對的事。
苗穀琴唯一一次不是因為苗穀秀的原因而對別人有好感,卻陰差陽錯地成全了對方,一氣之下,轉頭就找了一直追求她的吳建業結了婚。
實際上,後來的苗穀琴也不見得多喜歡徐州橋,但徐州橋選擇了苗穀秀,對於她來說就像是自己的東西被搶了般,讓她惱怒、憤恨得寢食難安。
以往沒離婚的時候,苗穀琴每次過節都要特地回娘家一趟,就為了在同樣回娘家的苗穀秀麵前炫耀自己過得有多好有多幸福。私心裏,她就是見不得苗穀秀過得比她好。
隻不過次次回來,看到的都是苗穀秀眼中的幸福。苗穀秀對自己的炫耀也經常視而不見,她是一個隻關注自己過得好不好的女人,這份與世無爭越發讓苗穀琴心裏如焚。
如今苗穀秀走了,苗穀琴卻覺得日子索然無味起來,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感覺每天都在折磨她,索性把婚一離,回娘家了。
“媽,反正現在事情已經是這樣了,你就別扯著以前的事了。”
苗姥姥忍不住抹眼淚,“那是我扯嗎?你這死丫頭,從小就愛和你姐比,但凡有一樣比不過,你就作妖,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玩意?現在你姐走了,你還不放過自己,你到底想幹什麽?就不能讓我省點心?我真是要被你氣死!”
“反正我不會複婚,媽你別想了。”
苗姥姥坐在**,眼淚越抹越多,心裏也不知道是惆悵自己短命的女兒,還是難過不懂事的幺女。
沉默了一會後,她抬頭對苗穀琴說:“既然你還念著你姐夫,你又離婚了,現在你姐也不在了,你要是願意,媽就豁出去——”
苗穀琴皺眉打斷:“媽,你胡說些什麽?”
她一開始確實是對徐州橋有好感,但後麵完全變成了不甘心。
苗穀琴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她是不可能再嫁給徐州橋的,嫁過去,就意味著時時刻刻都活在她三姐的陰影之下,這一輩子都要和對方做比較,最可怕的是,這個做比較的對象已經走了,就算她做得再好也不可能勝出。
她是有病,又不是傻。
她就是有見不得她三姐過得比她好的病。但不會傻到做別人的替身。
現在她媽讓她嫁給徐州橋,那不是在她傷口撒鹽嗎?
苗姥姥看她不耐煩,便不再勸了,但心裏卻越想越覺得這個是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