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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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廖欣妍人跑遠了, 雙胞胎一把掀開白布從隱蔽的樹叢裏走出來,兩人笑的賊兮兮地:“二哥,怎麽樣, 我們剛才學得像不像?”
不等徐小二回答, 徐小五就跳起來, “三哥四哥, 你們太厲害了,看把壞女人嚇成什麽樣
了。”
徐冉冉開心地緊緊抱住徐小三的大長腿, 仰著小腦瓜子對他露出大大笑容,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在月亮的銀輝下閃爍著亮晶晶的光芒, 仿佛裏麵裝了星星, “小三小四好棒棒!壞女人跑啦!”
被自家可可愛愛的小奶娃誇了,雙胞胎的虛榮心頓時得到了巨大的滿足, 徐小三把人抱起,正想顯擺一番,卻被徐小二打斷了:“別得意了,我們趕緊先回去, 不然廖知青這事傳到爹的耳朵裏,肯定知道是你們幹的。”
徐小二又點了點徐冉冉的小鼻子, “冉冉,這件事記得要保密,不然二哥下次不帶你了。”
徐冉冉連忙用小肉爪捂住嘴巴,“窩不說!”
徐小二轉向徐小五,徐小五立即舉手發誓,“我不會背叛二哥的。”
徐小二挑眉, “這事是你三哥四哥做的,就算暴露, 也是你三哥四哥的事,可不關我我的事。”
徐小五:……
徐小三\\徐小四:?
所以他們就隻是無情的裝神弄鬼工具人?
*
第二天一早,隊裏就傳聞大黑山那有鬼出沒。因著這事,這天上工的時候,大家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討論的都是廖欣妍夜裏撞鬼這類的刺激言論。
“哎喲,你們是沒見到啊,昨天那廖知青從大黑山跑出來的時候,嚇得臉都白了,嘖嘖,今天也沒來,也不知道被鬼上身沒有。”
“呸,瞎說什麽。”也有人不信,“我都在大黑山底下活了幾十年了,夜路也走了不少,怎麽就沒遇到,我看啊,肯定有人裝神弄鬼。”
“我看可不像,人廖知青樣貌好,人也不孬,雖然有點不好接近,但嘴巴也甜,這樣的人,誰會故意嚇她?”
雙胞胎聞言,心虛地連連低頭,手上的活幹得越發賣力起來。
有人插嘴問,“誒,說來也奇怪,廖知青一個女人大晚上的跑到大黑山那幹什麽?”
這話一出,眾人頓時沉默了片刻。
是啊,就算是他們本村的人,也很少會有人大晚上的跑到大黑山那邊。那廖知青又是為什麽會在晚上跑到山底下去?
眾人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往某方麵靠攏起來。
眼看這些人越說越離譜,身為大隊長的徐向前眉毛一皺,嗬斥道:“現在是新時代,你們別胡說八道,要真有那些什麽鬼玩意,咱們自己隊裏人會不知道?我看你們就是太閑了!趕緊給我好好幹活!”
大隊長一發話,眾人便不敢明麵討論了,但私底下還是有不少人相信大黑山那邊真鬧鬼了,畢竟廖知青現在還在**躺著呢,這可做不了假。信的人免不了偷偷在家裏求神拜佛,恰好臨近端午,又紛紛借著過節的名頭采了不少菖蒲和艾葉。
反正再怎麽說,每年過端午,這些東西總是少不了。
至於能不能防住那些髒東西——老祖宗傳下的東西,還能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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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來,眾人嘴裏關於昨晚的八卦就沒斷過,一傳十,十傳百,最後還傳出廖知青是被髒東西盯上了,若不是現在已經是破四舊時代,恐怕還有人想給她請神婆來做法呢。
這事傳得沸沸揚揚的,下工後徐州橋單獨把徐小二叫住了。
“小二,廖知青這事,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徐小二麵不改色地否認:“不是。”
昨晚把人嚇跑後,他們還找在田裏抓牛蛙的徐大偉交換了一些牛蛙,這才回的家。抓牛蛙需要花費不少時間,按照結果來看,他們是沒有去幹大黑山山底下的時間的。
徐州橋眯了眯眼,看著神色如常的徐小二,沒再多說什麽。
回到家,徐州橋對幾兄弟說:“再過兩天就是端午,咱們回去你們姥家一趟。”
幾兄弟這才想起,確實到端午節了,難怪白天的時候看到隊裏的嬸子們到河邊摘箬葉。
徐小三猛地一拍腦袋,“完了,咱們家忘記準備粽子葉了。”
這東西以前一直是他準備的。
這段時間大家的心思都放在豬仔身上,這兩天又做了虧心事,心思都放在怎麽不被人發現上麵,一個不留神就把這事忘得一幹二淨了。
他們這鄉下地方,也是很重視端午的,每年過節,都要準備菖蒲、艾葉、蒼術……還有人家會在這天喝些雄黃酒。他們家背靠大黑山,這時候是各類蛇出沒最多的時候,必然也要準備些雄黃灑在籬笆附近。
徐小五一聽,什麽廖知青吳知青的,通通拋到了腦後,他忍不住雀躍地問,“爹,這次我們誰回去?”
徐州橋說:“全都回,現在手頭得了些錢,總要孝敬一下老人。”
徐一也忍不住眼睛一亮。
這還是他們分家後第一次回姥姥姥爺家。以前回去,一是怕給姥爺家造成負擔,二是家裏拿不出什麽像樣的好東西,因為每次過節徐州橋隻能帶兩三個孩子回去。
這次全家過去,還是這麽多年來頭一次。
徐小三目光灼灼:“爹,那我們這次去住幾天?”
徐州橋好笑:“還能住幾天,我們去了,你們姥家的幾個姐姐妹妹就隻能和爹媽一起睡了,哪能住久?”
徐小三嘿嘿笑了下,“那我現在就收拾過去用的東西。”
徐州橋也沒攔著他,“拿兩瓶麥乳精和兩斤糖回去,剩下的布也拿過去吧。”
沈立強給的兩匹布料,藏藍色那匹徐小二給幾兄弟和徐州橋都做了新衣服,還剩下幾尺,給他們姥爺再做一件上衣再合適不過。
徐小四說:“那咱姥爺不得高興壞了。”
徐小二問:“爹,咱們給姥帶什麽?”
若是給花布料,他們姥也不會願意給自己整新衣服,隻會留給幾個媳婦、孫女。不是他們說,雖然他們媽千好萬好,但他們姥家的幾個姨媽他們還真看不上。因此有了好東西,他們也不想分給她們。
徐州橋回:“就帶兩隻雞回去。”
一個多月下來,之前徐州橋帶回來的雞仔也長大不少,帶過去再養兩三個月也能下蛋了。
這可是實打實的好東西。
“兩隻啊……”徐小五有些舍不得,這可是他一手帶大的。
徐一仿佛不經意說:“媽以前就念叨著有錢後給姥家養幾隻雞。”
徐小五立即道:“我挑兩隻最大的給姥!”
徐小五也不是不舍得給兩位老人,就是覺得這雞給了他們姥,最後也到不了他們嘴裏,想想就覺得虧。
徐冉冉小小一隻,聽他們討論回去的事,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有些好奇:“老徐,窩們要去哪裏哇?”
徐州橋看著小丫頭幾乎和亡妻一模一樣的小臉,胸口又脹又酸,他一把抱起小人兒,“我們回姥姥家。”
自從苗穀秀去世,小丫頭再也沒回過苗家。這麽多年,二老都沒機會見徐冉冉一麵。
徐冉冉更好奇了:“神馬是姥姥?”
徐州橋沒有立即回答,仿佛在回憶什麽,過了片刻才說:“姥姥啊,就是媽媽的媽媽。”
徐冉冉想了想,最後小臉蛋恍然大悟:“哦,是小五的媽媽哇。”
徐州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你這丫頭,也是你的媽媽。”
徐冉冉眨眨眼,不感興趣地低下頭繼續吃土豆泥了。
徐州橋心中犯過一絲異樣——這丫頭,似乎沒有“媽媽”的概念。甚至淡漠得有些過分。
他頭一次意識到,小丫頭在某些方麵似乎有些缺陷,特別是對親人關係上。
*
既然一家子決定好回苗家過節,那需要準備的東西可就多了。
首先出門後小花豬的豬食和雞飼料要準備。其次,端午節,粽子必不可少。
雖然這個時候大家都窮,但家家戶戶都會存些糯米,在他們這,糯米和糖果一樣,都是精貴東西,是他們這過年過節必備的單品。
飯後,雙胞胎連夜去隊裏的魚塘邊采箬葉去了。
徐一和徐小二在準備粽子餡,這次走親戚,兩兄弟特地準備了蜜棗、板栗,還有綠豆。
甜口和鹹口的餡料各占一半。
往年這個時候,他們最多隻準備二三十隻涼粽,吃的時候沾上煮化的糖漿水,味道不比一般的粽子差。
徐小五最喜歡吃涼粽,墊著腳尖巴巴地看兩兄弟在糯米裏放半勺減水,忍不住說:“大哥,今年咱們家能多做點涼粽嗎?”
徐一看他一臉饞樣,便笑著說:“行,那咱們把剩下的糯米也用了,過年前咱去供銷社買上一些。”
現在家裏條件好一些,又遇到過節要回苗家,徐一自然也不吝嗇。
他們爹說了,有錢了就過好日子,沒錢也能過窮日子。
徐小五眼睛看得口水直咽,“要是有豬肉就好了,在粽子裏放一塊肥肉,吸溜……”
徐小二好笑,“前幾天不是才吃肉嗎?怎麽又饞了?”
徐小五每隔幾天就會帶著香香到大黑山西邊找好東西,也不知道是不是湊巧,前兩天徐小五在外圍發現了個野雞窩,運氣好逮到了兩隻野雞。
徐小五撇嘴,“野雞肉哪裏有肥豬肉好吃。”
徐小二敲他腦袋:“咱們家還沒富起來呢,就開始挑三揀四了?”
徐小五咧嘴笑。“肥豬肉就是好吃嘛。”
這也不能怪徐小五,他們隊裏一直沒人養豬,想吃豬肉還得過年的時候,大隊長都會去隔壁生產隊買。
分到每家每戶,也就不到十斤。他們家人多,都還沒嚐到味,肉就沒了,更別提肥豬肉了。
徐一想著今年自家養的豬仔能殺上一頭,心裏頓時火熱起來,連媒人要給徐州橋做媒這事也覺得沒這麽讓人鬱悶了。
徐小二伸頭朝門外看了看,沒見著徐州橋的身影,便對徐小五說:“小五,你出去玩去。”
徐小五不樂意:“不,你們鐵定是想趁我不在偷偷商量爹的事。”
這人小鬼大的小子。
徐一:“去望風。”
徐小五撇撇嘴,不情不願的走到門口外,隻不過伸長的耳朵出賣了他。
等人出去了,徐小二就說:“大哥,我猜咱們爹還是想娶個媳婦的,隻不過還沒遇到合適的人選。”
徐一點點頭,這次回苗家,估計也是想和二老說這事。
“我……還能接受,就是小三小四…我怕他們鬧出什麽事來。”
徐小二也是擔心雙胞胎鬧事,別看平時兩人還算聽他們的,真要犯軸,那是誰也攔不住的。
徐一看向門外一直想偷聽的徐小五,壓低了聲音說:“先看看爹的意思吧,還真遇上合適的,也不會拖到這個時候。”
畢竟之前廖知青對他爹有意思,隊裏不少人都知道,到現在廖知青還時不時來和他們湊近乎,但也沒見他們爹有什麽行動,這次回來,他們爹肯定會相看人家,徐一不期盼別的,若是他們爹真要再娶,他隻希望女方是一個能好好相處的人。
徐小二點點頭。
兩兄弟年紀最大,心理上更成熟,對徐州橋再娶的事,接受度更高。
就是不知道他們爹會找個什麽樣的。
徐一沉默片刻,“你說爹還記得咱媽嗎?”
徐小二愣了愣,也默然半響,最後說,“我們都沒忘記,爹和媽相處時間這麽久,肯定也沒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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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徐州橋在小丫頭的要求下,躺在**給小丫頭念書。
“烏鴉喝水…”
徐州橋捧著本書,在昏暗的光線下,手裏捧著小學課本,一字一句念著。那是徐小二的課本,裏邊大量的黑白圖案,就像在看連環畫一樣。
念完書,徐冉冉口渴了,便說:“老徐,窩想喝水水。”
徐州橋從暖水壺裏給她倒了口盅水,看她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盅,才開口:“,乖寶,你喜不喜歡招娣娘嗎?”
招娣娘?
徐冉冉回憶了一下。
小丫頭的印象裏,招娣娘每次都是一副凶巴巴地拿著鞭子追著陳招娣,嘴巴還罵罵咧咧的。
徐冉冉皺著眉頭搖頭,“不!”
“那你喜歡大頭的娘嗎?”
這陣子徐大頭喜歡偷偷跑來他們家玩,大頭娘也來找過幾次。
徐冉冉見過她,有些畏縮,講話的時候也不敢和人對視。
徐冉冉繼續搖頭:“不!”
“那你喜歡廖知青嗎?”
徐冉冉嘴巴立即撅起來,“她是壞女人,窩不喜歡!”
徐州橋愣了愣,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又覺得有些好笑——那廖知青也不知道怎麽就得罪這丫頭了。
“你不是想要溫柔、漂亮、聰明、賢惠的阿姨來家裏嗎?”
徐冉冉小腦袋一撇,嘴巴都能掛醬油瓶了:“她才不溫柔、漂亮、聰明、賢惠。老徐,裏不可以喜歡她哦。”
徐州橋以為徐冉冉是孩子心性,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冉冉,爹沒跟你說這個。”
徐冉冉給了他一個“你好奇怪”眼神給他。“那裏這是雞同鴨講哇!”
徐州橋:……
這是罵他呢還是罵她自己?
徐州橋覺得自己真是敗給這小丫頭了。
“冉冉,爹其實想問你想不想要媽媽?”
徐冉冉有點煩這個話題。
小二之前才問過,現在老徐又問,她不想回答啦。
小丫頭一臉不耐煩:“要了會怎麽樣嘛?”
她沒有過媽媽,首富爸爸也沒想過給她找媽媽,除了被幼兒園裏的死對頭李雨晴笑話的時候,她就沒想過這個問題
媽媽有這麽重要嗎?
她有爸爸,有管家爺爺,有姆媽就夠了吖!
徐州橋看著徐冉冉的表情,這一刻他確定了——小丫頭沒有“媽媽”這個概念。
她壓根就不知道“媽媽”這個角色代表著什麽。
徐州橋心裏難受。
亡妻苗穀秀是難產去世的,死前甚至隻來得及看小丫頭一眼。
徐冉冉從小就沒有見過親媽,家裏連個女性長輩都沒有,現在這丫頭三歲,每□□夕相處的也隻有他們這些大老爺們,徐州橋還真怕軟軟糯糯的丫頭被自己養歪了。
徐州橋原本還在猶豫,在認清小丫頭不夠健全的認知後,終於下定了決心——這婚,還是得結。
*
第二天雙胞胎起了大早,徐小三把昨晚提前泡了箬葉拿出來包粽子,徐小四和徐小五在一旁幫忙。
青綠的箬葉韌性好,還帶了竹子的清香,取一兩片細長的箬葉在掌心疊加在一塊,在折成漏鬥狀,放上糯米和餡,再放一層糯米,壓實後反轉葉子包裹好,再用繩子一圈一圈纏繞起來,三角粽就包好了。
雙胞胎做慣了這事,包的粽子不比隊裏的嬸子差。
徐小五年級小,手還沒長開呢,雙胞胎連包幾個,他才完成一個,頓時急得滿頭是汗。
徐小二在一旁燒火煮。
這次大概能做出三鍋粽子,拿一些給錢阿婆,再拿三分之一回苗家,剩下的自己也能吃上七八天。
徐一則在門前掛上曬幹的艾葉、菖蒲,還在屋裏點了蒼術,一股植物清香瞬時彌漫開來。
徐州橋帶著徐冉冉到院子的籬笆前一點一點地撒研磨過的雄黃粉。
小花豬一刻也不停地跟著徐冉冉身後,嘴裏哼次哼次的。
比起前一陣子,香香肥了不少,但絲毫沒有變大的趨勢。
反倒是另一隻小花豬,徐小五每天割了西麵的豬草回來,和著少量的米糠一起,才十來天,就大了一圈,體重也蹭蹭蹭地跟著漲了上來。
第一鍋粽子很快出鍋,熱氣騰騰的,粽子的清香飄滿了整個廚房,徐州橋給徐冉冉剝了個涼粽。
徐冉冉第一次吃這東西,晶體剔透的長粽,入口冰冰涼涼的,吃到嘴裏彈牙有嚼勁,沾上糖漿後清甜可口。
小丫頭沒一會就吃完了一個,“老徐,窩還想吃。”
徐州橋拒絕,“不行。”
若說這個家誰忍心拒絕徐冉冉,那非徐州橋莫屬。
徐冉冉嘴巴一撅,不高興了。
徐州橋隻好哄道:“你還小,這東西吃多不好好克化,乖,爹給你泡點山楂水。”
小丫頭還是不高興,撇過臉去不理他。
徐州橋投降了,“那就再吃半個,不能再多了。”
“老徐最好了。”徐冉冉頓時喜笑顏開,這一招她以前經常用來對付她的首富爸爸吖,沒想到對付老徐也有效。
不多時,門外忽然傳來鐵柱的聲音,“老大,你在不在?”
徐小五高興得跳起來,“鐵柱來啦!”
開門一看,果然是狗蛋帶著鐵柱和招娣過來了,鐵柱手上還捧了一小框的粽子。
這段日子,幾家的娃娃時常玩在一塊,今天你家拿來一把青菜,明天我家給一筐地瓜,幾家人也漸漸熟悉起來。
鐵柱說:“家裏做了些鹹蛋黃餡的粽子,爹讓我給橋叔和哥哥們拿來一些。”
徐小五美滋滋地接過,蛋黃餡的粽子呢,可好吃了。
狗蛋吸了吸鼻涕,“我爹說灰水粽好吃。”
灰水粽就是涼粽。
徐州橋吩咐徐小五:“小五,給鐵柱和狗蛋拿些咱們家的粽子。”
可不是誰家都舍得把鹹蛋黃餡的粽子送人的。禮尚往來交情才能長久。鐵柱和狗蛋的爹在隊裏都是踏實勤奮的,幾個孩子能玩到一塊也是好事。
說起來,徐一幾兄弟在隊裏幾乎沒一個有合得來的朋友,在外麵幾乎都是獨來獨往,偏偏他們分家後住的地方又偏僻,幾兄弟和隊裏人的往來更少了。其他同齡人每天都恨不得出去上山下河瘋玩,幾兄弟每天下工後就回家,回家還要繼續幹家務,壓根沒有時間玩,更別說交朋友了。
現在家裏寬鬆了,徐小五也有了小夥伴,徐州橋倒是樂見其成。
徐小五樂顛顛地跑到廚房拿出板栗和蜜棗餡的粽子分給兩人:“這是我家的,給你們也試試。”
鐵柱開心地接過。
陳招娣眼巴巴地看著,她這次來沒有拿粽子,她能在端午那天吃上一個都不錯了,更別說和徐小五交換了。
徐小五也遞給她一個蛋黃粽子,“諾,這個給你。”
陳招娣頓時喜笑顏開,接過後餓狼撲食般咬了一口,那鹹軟的味道讓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好好吃!!!”
徐小五也咬了一口,“那當然,這是我三哥做的。”
等狗蛋幾人吃完了粽子,徐小五清咳一聲,特地拿出當老大的派頭,直接對三人吩咐道:“我們家過兩天要回姥姥家,這幾天你們幫我喂香香和雞仔,等我回來了,好處少不了你們的。”
陳招娣吸溜了一嘴口水:“有大白兔奶糖嗎?”
徐小五有些肉疼,那可是大白兔奶糖啊,他都沒能吃上幾顆呢,鐵柱見狀,就說:“老大,我們不要大白兔奶糖,老大的事就是我們的事!”
一旁的徐小二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鐵柱。
——嘖嘖,這娃,未來可期啊。小小年紀,這馬屁拍得。
有了鐵柱的台階,徐小五立即鬆了口氣,“等我從我姥那回來,給你們帶好吃的!”
陳招娣立即拍拍胸膛,“老大,你放心,包在我們身上。”
徐小五十分滿意。
*
等粽子全部煮熟,再拾掇一兩天的衣服,等中午下工後,徐家人便準備啟程。
苗家所在的紅旗生產隊在大河生產隊的下遊,走路過去需要三四個小時。
收拾好東西後,幾兄弟換上新衣服,難得捯飭了一番,終於興高采烈地出發了。
徐冉冉這次說什麽也不肯讓徐州橋用背帶綁在胸前,徐州橋隻能把小丫頭放進背後的簍筐裏。
這是徐冉冉第二次出遠門,小人兒歡喜地蹲坐在簍筐裏,時不時扒拉在簍筐邊緣看外麵的風景。
與之前的山路不同,這次幾兄弟穿過一片片稻田,走在田埂上。
田裏蛙聲一片。
天氣幹旱,不少田地表麵都幹裂開了,水稻幹了吧唧的。
田林旁邊是一條深溝,對麵以後是大黑山。
雙胞胎跑在最前麵,隻要想到能在姥姥姥爺麵前顯擺自己的新衣服,兩兄弟心裏就高興得不得了。
徐小五跟在後頭,忍不住唱起歌來:“我有一個美麗的願望,長大以後能播種太陽~”
徐小四接著唱:“播種一個,一個就夠了,會結出許多的許多的太陽~”
“一個送給,送給南極,一個送給、送給北冰洋~”
徐小三搞怪,對著大黑山的方向嘶吼地唱起來“啦啦啦種太陽~~”
歌聲嘹亮,山野田林間**起一陣陣音波。
幾人愉快的歌聲傳出,讓人忍不住興奮起來,即使走再多路也不嫌累。
在這個年代,“出行”本身就已經夠讓人開心了。
*
一路走下來,總算在天黑之前來到紅旗生產隊,期間徐小五走不動了,還是靠徐一幾兄弟輪流背著才沒累趴下。
苗穀秀娘家在紅旗生產隊也是體麵人,苗姥爺是隊裏正兒八經的記分員,苗姥姥也是根正苗紅的農民,兩人兢兢業業也攢了不少家底,生了四個孩子,三女一男,唯一的兒子苗穀軍卻在三十歲那年做工的時候摔斷了腿,到現在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還幹不得什麽重活。
苗穀秀是苗家老三,雖然二老明麵上沒有太多重男輕女的想法,但五指還有長短之分,二老從小偏愛幺女和家裏唯一的兒子,再加上苗穀秀性格溫柔,在娘家也是不爭不搶,二老的寵愛都給了苗穀琴和苗穀軍。
直到苗穀秀嫁給徐州橋,一口氣生了好幾個男娃,二老才重視起這個三女兒,無他,其他兩個女兒和苗穀軍陸陸續續生的都是女兒。
娘家隻有一個斷了腿隻生了女兒的苗穀軍,沒有強有力的後盾撐腰,嫁出去的幾個女兒在婆家也不好過,眼看苗家就要凋零,苗穀秀的幾個孩子讓二老看到了希望。
每次苗穀秀帶著兒子回去,聽著幾個孩子姥爺長姥爺短的,二老的笑容就沒停下來過。
隻要幾兄弟回來,二老都會挑著家裏的好東西塞到幾個外孫手裏,私底下苗姥爺沒少吩咐苗穀秀,讓幾個孩子經常回來,也好讓人知道,他們穀家也是有男娃的,想要欺負他們,還得點掂量著。
可以說,徐一幾兄弟從小就因為二老的這舉動,對姥爺家特別有好感,隻要有機會,都搶著回來,這也是二老樂見其成的。
在鄉下村子裏,被“欺負”可不是拳打腳踢這種上不了台麵的,它可以是有事不通知你,也可以是有什麽好處沒你家的份,尤其苗姥爺是隊裏的幹事,這種被“欺負”的感覺就更強烈了,這種鈍刀割肉的難受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但凡有幾個男娃娃,他們苗家的姑娘嫁人後也不會被欺負。
也不知道是哪不對,苗姥爺幾個孩子,就沒一個過得順利的。
苗家老大,嫁到隔壁生產隊,在夫家做牛做馬,時常被公婆搓磨,就連他們最疼愛的老四苗穀琴,也沒嫁對人,如今離了婚帶著女兒回到娘家,隊裏風言風語,把二老愁得老了好幾歲。
可以說,苗穀秀是四姐妹中過得比較幸福的了,隻可惜還是沒熬到分家,就丟下幾個孩子撒手人寰。
不管怎麽說,雖然二老對徐家幾兄弟好是已因為一些私心,但卻也是真心疼愛他們的。
自從苗穀秀去世,徐州橋已經有一年沒帶人回來過了。
這次家裏好過些了,徐州橋也沒想斷了這門親戚。
一行人走進紅旗生產隊,在村口處碰到在大樹下乘涼的幾個嬸子,看到徐州橋拖家帶口的仗勢,頓時都伸長了脖子看:“喲,徐老大回來了?這次六個孩子都帶回來了?”
徐州橋笑著點頭,“幾個小子鬧著要回來。”
“你家老大都這麽大了?長得可真高!像他爹!”
“嘖嘖,你這幾個男娃真俊啊,像穀秀那丫頭,好看!”
徐冉冉在簍筐上露出半個腦袋,好奇地看著烏泱泱一群人。
嗯,又是一個窮地方。
靠得最近的嬸子瞧見簍筐裏半個奶白奶白的小臉蛋,頓時驚了:“哎喲喂,徐老大,這就是你家那個小閨女?這也長得太水靈了,比畫報的女娃娃還好看呢!”
說著就想上手摸一把,徐冉冉小腦瓜子一縮,蹲回去了。
其他人來了興趣,個個嚷道:“哪呢哪呢?我也看看!”
奈何徐州橋長得高大,墊著腳尖伸長脖子也隻能看到烏黑發亮的發頂。
徐冉冉捂著小臉蛋,在簍筐裏緊緊縮成一團,深怕被人看到了。
徐州橋笑著說:“這丫頭怕生,等晚點再帶她出來見見嬸子們。”
這些嬸子也是好奇,也並不是非看不可。像徐州橋這樣一口氣生了五個兒子的,連她們紅旗生產隊裏都少見,這次徐家一家子回來,也算得上是生產隊裏的大新聞了。
雙胞胎故意在眾多嬸子麵前把身後裝滿好東西的簍筐放在地上,徐小四佯裝甩甩發脹的雙腿,一邊做作地對幾個嬸子說:“哎喲,走這麽久的路,可累死我們了,嬸子們,有沒有水啊?”
那幾個嬸子眼尖,看到簍筐裏的布料和幾罐麥乳精,頓時一陣驚呼:“小三,你們發達了?拿這麽多好東西回來?”
徐小四:“……嬸子,我是小四。”
“哦,小三,還沒回答嬸子呢,啥情況啊這是?這麽多好東西。”
徐小四:……
另一個嬸子這時才發現幾人身上的新衣服,頓時驚了:“咋?徐老大,你還真發達了?這次回來還穿上新衣服了!得花不少錢吧?”
徐州橋讓徐小四趕緊拎好籮筐,“沒有的事,久不回來,總要帶著孩子孝敬孝敬老人。”
這時還有人問:“徐家老大,我怎麽聽人說,你要娶新媳婦了?”
這話一出,周圍人都興致勃勃地看向徐州橋。
徐一倒是認出這人了。
這人是紅旗生長隊的媒人,地位和春嬸差不多,他們附近幾個生長隊,是經常有人往來的,相互透露點什麽消息一點也不出奇。
徐州橋隻是笑笑,不顧幾人蠢蠢欲動的好奇心,打了招呼便帶著幾兄弟離開了。
*
路上幾兄弟有些忐忑,有人給他爹做媒這事,怎麽就傳出去了呢。
這事既然別人問起,那他們姥姥姥爺肯定也聽到風聲了,到時見麵還不知道會是怎麽樣子呢。
好在沒讓幾兄弟想太多,他們就來到一所房子前麵。
正是苗家的房子。
苗家家底不算薄,在生長隊裏算得上是好人家了。
徐州橋帶著幾兄弟進了門,苗家的幾個女娃娃就圍了上來。
小娃娃最喜歡家裏來客人,每次有客人來,總能蹭上些吃的,家裏還能加餐。
年紀最大的苗春花朝屋裏喊:“奶!是姑父回來了!!”
片刻後,就見兩老急匆匆地從主屋走出來,因為激動,苗姥姥還差點被腳下的門檻絆倒。
待看到徐州橋姿勢挺拔地站在門前,激動得嘴巴都抖起來了:“州橋,你回來——”
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徐州橋身後一溜秋的幾兄弟,頓時眼眶都紅了,“你們、你們……”
徐一幾兄弟齊聲喊:“姥姥、姥爺!”
苗姥姥連聲應道:“誒!誒!都是姥的好孩子。”
她上前揉著幾個孩子的臉,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嘴裏不住念叨:“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她擦擦眼角,轉頭朝一旁的女人道:“穀軍媳婦,快去把家裏養的雞給殺了,這些孩子都回來了,走這麽遠的路,得好好補一下才行。”
穀軍媳婦靦腆地點點頭。
徐小四歡呼:“太好了,舅媽做的菜最好吃了。”
穀軍媳婦高興得抿嘴笑,“那我今晚做你愛吃的蘑菇燉雞。”
徐小三嚷嚷:“舅媽偏心,我想吃醬油雞!”
苗姥姥笑得眼睛都眯了,“都做都做。”
“那我把雞分兩半做。”
徐小三開心了,“好耶!舅媽真好!”
穀軍媳婦笑眯了眼,身上的陰鬱一掃而空。
自從嫁進苗家,穀軍媳婦原本就害羞的性子在連生了三個女娃後,更靦腆了,平時好幾天才開口說上一句話。??
可見這會穀軍媳婦有多高興。
紅旗生產隊要比大河生產隊還要來得偏僻。
這邊重男輕女思想尤為嚴重。
每家每戶都以家裏有男娃為榮。若是沒有,就會被全隊人明裏暗裏地瞧不起。
雖然苗家二老不像其他人那樣生不出男娃就虐待自己媳婦,但也時時刻刻念著想讓她繼續生。
長期的壓力導致她性子越來越沉默。
徐小二笑著說:“你們年紀比小五大,還沒小五懂事呢,一回來就要吃姥姥的雞。”
苗姥爺笑著說:“這有什麽,小三想吃多少,我們都給做!”
徐小四:“……姥爺,我是小四。”
苗姥爺哈哈大笑,“好好好,小三小四都一樣,都給做!”
兩小子嘴巴想什麽說什麽,這麽久沒見,絲毫不生分,二老最喜歡這樣的外孫。
苗姥姥和穀軍媳婦忙著接過幾兄弟身上的背筐。
苗姥姥嘴上埋冤道:“你們也真是,回來就回來,還拿什麽東西,你們這麽多人,哪裏夠吃……”
“老太婆,這都是孩子們的心意,你可別囉嗦。”苗姥爺臉上的笑容就沒停下來過,他吩咐苗春花去把苗穀軍喊回來,這才去接徐州橋手上的簍筐。
手還沒碰到背筐,赫然撞上一雙烏溜溜又大又圓的眼睛,苗姥爺頓時嚇了一跳。
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個白嫩嫩的肉團子。
“這、這是……”苗姥爺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
今天的徐冉冉綁了兩根衝天辮,穿著紅豔豔的碎花套服,小臉蛋被熱得又粉又圓,乍然一看,就像一隻大蘋果。
徐州橋笑著回答:“爹,忘了跟你們說了,這次我們帶了冉冉過來。”
苗姥姥一聽,再也顧不得手上的東西,放下東西疾走過來看。
小丫頭蹲坐在簍筐裏,仰著和小腦袋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們。
隻一眼,苗姥姥就看出了,這孩子長得和自己死去的三女兒一模一樣。
猝不及防之下,苗姥姥的眼淚就這麽掉了下來。
這是二老第一次見到徐冉冉,苗穀秀的死,始終是二老心中的痛,想到女兒走時他們都沒能看上一眼,就忍不住悲從中來。
徐冉冉眨眨眼,有些無辜地看向徐州橋。
眼前兩個老人好奇怪吖,眼淚說掉就掉,她也沒做什麽吖?
徐州橋把小人兒抱起來,“冉冉,叫姥姥姥爺。”
徐冉冉有些害怕,她緊緊縮在徐州橋懷裏,小嘴抿著嘴,沒開口。
苗姥爺有些失落,但沒強求,他扯了一把失態的老伴,又怕嚇到孩子,連忙說:“乖孩子,是不是姥爺姥姥嚇到你了?不叫也沒事,自己家,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苗姥姥回過神了,也附和道:“對對,看我,年紀大了越發經不住事,冉冉乖,姥姥就是太高興了,別怕。”
徐冉冉大眼睛怔怔地看著二老。不知道為什麽,眼前的兩位老人,讓她有種熟悉的感覺。
看著他們傷心的樣子,胸口處也悶悶的。
她小小聲開口:“姥爺、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