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紫氣東來
秋景和睜眼的時候, 入目是一處從未見過的床幃圖案。
床幃上麵繡著一個個圓形的星盤,星盤內部是重重疊疊的圓形, 最外圈的星盤周圍則凸起一個個三角形的小尖刺, 整個星盤上麵似乎還有許多他從未見過的圖案,盯久了,竟然有一種整個星盤都活過來, 並且開始在他麵前不斷旋轉放大的幻覺。
“嘶——”
看著麵前詭異的一幕,秋景和的頭又不其然地痛起來, 他掌心捂著額頭,感覺大腦一片空白,依舊如同昏迷之前一樣昏昏沉沉的.......
不對!
秋景和忽然睜開眼——
他不是一直在國師殿外跪著嗎?怎麽忽然昏迷了?!昏迷之後, 又發生什麽事了?
為什麽所有的一切,他都一點記憶也沒有!
就在秋景和滿腦子都在想自己為何會忽然昏迷過去之時,耳邊傳來一陣略帶疲憊和沙啞的男聲:
“你醒了。”
秋景和動作一頓, 緩緩抬起頭, 順著說話的源頭看過去,剛好看見楚瑜正穿著一件淡紫色的衣服,緩緩朝他走過來,手裏還像之前那樣拖著湯碗托盤:
“醒了就喝藥。”
說完,他在呆滯的秋景和麵前坐下來, 端起藥碗,試了一下溫度,隨即舀起一湯勺,遞到秋景和麵前:
“喝吧。”
但秋景和看他的眼神卻很警惕,並不張嘴喝藥, 而是死死地盯著楚瑜看了一會兒,片刻後方道:
“你給我喝了什麽東西?”
話音剛落, 秋景和就覺得自己這個問句有些熟悉,而更讓他覺得詭異的是楚瑜的回答:
“毒藥,會毒死你的那種。”
這句話剛一說出口,秋景和就猛地瞪大眼。
不對,他是不是在哪聽見過這句話?
好熟悉的感覺.......
腦海中忽然閃過幾個零碎的片段,讓秋景和猛地一個激靈,像是不可置信般,忽然握住楚瑜握著湯勺的手腕,嘴唇顫抖著,半晌才吐出一個字:
“你.........”
“你什麽你,快把要喝了。”
楚瑜不耐煩地將湯勺塞進秋景和的嘴裏,也不管這藥燙不燙:
“快喝,我把你救回來容易嗎?”
“.......”聽著耳邊熟悉又陌生的話,秋景和愣了一下,眨巴眨巴幾下眼珠子,慢慢將藥咽了進去。
喝完藥後,秋景和就開始屏氣凝神地等待著疼痛的降臨,但出乎意料的是,想象中的頭痛欲裂並沒有出現,喝完藥後,他原本混沌的大腦開始逐漸變的清明,身體的不舒服也慢慢變的煙消雲散。
看著秋景和由紫變紅的雙唇,楚瑜放下了心。
他站起身,就想把空了的藥碗放回去,但衣角卻忽然一重,原來是秋景和拉住了他:
“別走。”
楚瑜愣了一下,回過頭,看著秋景和:
“還有什麽事?”
看著楚瑜居高臨下的疑惑神情,秋景和遲來的感覺到些許的尷尬。
他抓著楚瑜衣角的指甲微微曲緊,片刻後又輕輕鬆開,搖頭道:
“沒事。”
他說:“隻是好像做了一個夢一樣,夢裏的我們也是這麽對話的。”
秋景和一邊說一邊想象:“你給我喂了藥,然後我很疼.......”
“再然後呢?”
楚瑜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但很快又被掩蓋下去,下意識問道。
“然後我很疼,疼的受不了,你就衝過來抱住我,抱的特別緊,還告訴我沒事,一切會好.......”
秋景和捂著額頭,盡量回憶著,大腦中不斷浮現出的片段讓他不知道自己之前所看到的到底是在夢裏還是現實中真實發生過的:
“然後我好像還聽到鈴鐺的聲音,聽到你哭了,叫我別死........”
原本楚瑜還在認真聽,懷疑秋景和之前根本沒有完全陷入昏迷,但聽到秋景和說自己哭了,立刻就覺得秋景和在胡說八道,當即否認道:
“不可能。”
他說:“我天生不會哭,怎麽可能會因為你哭。”
“不會吧。”秋景和的關注點瞬間跑偏:
“你是小孩的時候,不會哭嗎?”
“你以為國師很好選?”楚瑜反問道:“國師的人選不僅要在嚴苛的出生時辰範圍內挑,還需要測算生辰八字,和星盤指引的方向,更重要的,是要天生沒有眼淚才行。”
秋景和有些好奇:“那他們怎麽知道你天生不會哭?他們又沒有親眼看見過你出生。”
楚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見了嗎,天生無淚的人眼睛通常是紫色的陰陽眼,而且一輩子不會改變,這也是判斷一個人是否能成為國師的最準確的標識。”
“原來如此.........”
聽到楚瑜這麽信誓旦旦,秋景和心道難道自己腦海裏的畫麵真的是幻想幻聽,兀自低頭,沉思了一會兒。
楚瑜見秋景和沒事了,又想離開,沒想到走出幾步,又被秋景和叫住了:
“國師。”
“........”楚瑜回頭:“又怎麽了?”
秋景和就算死裏逃生,也沒忘了自己來國師殿的目的是什麽:“我想請您幫我的母妃.........”
“我拒絕。”
國師想也沒想:“男子之間通婚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皇親貴族要養個男寵都支支吾吾不敢現於人前,何況你們是皇室,怎麽可能光明正大地成親?”
“隻因為古人從來沒有做過,今人就不能做了嗎,這是什麽道理?很久之前也未曾出現過科舉製度,所以今日的科舉製度,也就不能作數了?”秋景和反駁說。
“.......男子成婚,有違陰陽調和的規則,霍亂人倫綱常。”
“人倫綱常在人心,若人心已變,再怎麽明麵上遵守,也隻是假大空罷了。”
秋景和說。
“承認男子通婚,阻力眾多,動搖國之根本。”
“國之根本在民生,若民生安穩,海晏河清,然則婚嫁之事,就該從人心誌。”
楚瑜說:“你想的太簡單了。”
秋景和:“是你想的太難。”
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會兒,眼底燃起了熊熊的戰火,一時間僵持不下,誰也不肯讓誰。
許久之後,還是秋景和先服了軟:
“若你不肯,那便算了。”
“不是我不肯,是真的很難。”
楚瑜搖頭:“男性通婚,定然會引起很多不同意的民眾的反對,和整個大端王朝原本的心理習慣和道德觀念背道而馳,到時候民意沸騰不說,還會引起一係列的社會問題。”
“比如,當朝法律的婚俗習慣也是以男女為指向的,若是要修改,又是一項極其浩大的工程。”
“還有,如今的社會經濟製度是小農經濟,若男子通婚,出生率肯定會下降,誰來耕田織布,誰來供養皇室的生活?”
楚瑜的話聽的秋景和懵懵懂懂的,他愣了一下,隨即看著楚瑜,道:
“就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看著秋景和失望的表情,楚瑜眉心一動,片刻後,歎息道:“也不是不行。”
“社會的變革需要大刀闊斧,也需要徐徐圖之,不可一蹴而就。”
他說:“若你想,我自是會幫你,但我不明白的是.......”
楚瑜頓了頓,換了一個委婉的方式問:
“你為何要幫你母後?”
“你這個問題問的好生奇怪。”秋景和說:“他是我母後,我不幫他,幫誰?”
“可是他也是秋景秀的嫡母,一旦他位子坐實,到時候立嫡作太子,再正常不過了。”
“太子如今於我而言,隻是一個遠的不能再遠的夢,我已經不想再做了。”
秋景和搖頭道:“我母妃母家勢力弱,我又不得寵,我怎麽當太子?”
看著剛才還和自己振振有詞辯論的秋景和如今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楚瑜不知道,忽然大怒。
他豁然站起身,猛地拉起**的秋景和,拽著他往內室而去。
內室裏麵零零散散的擺著許多的法器和古籍,踉踉蹌蹌被拽著往前走的秋景和差點還被一個寶劍絆倒,等到他好不容易停下腳步,站定之時,卻發現楚瑜拉著他在一個幾乎通體晶瑩的懸浮司南麵前站定。
“好大......”
秋景和看著這個漂浮的司南,忍不住想要走過去再看一眼,誰料被楚瑜拉了回來,被對方臉貼臉親了一下。
“.........!!!”
秋景和瞪大眼,猛地推開楚瑜,不可置信道:“你幹什麽?”
楚瑜冷笑一聲,擦了擦嘴,隨即甩袖一揮,秋景和茫然地順著他甩袖的方向看去,卻陡然被麵前的畫麵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這是一副極其浩瀚的星雲圖,上麵密密麻麻地標著無數漂浮的星座和星象,在他的瞳仁中星星點點地散落開來,幾乎要將他震撼的不能言語。
“隻是師父的師父的師父留下來星圖,專門用來測算大端王朝氣數的。”
楚瑜指尖在他星圖上一點,很快,星圖開始動起來,楚瑜又用匕首割開掌心,血液滴落,順著地麵淌下去,最終在司南底座的凹槽下注入,整個星雲圖頓時如同被注入了活力,開始快速晃動變化起來,讓人應接不暇。
最終,一片雲層緩緩打開,露出了一個明亮的星子。
“這是帝王星,俗稱紫微星,居於整片星雲圖的正中,代表著你父皇秋君藥。很顯然,也隻有他,能代表整個大端的氣數。他若隕落,這個帝王星就會消失,整個星圖也會重構。”
說完,楚瑜雙手打開,把星雲圖放大給秋景和看:
“帝王星之下,分別是曲水、思危、天權和天璣。”
楚瑜說:“你在這裏,代表著思危星。”
秋景和聽的半懂不懂,“然後呢。”
楚瑜“嘖”了一聲:“如今紫微星雖然光芒大盛,但已經隱隱有隕落之勢,而在曲水、思危、天權和天璣中,也隻有思危和天璣有帝王之像。”
“天璣星代表的是誰?”
“你的七弟,秋景秀。”
楚瑜說:“看明白了嗎,現在隻有你和秋景秀兩個人有帝王之相,但你的思危星光芒黯淡,完全被秋景秀天璣星的光芒壓下去了。”
“......”秋景和遲疑了一下:“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奪嫡?”
“嗯。”
楚瑜說:“引氏在朝堂上的勢力太大了,秋景秀上位隻會加重外戚專權。”
“.....”秋景和心念一動,正想說話,忽然不知為何氣血湧動,忍不住半跪在地,吐出一口血。
見此情景,楚瑜趕緊把星雲圖收了,蹲下身去看秋景和的脈象:“........完了,忘了你的凡人之軀不能長期看著這些,會折損你的壽數。”
說完,楚瑜趕緊把秋景和背起來,放回**,給他擦幹淨唇角的血,然後又像之前那樣脫了衣服,鑽進了秋景和的懷裏,用力抱住了秋景和,防止對方因為體溫太低再度陷入沉睡。
“你體內毒素尚還未清幹淨,吐一吐血對你有好處,但是現在還是不能睡,睡著了等會兒又醒不過來了,我再不能救你第二次了。”
秋景和看了不該看的東西,躺在**頭暈眼花的,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懷裏抱著光著身子的楚瑜,嚇的差點再一次吐血:
“你,做什麽脫衣服!”
“兩個大男人脫衣服怎麽了。”
楚瑜說:“還是說,你心裏有鬼,其實喜歡男人,所以再不敢抱著我?”
“!”秋景和被戳中了心裏事,差點炸了:
“我沒有!”
“那你為什麽這麽關心你母後,還想讓他複位,難道不是因為喜歡他?”
楚瑜說:“你別想說謊,我算的出來,而且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我真沒.......”
看著楚瑜完全不信的表情,秋景和不知道為什麽話題會突然轉到這,許久,才支支吾吾道:
“有,有一點喜歡吧,但是不是那方麵的........”
楚瑜早就猜到了,所以並不意外,打斷他的解釋:
“我就知道.......”
話音剛落,他沒繼續說下去,忽然就看見秋景和一臉震驚地看著他,捂著嘴巴,抬起手顫顫巍巍地指著他,半晌,才艱難地吐出四個字:
“你又哭了........”
“什麽?”楚瑜疑惑。
“眼睛,你的紫色眼睛變黑了。”
秋景和湊到他麵前,抓起他的頭發,直接懟到他麵前:
“還有你的白頭發,也變成黑色了。”
聞言,楚瑜這下才慌了。
他驚慌地看著自己的白發從發尾逐漸變黑,原本能看見陰陽兩界的陰陽眼也看不見陰間的事物了,急的用力抓住秋景和的肩膀,晃了一下:
“都怪你,快點幫我把眼睛變回去。”
“要,要怎麽變啊......”
秋景和也傻了,他慌亂之下趕緊用袖子去擦楚瑜臉上的眼淚,然後發現眼淚每被擦淨一點,楚瑜眼底的紫色便再次浮現。
知道擦眼淚有用,楚瑜幹脆直接將秋景和的衣服當做帕子,用力埋在他衣領上擦了一下,但眼淚仍舊不受控製地淌下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哭,隻能不斷地在秋景和的衣服上蹭來蹭去,試圖把眼淚擦幹。
秋景和隻能抱住他,輕輕拍著他的肩膀,胡亂地安慰。
許久之後,楚瑜才抬起頭,睜著一雙哭的眼尾紅紅的眼睛,低聲道:“變回去了嗎?”
秋景和仔細打量了一下,隨即肯定點頭:
“變回去了。”
聽到眼睛重新變回紫色,楚瑜才重新放下心。
看著楚瑜通紅的眼尾,秋景和欲言又止,片刻後,才低聲道: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麽為難。”
他真誠地道歉說:“我再也不說這事了,你......你別哭了,眼睛顏色變來變去怪嚇人的。然後母後的事情,我再找別人想想辦法——”
“陛下駕到!”
秋景和話還沒說完,國師殿門口忽然傳來來福公公扯開嗓子喊的聲音。
秋景和愣了一下,正想下去接駕,卻忽然想到楚瑜還光著衣服和他躺在身上,趕緊道:
“你衣服呢,在哪,我幫你穿,你快起來,不然被父皇看到,就完蛋——”
“不讓我看什麽呢?”
秋君藥可沒有那種一定要等別人出來接駕的毛病,何況他擔心兒子,一晚上沒睡好,一到天亮就趕去了國師殿,讓人打開門就走了進去。
他一邊說著,一邊往裏走,正想問問秋景和身體如何,結果剛走進去,抬頭就看見楚瑜光著身子趴在秋景和懷裏,眼睛紅紅的,一副被蹂\\躪過度的模樣。
而秋景和手上,還拿著一件疑似楚瑜內衫的衣服,正在往楚瑜**的肩頭胡亂地蓋著。
秋君藥:“........”
引鴛:“.........”
秋景秀:“..........”
秋景秀趕緊捂住眼睛,從指縫裏往外偷看,奶聲奶氣道:
“景和哥哥不穿衣服,羞羞。”
“.........”
秋景和頓時臉紅,伸出手:“父皇,你聽我解釋——”
“我懂,我都懂。”秋君藥說:“我不是這麽不開明的家長,你十六了也不算是早戀了,是吧,阿鴛。”
引鴛表情微妙地看著秋景和,片刻後緩緩點頭。
迎著父皇母後戲謔的眼神,秋景和羞恥的都要腳趾摳出兩室一廳了:
“我真沒有,我和國師之間就是純潔的友誼.......”
“脫光了抱**的革命戰友情啊。”秋君藥說:“我都懂,我不是那麽不開明的家長,就算你們睡一塊了我也不會怪你的。”
秋景和臉上的熱度高的都快自燃了:“我,我真的沒有!!”
“行行行,沒有。”秋君藥道:“我相信你,和國師一定什麽也沒有啊,兩個男的在一起能發生什麽,真是的,大驚小怪。”
說完,還不等秋景和點頭,秋君藥就轉頭,問引鴛:
“阿鴛,這幾個月有沒有什麽好日子,宜嫁娶的那種?”
“呃......下個月?”
引鴛想了想:“下個月三十,是個黃道吉日。”
“那下個月三十怎麽樣?”
秋君藥轉過頭,問秋景和和楚瑜:
“下個月三十,你們就成親,如何?”
楚瑜、秋景和大驚失色:“臣\\兒臣.......”
他們還沒出聲拒絕,忽然有欽天監匆忙趕來,說有要事要稟告。
秋君藥允了他進來,不一會兒,欽天監就被引進門來,一見秋君藥,就滿臉喜色地對秋君藥躬身道:
“陛下,昨夜雨停之後,臣忽然觀察到國師殿上方隱隱有紫氣東來的氣象,引丞相的府邸門前也有瑞鳳來儀的征兆,不僅如此,在瑞鳳出現之前,近日各地洪澇退去,大旱的地方更是久旱逢甘霖,禾生雙穗,地出甘泉,有人說曾在雨中親眼看見一隻雄鳥鴛圖案在雨中顯現,乃是大吉之兆啊!”
說完,欽天監跪在地上,重重叩首:
“如今百姓已經齊聚京城之外,寫了萬民書求陛下立引鴛娘娘為後,陛下,請你出去一觀!”
秋君藥:“........”
他當場愣住:“真的假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陛下!”欽天監信誓旦旦道:
“陛下,引鴛娘娘,是我們大端的祥瑞啊!”
秋君藥:“.......”
“等會兒,你剛剛說紫氣東來?”秋君藥眯眼,忽然察覺出些許不對:
“可是朕昨晚並不在這國師殿中......自古以來,紫氣乃是帝王的象征.....所以為什麽國師殿上方會有紫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