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逆子【一更】
當皇宮琉璃瓦折射的第一縷的天光照進披香殿大門的那一刻, 一直緊閉的大門內忽然傳來了幾串腳步聲,緊接著, 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那一刻, 披香殿的殿門倏然發出嘎吱一聲響,從裏麵被人打開了,露出一張頗有些冷峻嚴肅的臉龐。
這張臉的主人, 正是當今君王秋君藥身邊的暗衛首領十一。
一直跪在外麵不敢動彈的宮女太監們敏銳地豎起耳朵,立刻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恭敬安順地跪伏在地上。他們尚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能悄悄抬起頭,用眼神的餘光去打量陛下身邊暗衛十一的臉色, 想要知道一夜過去,殿內究竟發生了什麽。
但十一什麽話也沒有說,銳利的眼神如有實質地在眾人身上掃過, 像是凶猛的鷹緊緊鎖住了獵物, 讓人心裏發毛,一群人迅速噤若寒蟬,連呼吸聲都盡量壓低,不敢有所動作。
也許過了半刻,也許隻是幾秒鍾, 緊接著十一手指一指,指向的方向剛好是跪在一處紅色柱子底下、尚還在顫抖的綠衣宮女。
身邊的手下看到這樣的手勢,如同得到了命令,瞬間像是影子般閃現到綠衣宮女身邊,緊接著, 他像是拎小雞仔似的,不顧綠衣宮女的尖叫, 將綠衣宮女拖行到十一的身邊,抱拳複命:
“老大,就是她?”
“嗯。”十一又身後的屬下使了一個眼色,聲音依舊沉冷,
“將這個宮女帶到陛下麵前,陛下有話要問她。”
“是。”
屬下抱拳,毫不費力地再度抓起宮女的後衣領,一路大踏步地將宮女拖行至秋君藥麵前,像丟垃圾似的,將那宮女丟到秋君藥麵前,隨即跪下複命:
“陛下。”
他說:“屬下將人帶來了。”
“嗯。”秋君藥聞言,放下手中喝粥的勺子,應了一聲,隨意抬眼看想腳底下跪著的宮女。
他本想要說些什麽,但在說之前,卻看見了宮女被抓的衣衫淩亂、頭發披散的模樣,愣了片刻,不由自主地皺眉:
“怎麽弄成這樣?”
“這.......”
還沒等暗衛回話,秋君藥就忽然想到,這暗衛畢竟是個男人,力氣大,對於疑犯自然也沒多少耐心,加上宮女一直在掙紮,拖行的過程中難免發生衝突,免不了撕扯衣服的情況出現。
宮女的衣服布料自然是好不到哪裏去的,被這麽一扯,她的袖子直接裂了一大截,露出了白皙細嫩的手臂。她後衣領的衣服也被扯開了,從秋君藥這個角度看,甚至還能看到宮女顫抖單薄的後背肩胛骨,連上麵的幾顆痣也未能幸免於視線下。
“.......”秋君藥的眉頭蹙的更緊了,聲音加重,語氣冷凝:“朕讓你們去帶她過來問話,卻沒讓你們欺辱於她。”
暗衛十九愣了一下,正想跪下認錯,卻見秋君藥揮了揮手,對他道:
“行了,你先下去吧。”
緊接著,秋君藥移開了視線,沒再看那個宮女,對浣塵道:
“去給她找件外袍披上,穿好了再來見朕。”
“是。”
浣塵動作很快,馬上給宮女找來了一件外袍,那宮女似乎是被暗衛的動作嚇壞了,整個人還在抖抖索索,外袍一披到她身上就被她迅速裹緊,將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沒有半點皮膚露在外麵,像是害怕到了極致,難以控製自己的行為。
直到宮女重新將自己收拾好,秋君藥才將視線落在她身上。
他放下喝粥的手,勺子在碗沿發出“叮”的一聲響,聲音不鹹不淡:
“知道朕今日為什麽要召你到禦前問話嗎?”
“回陛下,奴婢不知。”宮女名叫凝梵,此時不過十七歲,尚還是一個女子最美好的年齡段之一,一張俏臉此刻煞白煞白的,眼底包著一泡清淚,成串落下,可謂是我見猶憐,聲聲帶泣:
“奴婢盡心侍奉陛下,不知道做錯了什麽,求陛下饒恕!”
“?你不知道你做錯了什麽?”秋君藥不知道為什麽,甚至還笑了一下,好似聽到了一件極其荒唐且不可思議的事情:
“你如此聰慧,都知道怎麽給我兒下毒,竟然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他說這話時,語氣輕描淡寫,但眼神確實極其淩厲的,讓人不敢直視天顏。
所有人都因為秋君藥的憤怒而伏地不動,生怕引來禍端,唯有引鴛在聽到秋君藥在誇宮女聰慧時,抬起頭看了秋君藥一眼,絞緊了手中的帕子,神情意味不明。
“陛下!”
而凝梵顯然也感受到了秋君藥語氣裏的其他意思,表情比剛才還更害怕和無辜,幾乎是到了誠惶誠恐的地步,跪伏在地,拚命搖頭:
“奴婢飽受陛下和娘娘恩澤,心中感激不盡,怎敢謀害皇子?!奴婢冤枉啊!”
“.........你嘴還挺硬。”秋君藥也不吃飯了,實在是也氣的吃不下,但麵上卻依舊冷靜:
“若朕搜出證物,你還敢抵賴嗎?”
“奴婢真的沒有!”
“行了。”
秋君藥從來不懷疑自己的判斷,他打斷凝梵的話,一揮手,就想叫十一拖她下去搜身,片刻後又不知道想到什麽,到嘴的話拐了一個彎,變成了:
“浣塵,你帶她下去。”
秋君藥道:“找幾個宮女搜了她的身,無論她隨身攜帶著什麽,隻管拿來見朕。”
“是。”
浣塵看了身後的宮女一眼,頓時有識眼色的宮女跟了上去,直接將宮女拖走了。
在宮女走之後,秋君藥這才想起剛才的粥還沒喝完,又端起碗想要繼續,眼角的餘光卻忽然看見引鴛一直端坐在椅子上,許久沒有出聲,也沒有動筷。
秋君藥有些奇怪,忍不住問:“阿鴦,你也累了一天了,怎麽不吃?”
“臣妾不餓。”引鴛看也不看秋君藥一眼,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秋君藥:“?”
他喝粥的動作慢半拍地一頓,看了引鴛麵無表情的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想引鴛剛才給他梳頭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這會子又是怎麽了?
秋君藥有心想問,但無奈浣塵動作很快,馬上就帶著被搜完身的宮女回來:
“陛下,奴婢搜到了這些。”
“嗯。”秋君藥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粗粗看了一眼那些被浣塵搜出來的東西,問她:
“你發現了什麽?”
“都是一些帕子啊首飾什麽的,還有梳子、銀兩,以及幾封家書。”浣塵誠實道。
“沒了?”秋君藥問。
浣塵仔細想了想,搖頭:“......沒了。”
她說:“奴婢並未在凝梵的身上尋到毒物。”
一旁的凝梵聽到這句話,立刻激動起來。她膝行爬到秋君藥的腳邊,抓住秋君藥的衣擺,眼淚糊了滿臉,語氣帶著泣音道:
“陛下,您要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沒有投毒傷害小殿下!”
“你沒有嗎?”秋君藥攥住凝梵的手腕,將她推開,不讓她抓住自己的衣擺,沒注意到引鴛愈發森冷的視線:
“那這個是什麽?”
秋君藥抓起梳子,將它擲到凝梵麵前,恨聲道:
“朕問你這是什麽?!”
“陛下......”凝梵被嚇的哭腔都中斷了,小臉煞白,嘴唇都在哆嗦,連臉上肌肉因為恐懼顫動的動作都清晰可見,強撐道:
“這隻是奴婢的一把木梳而已........”
她哭訴道:“一把木梳,如何能加害小殿下?!”
“隻是一把木梳?”
秋君藥見凝梵這個時候還在嘴硬,根本沒有認罪的念頭,整個人都氣笑了,厲聲道:
“若朕現在叫邱太醫來,當著你的麵告訴您,這木梳上麵覆著什麽樣的東西,你還敢承認這是你的木梳嗎?!”
秋君藥的聲音不大,甚至沒有對凝梵用刑,但話音剛落,凝梵的聲音就不如剛才那般底氣十足了,結結巴巴道:
“.....奴婢,奴婢........”
“你不敢承認和邱太醫當麵對質,是因為你知道,上麵被你加了毒粉,你每日,就是用這沾毒的木梳,給朕梳頭的。”
秋君藥沒有耐心再和凝梵周旋,直接挑明道。
凝梵見秋君藥已經發現了木梳有問題,放在地上的指尖用力抓地,幾乎摳出了血,額頭敲在地上發出砰砰的響聲:
“陛下明察,就算奴婢用了毒木梳給陛下梳頭,奴婢也未曾在小殿下所用的物品裏摻毒粉,加害殿下啊!”
她這話一出,連引鴛的表情也帶上了一絲猶疑。
凝梵說的沒錯,就算秋君藥發現了木梳上有毒,也不代表什麽,畢竟她又沒有直接在景秀所食用的東西裏下毒,秋君藥怎麽就能認定,是凝梵害了景秀。
“你真是......”秋君藥捂著額頭,“不見棺材不落淚。”
他直截了當道:“你一直在禦前服侍,雖然沒有直接接觸景秀所用的一應物品,但你不要忘了——”
“景秀的起臥一直同朕一起,十分黏朕,這點你都看在眼底。”
凝梵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流著淚,用無辜的眼神,祈求地秋君藥。
“正因為景秀時常和朕在一起,所以你才發現了一個旁人沒有注意到的問題。”
秋君藥頓了頓,接過來福撿起的梳子,透過梳子的齒縫,看著凝梵的臉:
“景秀還小,對什麽東西都好奇,又兼有小孩子的活潑好動,加上不能控製自己的行為,所以時常喜歡咬朕的頭發。”
話音剛落,坐在一旁的引鴛頓時麵色大變,幾乎是在瞬間,就如電光火石般回憶起了之前一直遺漏的細節——
景秀患有痛偶症,無法控製自己的一言一行,經常喜歡啃咬秋君藥的頭發。
如果.......如果凝梵用毒木梳給秋君藥梳頭,上麵的毒粉剛好又沾到了秋君藥的頭發上,被一無所知的景秀啃食,那麽便能避開那些明顯的能留下痕跡的食物,神不知鬼不覺地給景秀下毒!
一想到這裏,引鴛幾乎起了一身冷汗。
他怎麽也想不到凝梵的心機竟然有如此之深,竟然想得到用這種方式來給秋景秀下毒。
一旁的凝梵聞言,頓時癱坐在地,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力氣的爛泥,不敢再說冤枉。
“你是不是很好奇,朕是怎麽發現的?”
秋君藥說出了在場的人都不解的問題:
“明明你做的那麽隱蔽,怎麽就會被人發現呢?”
“陛下.......”
凝梵抽泣道:“您.......”
“你什麽都算到了,就是沒算到,因為景秀病重,所以朕無心點香,也沒有空收拾自己的儀容,沒有在此時配掛香囊。”
“而接骨木花毒帶香,你本以為沒有人會在意這一點點小香味,但.....一子踏錯滿盤皆落索,隻要行動,必會露出破綻。”
秋君藥說完,終於用正眼看向麵無血色的凝梵,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現在,還有什麽話要說的嗎?”
“奴婢.......”凝梵正想說話,表情忽然一變,緊接著,秋君藥察覺到她想要了結自己的念頭,忽然大喝一聲:
“十一,堵住她的嘴!”
在場沒有人看清楚十一到底是如何行動的,下一秒,凝梵的嘴巴就被堵上,整個人的雙臂也被十一禁錮在背後,不得動彈。
“想自盡?”秋君藥蹲下身,和凝梵平視,仔細凝視這少女姣好的麵容。
引鴛發現了,秋君藥很喜歡蹲下身和人講話,尤愛與人平視,聲音不緊不慢:
“值得嗎?”
凝梵嘴巴雖然堵住了,但眼睛還會說話,一臉視死如歸地看向秋君藥,
“唔唔唔!”
“不許尋死。”秋君藥伸出一隻指頭指著她,警告道:“若你死了,你的那個對食,朕也會賜死他。”
“......”
聽到這話,凝梵的動作果然頓住了,盯著秋君藥,沒有再出聲。
“十一,放開他。”
秋君藥被引鴛扶起來,重新坐到了座位上:
“凝梵,你站起來,和朕說話。”
“......”凝梵跪久了,腿有些麻,站起來時,腿還有些抖,踉蹌幾步,被秋君藥一個眼神支使過去的浣塵扶住了:
“你聰明,所以朕也就不和你繞圈子了。”
秋君藥說:“朕信你,下毒這件事一定不是你一個人的想法,告訴朕,是誰讓你做這件事的?”
凝梵收了眼淚,咬牙垂頭,不敢看秋君藥的視線,隻道:
“下毒謀害七殿下這件事確實是奴婢一人所為,求陛下不要禍及旁人,賜死奴婢!”
說完,凝梵再次跪下,衝著秋君藥重重磕了一個頭:
“這事真的隻是奴婢一人的主意,與旁人無關!”
“無關?”秋君藥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
“你一個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拿到接骨木花毒,你一個人就能策劃一個這麽周全的局嗎?”
看著凝梵伏地不敢抬頭的身影,秋君藥再次道:
“凝梵,謀害皇子是重罪,若你隻是受人利用,朕可以考慮從輕發落;但如果你不肯招,那下場隻有一個死字。”
秋君藥話鋒一轉:“你盡管可以忠心不二,但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值得你這般為他付出生命。”
“即便他對你有恩,或者你對他有情,也絕對不是他挾恩圖報的理由。你看上去不過十七,手上尚未沾血,你的生命屬於你自己,別這般平白糟踐自己。”
秋君藥說:“再給你一次機會,老實交代,到底是誰指使你做的這件事?”
“.......”聽到秋君藥的話,凝梵聞言,身體再次緊繃。
她直起身體,表情像是陷入了長久的天人交戰之中,眉眼中隱隱帶著痛苦和糾結。
她身上尚還穿著浣塵給她披上的外袍,是方才秋君藥不忍她衣衫淩亂,令浣塵給她披上的。
像她這樣的奴婢,既然有了嫌疑,便等於失去了尊嚴,別說隻是亂了衣裳,若是秋君藥真的狠下心,將她發賣出去,任人踐踏和折辱,也是有可能的。
凝梵知道,她是這皇城裏最不起眼的奴婢,她的一生不由得她自己做主,在同意為那個人辦事時,她就做好了為上位者犧牲的準備。
......可是,憑什麽呢?
凝梵看著秋君藥的麵容,那人看向她的眼神裏帶著探究和打量,唯獨沒有輕視。
一個君王,會注意到她衣裳亂了,會與他平視,會低聲與她說話,這是她做夢也沒有想過的事。
是啊,她憑什麽要莫名其妙地卷入那些爭鬥當中,憑什麽要成為那些男人的犧牲品呢?
思及此,凝梵的眼底已經有了些許鬆動。片刻後,她閉了閉眼,等再度睜開時,表情已經變的堅定:
“......陛下。”
她自己給自己擦幹眼淚,重新伏下身,臉上的恐懼還在,但卻沒有了矯揉造作的哭泣,隻是聲線還在不受控地顫抖:
“奴婢今日所為,皆受一人指使。”
“.....是誰指使了你?”
“.......是大皇子,秋景明。”
凝梵頂著壓力和內心的煎熬,啞聲道:“如奴婢撒謊,就讓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雖然秋君藥早已在心裏猜到了投毒之人是誰,但在親耳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勃然大怒。
他猛地站起身,寬袖一甩直接掃落桌上的茶盞,在一片劈裏啪啦和此起彼伏的“陛下息怒”聲中,咬牙切齒地吐出幾個字:
“十一。”
“臣在。”
“傳朕旨意,從即日起,協助禦林軍統帥封鎖大皇子府,不許無關人等出入。”
秋君藥頓了頓,背過身去,沒有讓任何人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令外,將逆子秋景明押進大理寺監牢中,擇日受審!!!”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