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朕知道了!”
在秋景秀閉上眼的那一瞬間, 整個披香殿都炸開了鍋。
所有的宮女太監齊齊變了臉色,蜂擁而上, 似乎是想去看看宮內最受寵的小殿下此刻的安危如何。
其中, 有真心愛重關心秋景秀的人,也就不免有渾水摸魚想要做點手腳的奴才,所有人各懷心思, 但表麵上的神情,卻都是卻都是如出一轍的驚慌和擔憂。
整個披香殿內亂成了一團, 亂七八糟嘈雜的聲音像是雜亂的水波,烏央烏央的,好似被強行糅雜在一起, 齊齊灌入秋君藥的耳朵裏,摧殘著耳膜和太陽穴同時刺痛起來,如同被針紮般, 泛著淩遲的隱疼。
秋君藥本就喜靜, 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加上憂心昏迷的秋景秀,極度的情緒交雜之下,最終演變成了盛怒。他直接抓起一個茶盞,用力摔在了地上。
茶盞頓時摔成千萬片, 發出砰的一聲炸響,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嘩啦啦的跪倒一片,伏在地上,聲音戰戰兢兢:
“陛下息怒!”
秋君藥沒理他們, 直接拔高聲音,高聲道:“十一!”
話音剛落, 一個黑色的身影飄然落地,不到一秒便跪倒在了秋君藥的麵前:
“陛下,臣在。”
秋君藥捂著額頭,語氣緩沉,指尖沾著的血液透出些許滲人的陰冷,如他的神色一般沉鬱:
“從現在起,披香殿一眾人等禁止離開原地半步,在景秀醒過來之前,若有人敢違令妄動......”
秋君藥頓了頓,隨即掃視了跪倒一片的眾人,聲音低低,傳入人耳朵裏時,卻讓人忍不住兩股戰戰:
“......就地格殺。”
話音剛落,整個披香殿靜的連呼吸聲都能聽見。
幾乎在霎時,所有人都管住了自己的嘴巴和身體,沒有人敢再發出一絲秋君藥不喜的聲音,近乎同步地低下了頭,最低程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引鴛也跪在秋君藥腳邊,聽見秋君藥下了令,但他始終神情未變,依舊是那副安安靜靜的模樣。
待秋君藥說完之後,他才動了動。
引鴛抬起手,握住了秋君藥沾血的手,與秋君藥十指相扣。
秋君藥反射性地想要躲,卻被引鴛握的更緊,直到指節與指縫嚴嚴實實地扣在一起,再無一絲縫隙。
在掌心相貼的瞬間,引鴛依稀能感受到秋君藥微顫的身軀,但他並未做聲,也未因秋君藥的盛怒而改變神情,隻溫聲道:
“陛下......許臣妾去叫太醫吧。”
“........”秋君藥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握住了引鴛的手,似乎想要從對方身上汲取些許溫暖:
“你別走,阿鴦。”
他說:“你,你讓.......讓來福去吧。”
話音剛落,一陣狂風吹開了披香殿的窗戶,吱呀的一聲響後,傾盆大雨頓時順著風斜斜打進來,遠處的天幕漆黑一片,好似一台方硯被打翻,翻滾著發出轟隆的聲響,偶爾幾道炸雷沉悶地落在人的心上,震的讓人心裏沉甸甸,連心也如同墜下了無盡深淵。
大雨落個不停,沾濕了齊刷刷跪在披香殿外的幾個太醫的衣角,陰涼順著四肢百骸蔓延開來,連牙齒也忍不住打著戰。
但即使是這樣,還是有膽小的人擔心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太大,惹怒秋君藥,給自己平白找來殺身之禍。
殿內靜悄悄的,隻有蠟燭嗶啵和小聲交談的聲音。
小齊太醫跟著父親齊太醫跪在殿外,跪的膝蓋發麻,冰涼攀著骨髓往上蔓延,逼的年輕小齊太醫不得不縮緊了脖子。他雖不敢喊疼,但還是膝行幾步,小心翼翼地挪了位置湊過去,附在父親的耳邊,低聲問:
“父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各位院首和其餘幾位副院首都來了?”
齊太醫被自己兒子膽大妄為的動作嚇得一聲冷汗,還沒等他一個眼刀甩過去,警告自己兒子莫要輕舉妄動,下一秒,一個冰冷的刀鋒就抵在了小齊太醫的脖子上,直接割出淡淡的血絲。
感受到皮膚上驟然出現的疼痛,小齊太醫動作一僵,頓時嚇的臉色煞白,連頭也不敢抬,嘴唇不受控地直哆嗦,直到聽見頭頂上飄來一陣淡淡的男聲,沉穩冷漠,讓他的心也涼了一半:
“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喧嘩,不得離開原地,否則格殺勿論。”
十一在警告完小齊太醫之後,對著跪伏在地上不敢出聲的齊太醫,再度開了口,意味不明道:
“為了你兒子的小命,和下官走一趟吧,齊太醫。”
齊太醫哪敢不從,狼狽地從地上站起來,走的時候還隱晦又恨鐵不成鋼地踢了小齊太醫一腳,警告他安分些。
十一裝作沒看見齊太醫的小動作,引著他走入披香殿。
披香殿沒有點香,到處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血腥味,齊太醫不敢亂看,被引著走到秋君藥麵前,撩起衣袍跪下,聲音恭敬安順:
“陛下。”
“你來了,齊太醫。”秋君藥坐在昏迷的秋景秀的床頭,握著秋景秀的小手,回過頭,招手示意他過來:
“剛剛邱太醫已經來看過了,你再來看看,我兒究竟是何病症。”
“是。”齊太醫拱手應是,隨即上前,湊過去,給秋景秀細細把了脈,隨即指尖沾了一點秋景秀唇邊的血,對著光看了看,然後又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蘸取了一點血液,查看銀針的變化。
在做完一係列的觀察步驟後,齊太醫沉思半晌,不知想到了什麽,眼角的餘光不自覺看了邱太醫一眼。
邱太醫也在看他,但兩人相接的視線並沒有持續很久,齊太醫便跪下,道:
“正如邱太醫所言,七皇子他.......是中毒了。”
“是嗎?”秋君藥意味不明地提高音調,隨即揮了揮手。
來福立即會意,派人送來了一堆東西,擺放在了邱太醫和齊太醫的麵前。
“這是小七他這幾日所服的藥的藥渣、用過的藥碗和藥壺,還有吃過的餐盤、食物,穿過的衣服和戴過的配飾,你們逐一給朕檢查一遍,看是否有帶毒,或者是否有兩種食材食用後會催損肝髒。給朕細細排查,不許遺漏。”
“是。”
很快,幾位副院首和年長有經驗的太醫都魚貫而入,開始分辨檢查秋景秀曾經用過的東西,試圖從其中找到些許蛛絲馬跡。
沒有人敢有絲毫的馬虎,小命懸在十一劍鞘上的緊迫感讓他們每個人都陷入了極度的緊張裏,幾乎都到了驚弓之鳥的地步。
看著太醫們戰戰兢兢卻又不乏嚴謹認真的舉動,秋君藥不知為何,頭又開始疼了起來,指尖按著太陽穴,閉目一言不發。
一旁的引鴛比來福還要及時地察覺秋君藥神情的變化,他擔心地看了一眼強忍急躁的秋君藥,正想開口,卻被再度睜眼的秋君藥抬手壓下,示意他不用說話安慰自己,也不用擔心。
“朕沒事。”秋君藥說:“阿鴦,隻要你在,朕就不會有事。”
半個時辰之後,檢查終於全部結束。
秋君藥看著麵色各異的太醫們,緩聲道:
“是否發現異常?”
“回陛下,沒有。”
太醫們一一稟報著自己的發現:
“藥渣無毒。”
“器具無毒。”
“衣物無毒。”
“小殿下連日所吃的食物中並無相克之物。”
“........”
聽著越來越多的相同答案,引鴛眉心緊蹙,最後勃然大怒,拂袖站起身嗬斥道:
“一群廢物,連小小的毒物源頭都不能發現,陛下養你們有何用!”
見引鴛動了怒,太醫們齊刷刷地伏地請罪:
“臣辦事不力,請娘娘息怒!”
“.........你們先起來吧。”
看著引鴛生了氣,秋君藥按下心中的焦躁,將引鴛拉回自己身邊,低低道:
“沒事的,阿鴦。”
引鴛知道秋君藥身體弱,不宜動怒,所以直接先他一步朝太醫發了火:
“陛下.......”
“沒事。”秋君藥摸了摸引鴛的擔憂的臉龐,勉強笑了笑,隨即轉過頭,對幾個太醫道:
“既然無法查出毒物的來源,可否能分辨我兒身中何毒?”
“回陛下,這是接骨木花毒。”
“?”秋君藥凝眉:“會致死嗎?”
邱太醫搖搖頭:
“木花產自北疆,有奇香,所以經常被北疆人當做香料使用,如果在生長期用接骨水澆灌,木花才會催生毒性,但即使是大量使用也不會致人死亡,何況小殿下所食並不多.......”
“那小七怎麽會吐那麽多血?”秋君藥覺得自己的耐心快要用盡:
“到底怎麽才能救他?”
“回陛下,接骨木花毒無解。”邱太醫說:“接骨木花能害人,也能救人,常用在五息全催的將死之人身上,來催動那人全身僅存的精氣,以達到回天返照的效果。”
“但用在正常人身上,中毒之人剛開始會與往常無異,甚至越來越健康,但到了一個臨界點,就會忽然吐血暈倒,渾身高燒,進而毒性蔓延至大腦心肺,致人癡傻.......但不會損害正常人的生命。”
“不會死,隻會變傻?”秋君藥愣了一下:
“還無藥可解?”
“無藥可解。”邱太醫再次稟告:“臣隻能開方,盡量減少小殿下在高燒過程中產生的疼痛,剩餘的.......隻能等小殿下自行醒來,以觀後效。”
究竟會發燒多久,退燒後又會傻到什麽程度,邱太醫自己也說不準。
每個人體質都不同,嚴重點可能是從此之後大小便失禁,難以自控自己的行為;但好一點,也許僅僅是智商倒退,永遠如同稚兒般單純,且再也認不出旁人——
也不會再記得秋君藥和引鴛。
既然已經知道不會死人,秋君藥懸著的心,也慢慢放下了一半。
太醫們都退了出去,整晚候在殿外,秋君藥也坐在秋景秀的身邊,緊緊地盯著秋景秀燒的通紅的臉,一邊又一邊地用毛巾過冷水,覆在秋景秀的身上,換到手指皮膚發皺,指尖也擰的通紅,也不停歇。
現在的他,不信任任何人,所有的事情,秋君藥都由自己經手。
熬了一天一夜,熬到幾乎24個小時沒睡的秋君藥眼睛都紅了,直到第二天天光破曉的時候,秋景秀的燒才退了。
在知道秋景秀的燒退,暫時無大礙的時候,秋君藥被引鴛扶起來,還差點不小心栽倒。
“陛下,您洗漱一下,臣妾喂您吃點東西吧。”
秋君藥一夜沒睡,而引鴛好歹還小憩了一會兒,精神狀態明顯要比秋君藥好點:
“有太醫和來福他們照看著,一定沒事的。”
“朕也沒事。”秋君藥臉色很差,明顯是強撐著:
“叫人過來給朕梳頭,朕要去上朝。”
別的官員有事可以請假,但君王不能不早朝:
“雖然你父親叔父他們都能幹,但事關廟堂社稷,宮中一日無主,總歸會亂套。”
“陛下.......”
引鴛心疼地看了秋君藥蒼白的神情,有些猶豫,但心裏也知道秋君藥是對的。
他此刻隻恨沒有絕世的醫術,不能替秋君藥多分擔些,心中愧疚無比。
引鴛抬起頭,看著秋君藥挺拔玉立的身軀,片刻後,輕聲道:
“臣妾叫來福他們去準備膳食......至於服侍陛下梳頭和換衣,便由臣妾來吧。”
秋君藥正想拒絕,就聽引鴛緊跟著道:
“陛下,允了臣妾吧。”
引鴛聲音很低,帶著些許難過:
“讓臣妾為您做一些事情,心裏也能好受些。”
“.......”秋君藥垂下眼瞼,看著引鴛乖順的麵龐,睫毛輕輕顫了顫,片刻後,他才聽見自己輕聲說道:
“好,都依你。”
秋君藥說依引鴛,就是真的依他,二話不說,直接坐在了銅鏡之前,由著引鴛折騰。
他的頭發很長,也很厚,引鴛慢慢地從頭梳到尾,間或從銅鏡裏看著秋君藥閉目養神時的俊秀臉龐。
不知為何,現在的引鴛,多看秋君藥一眼,心頭都會不由自主地忽然一熱。察覺到這樣的變化,引鴛趕緊垂下頭,連動作也有了明顯的遲滯。
“怎麽了?”秋君藥一直很關注引鴛,睜眼問:
“手酸?”
“不是。”引鴛搖頭:“隻是盯著陛下看的久了一些,所以有些愣神。”
“看朕做什麽。”秋君藥聞言忍不住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
“大早上,澡也沒洗,頭發也亂糟糟的,胡子拉碴臭烘烘,難看死了。”
“不難看啊。”引鴛搖頭,隨即彎下腰,圈住秋君藥的脖子,像小狗似的用力在秋君藥的脖子上聞了一下,好像感覺不到兩個人此刻的動作有多親昵:
“也不臭,還有股香味。”
“是嗎?”秋君藥隻覺得引鴛在胡說八道,笑道:“朕從來不用香的,披香殿也不點香,怎麽會有香味.......”
話音忽然戛然而止。
引鴛正蹭著秋君藥的脖頸,認真聽著秋君藥說話,卻沒想到秋君藥話隻說了一半。他動作一頓,疑惑地抬起頭,正好對上了銅鏡裏秋君藥驚疑不定的眼睛:
“陛下,您怎麽了?”
秋君藥沒有理會引鴛的困惑,兀自呆坐在椅子上,喃喃道:
“我知道了.......”
他的眼睛從黑沉中一點一點聚集起光彩,襯的他整個人忽然精神起來:
“朕知道了!”
“陛下知道什麽了?”引鴛歪頭,靠在秋君藥的肩膀上,猶豫要不要繼續給秋君藥束發冠。
但此刻的秋君藥卻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是披頭散發,轉過身,看向引鴛,聲音透著極其強烈的肯定:
“阿鴦,我知道毒被下在哪裏了.......”
他看向引鴛,聲音很緩,字句清晰無比:“毒害景秀的凶手,此刻,一定還在這披香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