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音音不懂顧敘之的複雜心緒。

就像顧敘之不懂她明明正在被一宗之主盯上, 為什麽每日都樂淘淘的。

似乎她一直如此。

被忽視的時候不做爭吵,如今宣揚開身份,依舊平淡如斯。

在某個側麵, 和死去的師娘極為相似,如今的修真者大多心氣浮躁, 世氣澆淳散樸, 音音卻依舊恬淡無欲, 懷雲心, 守月性,除了煉丹別處無求。

其實音音的內心並不平靜。

那可十幾年前差點飛升的大能, 一隻手就能捏死她, 她怎麽不懼。

但畏懼又有何用。

過了十九歲生辰的音音本質上還是一個遇到死生問題喜歡擺爛的小姑娘。

生死攸關之際,臨難苟免。

能苟逃就苟逃, 逃不過就死。

如同她十五歲, “娘親”去世那時一樣。

若不是大師兄來得及時, 那時自棄的她早已隨意一把火,選擇重新再投胎。

不想活時, 死也是一種解脫。

但這樣的想法她從來沒有表露出來, 哪怕在最敬重的師傅麵前,她都是那個最有韌性的雜草。

再者,現在她有了新的期待。

無聲攥緊懷袖中的玉質長節, 音音圓潤的眼眸充溢著幾分纏綿的迷戀。

哪怕,能和阿昭多說幾句話, 都是好的。

-

現在, 雜草還沒有到被除根的時候。

音音倔強地換著各類自保符咒, 努力卷起來。

顧敘之的住處陣法設置的格外精妙,前一日還是荷花蓮葉, 下一日就變成漫天梨花白,音音沒什麽見識,每一日都覺得分外驚奇,甚至大著膽子向顧敘之討要了一片田地,專門用來種植藥材。

藥材是蘇青魚給她帶的。

蘇青魚過來看過她幾次,還帶了好些吃的。

從剛開始的珍貴草藥,到後麵奇奇怪怪的吃食。

也算很用心。

音音心懷感激,思忖著如果自己以後離開了,當下就提前給蘇青魚一些珍貴的丹方。

這些丹方都是她總結出來的。

源頭就是阿昭給她的那本練習冊,她已經翻閱完畢,有了不眠丹的作用,她晚上無需睡眠,隻是這丹藥後勁很大……

她最近吃得多了許多,是原本食量的三倍。

蘇青魚看她吃烤雞吃得香,拿著丹方左右看,很是感激。

但很快,他抬頭。

看著一桌的雞骨頭,兀自僵硬道:“你最近,吃得不少。”

音音摸摸肚子:“……”

蘇青魚正想著如何委婉提醒音音“雖然她吃得多,但她的臉色比原來好很多,他說這話隻是希望她能吃得更多些,好好養身體,並不是嫌棄她胖的意思……”音音已經捏了捏臉頰邊的軟肉,神色稍顯憂鬱。

“是我吃胖了嗎?”音音羞赧道。

她原來一頓吃一碗,現在一頓吃三碗飯。

還有水果和師傅為她準備的牛乳。

音音不想吃太胖。

怕飛起來像個大撲棱蛾子。

因為學完丹藥方子以後,她又要開始重新練丹了,甚至她將禦劍飛行也納入學習的內容,不僅要成為超厲害的丹修,也要成為一名合格的劍修!

這樣,日後的她才能安然行於人世間。

音音停下摸向南瓜糕的指尖,她是另一隻手捏捏小腹。

還好,並沒有皮質鬆軟。

音音鬆了一口氣,決心更加克製口腹之欲。

可是蘇青魚走後音音還在想著這件事,女子容貌形體方麵的事情不好問顧敘之,她便偷偷去問孫鄲望,然後……

很順利的被孫鄲望轟了出來。

“胖什麽胖?你說說你胖什麽胖?快三個你才有你師傅我的重量,別說這些胡話!”

師傅雖然年紀上去了,但個子依舊很高,肌肉也強壯。

站在音音麵前就像一座巍峨的山。

他把音音轟出去,關上門。

很快又打開門。

孫鄲望久久地看著她,眸色自有一片深意:“女為愛己者容……你是不是又對顧敘之起了心思?”

顧敘之雖然麵冷,但容貌和修行都屬第一流。

之前音音說自己對他不曾起心思,可日子過了這麽久,現在音音和顧敘之又住的這麽近,抬頭不見低頭見。

日久要生情,也不是不可能。

但孫鄲望不高興。

就像辛苦種植的白菜被豬拱了一樣。

不料音音心一跳。

她立刻後退幾步,解釋地很熟練:“師傅別這麽說,我對大師兄隻有單純的師兄妹之情!”

“別說什麽單純的師兄妹之情,你爹和你娘當初就是師兄妹,後來不也成了天道承認的道侶,還有了你?再說為師可沒見顧敘之對別的女子這麽好,哪怕之前的顧皎皎,也隻是照料丹藥上的事,不曾上別的心。”

孫鄲望見多識廣,見多了師兄妹青梅竹馬最後成為一對的例子,眼下對顧敘之更加不放心。

顧敘之快要飛升了。

平時靠得近些,他都能感受到男人身上的威壓,以及逼人的靈氣,可顧敘之還不出發前往九重虛境做最後的曆練。

這不對勁。

更不對勁的是——

顧敘之甚至親自言明,他已取消了和顧皎皎的娃娃親。

這說明什麽,他心裏有人!

要知道原來顧敘之被詆毀是宗主大人的私生子時,都能麵不改色地繼續修煉,現在卻幾次三番地解釋。

孫鄲望攢眉苦臉,眉頭不展。

唉……

不知不覺,他徒兒的追尋漸漸有了回應。

如果他當初像他徒兒這麽做就能有回應的話,讓他當初是不是也該在宗主和宗主夫人沒結道侶前,多和宗主夫人貼近貼近?

孫鄲望心尖兒都抽抽地痛。

罷了,唯一個徒兒對大宗門即將渡劫飛升的首席內門弟子產生愛慕之情,這不是是人之常情?

就像他當初第一次見他宗主夫人。

不也心神一動,歎為天人。

但他看著單純的音音,恨鐵不成鋼:“你再多吃點。”

正想怎麽解釋的音音:“?”

孫鄲望:“吃成個大胖球還有人心儀你,那才是真喜歡。”

音音:……

從孫鄲望那處回來,音音決心少吃多動,隨後又在搗鼓丹藥,便忘了這事。小半日過去,她終於摸向了博古架上靜置的長劍。

她練練劍,最好可以飛起來!

顧敘之過來時,音音正在“跳劍”。

對,就是字麵意思上的跳劍。

一把長劍跌跌撞撞地飛到半人高,音音立在上頭,七扭八扭,神色尤為緊張,隨後,她驟然間花容失色,長袖漫展,終於——

“啪嘰”一聲。

女子落入綠茵地,驚起萬千梨花白。

“怎麽這麽難啊……”

音音愁容滿麵地從地上爬起來,不等她理好須發,她先捧起地上的長劍,細細抹去上麵的殘花,看上麵沒出現劃痕,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這劍是大師兄知道她想練禦劍,才送她的。

她可不能弄壞。

音音從頭到尾沒看見梨樹後的白衣男子,還在慶幸自己這種蠢笨模樣沒有被旁人看見。

大師兄沒看見。

阿昭也沒看見,不然阿昭又要說她“菜雞”。

音音忍不住眉眼彎彎,但想著懷袖中的傳音器許久不亮,好心情瞬間跌宕。自從她知道她和阿昭中間的時間一日勝千年,她就很少主動聯係阿昭,每次都是阿昭聯係她。

而阿昭好久沒聯係她。

應該是有事在忙,或者是休息吧。

阿昭懶散的時候,誰也挪不動,但一努力,還是很厲害的!

很快,音音又慶幸這個時候阿招沒有聯係她,不然她還真無法瞞過這段時間自己的境況,如今的她就像一隻四處尋求庇護的小老鼠,大師兄這裏安全,她便舍不得離開。

一旦大師兄飛升……她就不得不安排自己的去處。

或許,到那個時候她就該離開宗門。

這世界這麽大,那個瘋魔了的顧明瀚想從萬千世界找到她,也需要時間和精力。

-

滄海宗目前的疾行符分外緊俏。

每天都能賣出去百來張。

此外還有遁地符,龜縮符,但凡涉及自保的符咒,都賣得極好。

買家是同一人——音音。

原本要送給龍神大人的供奉,都被音音用來買符咒,音音心裏心疼,又很酸楚,但她自己安慰自己,目前的安全最重要,等她以後安生了,還有慢慢攢供奉的時間,況且要送給龍神大人的一袋小金子、以及送給阿昭的圍脖,她還留著。

如果大師兄真能飛升,這些東西她就有機會送給阿昭了!

音音一邊煉丹,一邊練習禦劍,最後的時間便用來換取符咒。

日子忙碌而匆忙。

正被大師兄陣法保護的她,完全沒有意識到大書香府邸外麵的人聲喧囂。

顧皎皎過來幾次,以往麵容精致,千人為萬人寵的她,現在早曉不複原來光鮮,她扶著牆慢慢來到顧敘之的住處外,身子疲乏,心魔纏身,她的眼眸紅光一片,格外慎人。

“她瘋了吧!”

路上的弟子意外和她對上視線,被她赤紅的眼睛嚇一跳,立刻挪開打量她的眼神。

“快走快走,方師兄都不和她多說什麽,我們何必沾這腥味。”

顧皎皎周圍的人一哄而散。

她嘲諷一笑,嗤之以鼻。

一群趨炎附勢的狗東西!

之前她得勢,就巴結她,攀鱗又附翼,現在一朝落勢,反而如此輕怠。

等大師兄娶她,她定要這些人跪在她腳邊求饒。

但等她被顧敘之的陣法攔下,她身形一顫,瞬間癱倒,自暴自棄的坐在地上,再也顧不得周圍人的冷眼和猜疑。

大師兄,居然設置了她也不能進的陣法……

“她怎麽還來啊,大師兄都說了當初的娃娃親不作數了。”

“不過這時候誰還拿娃娃親說事。”

“大師兄能飛升當然要飛升,不過大師兄那樣冷清的人,也不像會找道侶的人。”

“要我選!我也選飛升!”

將這些細碎叨語聽在耳邊。

顧皎皎的雙目留下血淚,她麻木地看向四周,黏稠的血線留下,格外慎人。

這下子,看熱鬧的人徹底散開。

“!!!這誰啊?”

蘇青魚晚了一步,碰巧見到這場景。

等他看清地上的人是誰,顧皎皎憤恨的眼生生把他嚇得原地竄了回去。

“!我下次再來!”

蘇青魚當即拔步離開。

下次再來找音音的時候,他還心有悸悸,麵不安生。

“顧皎皎可嚇死個人,那天出現在大師兄陣法外麵,眼睛都流血淚了!”蘇青魚唏噓不已,“你說這真是風水輪流轉啊,自從她的身份暴露,她在宗門裏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之前那些很喜歡她的師兄呢?”音音神色翕然。

“我也搞不清了。”

蘇青魚連連嘖舌:“原來那些圍著她的人現在都避開她,我之前聽說她為了來見大師兄去求過方師兄幾次,可沒有回應,方師兄不搭理她,每次她一出現,方師兄就禦劍飛走。”

“啊……”這讓音音格外疑惑。

想到什麽,蘇青魚又喜眉笑眼,高興說:“你還不知道呢,現在你住的府穴外麵多了好些流連不返的人,我瞧著他們都想過來巴結你。”

孫鄲望帶著藥草過來,聞言豎眉:“你不也過來了?”

“那怎麽一樣!”他明明不是為了巴結音音,是真心實意的想過來,過來……接下來的話被他堵在嗓子眼。

他能來看看音音,就很高興。

可惜孫鄲望的眼猶如一雙最精準的靈目,瞬間將他所有情緒揣摩殆盡。

蘇青魚受不住,嘻皮涎臉著告辭離開。

孫鄲望放下藥材,麵色凝重:“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修行之人本不該在意這些,你也不能因為自己當下的身份失了方寸。”

音音唏噓不語。

她才不覺這是什麽好事,也不覺得這樣的身份能給她帶來什麽好處。甚至她的身份剛暴露,她就被顧明瀚死命盯上。

這種感覺很膽懼。

提著心吊著膽。

又像被一條極為毒烈的長蛇用陰冷的豎瞳盯著,徹骨生寒。

音音膽怯駭懼的神情被孫鄲望理解成她一如既往的沉穩謙遜,孫鄲望放心了。

“我又托人尋了些往生丹的藥材,你再練練。”

要是別人不熟悉往生丹還要這麽費藥材,早就被孫鄲望罵的狗血淋頭,但音音是孫鄲望唯一一個徒兒,他才這麽樂意!

音音喜滋滋的把藥材收了起來,白天繼續看丹方。

到了晚上……

她終於忍不住,看著傳音器出神。

柔和的燭光正在發散出它的亮度,高大案幾旁,女子正襟危坐,腰背挺的格外板直,她麵前整靜靜安放著一根玉質長棍,女子視線久凝,終於,她的白皙纖細的指尖戳了戳玉質的傳音器,一時分不清,誰比誰細膩。

音音連敲兩下,敲三下才會接通。

最後一下,音音指尖一停。

算了,還是不要騷擾阿朝。

他要為龍神大人做事,忙得很。

音音收回手指,但不想傳音器驟然亮起,熟悉的光亮閃耀在音音麵前,音音不自禁地眨眨眼,心跳刹那間變得極快。

不僅有熟悉的鈴聲對話。

這次音音更發現了,傳音器上有新的文字亮起——

【是否接通視頻?】

然後下麵兩個圓圓的圖形,一紅一綠,正灼眼地亮著。

沒什麽見識的音音懷著極為謹慎的心情按下綠色的圓點。

本以為隻能聽到衡昭的聲音,不想她剛按一下綠色的圓點,傳音器頂上瞬間投放出清晰的場景。

極為高遠的穹頂可衝雲霄,四周牆壁雕刻著音音看不懂的神奇符號,粗壯的金柱突兀地立在最中央。目之所及,絢爛無比,華麗之中,更有浩瀚巍峨的威壓之感,讓人不自意地屈脊膜拜,俯首稱臣。

音音駭然後退,原本就圓潤的眼睛擴大幾分,明湛的瞳目溢滿了驚愕。

在某瞬間,她驀然明了。

這是龍神大人的龍宮!

阿昭在給她看龍神大人的龍宮!

傳音器那邊的衡昭正在調試著傳音器。

他頭一回搗鼓出視頻這種功能,看差不多了,才想起來可以和音音一同測試,這才撥了過去。

【看到了吧,勞資就是這麽厲害,連視頻功能都做出來了,現在給你看看你心心念念的龍神大人住的宮殿,讓你這個小沒見識的長長見識……】

某隻巨龍心慵意也懶散,他漫想著。

同時布置陣法的手動得極快,猶如行雲流水。視頻功能一開通,他能看到那邊燭火輕晃動的場景。

他能看到對麵就行。

衡昭隨意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

但很快,他運作的指尖動作微停。

又凝眸看回去。

????

!!!!

誰把他的瘦巴崽子換了!!

他之前見過的小傻批明明不長這個樣子!

這麽一張漂亮臉蛋輪廓清瘦,分明不似當初瘦巴巴的,現在畫麵的姑娘頭發烏黑亮澤,皮膚如同最細膩的白瓷一般,嘴唇紅潤,唇線分明,而雙眼更是格外明亮,略微發散的瞳目暈染出一些朦朧的濾鏡。

對方因為看不見他,腦袋還往前湊了湊,那張完美無瑕的臉瞬間放大許多,依舊毫無死角,甚至明眸善睞,卷翹睫毛黑如鴉羽,震撼力更加難以言宣!

而女子眼尾處的紅痣,則揚武揚威地確定她的身份。

衡昭眼瞳漆金,心卻驀然一悸。

他不露聲色地往後縮了縮。

這是小傻逼??

馬丹,這就是小傻批啊!!

可小傻批什麽時候長得這麽好看了???

都是衡昭的固有印象在作祟。

他第一次見到音音的時候,音音瘦弱無比還營養不良,就像路邊晚秋時肆意生長的枯草一樣,原來想到幾年光景,音音就汲滿了靈氣,變得這麽……順眼。

雖然他知道光陰荏苒,一切都在變。

但這些變化遠不如親眼所見來的震撼,舉個最簡單的例子,這種感覺就像他鄰居還在上小學的小妹妹搖身一變,變成了青春靚麗的高中生。

按照小傻逼那邊的時間來算的話,不也才過了三年?

三年時間,女大十八變。

這太刺激了,衡昭有些接受不了。

音音那邊,依舊隻能看見金碧輝煌的龍宮。

這也太亮了吧!

不過這就是盤龍柱嗎?

好大!好粗!上麵還雕刻了龍哎!

而雕工真好,比他們滄海宗穹頂出的龍像,精細多了。音音眼前的盤龍柱高可上雲霄,目之所及,金燦燦的連成一片,難怪阿昭會問她會不會認為龍神大人奢靡至極。

光是這一顆金色的柱子,便價值萬千。

更別提漢白玉的地麵,無風而動的碎金紗簾,整個大殿無燈而亮,這才是最神奇的景象。

音音的嘴越彎越圓。

小沒見識的她此刻恨不得自己有幾百上千個眼,能將入眼場景牢記於心才最好。

但很快,音音心口就溢滿了感動。

阿昭真好,還記得她最崇拜龍神大人。

鏡頭一轉,龍柱變成窄狹的……木床?

音音雙手捂著唇,顧不得欣賞對方清越端俊的眉眼,她的視線牢牢鎖在衡昭背後的一排小**。音音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子的床,或許……

應該可以稱呼為床吧。

因為上麵鋪了褥子和枕頭。

但這組“床”太過狹窄,而且分上下,一共有四床褥子,上麵貼了不同的名字,左上角是她熟悉的“昭”,但這個字似乎被修改過,音音隱約可見它最初的痕跡,是“嬌”、還是“驕”?

亦或是別的帶有“喬”字的字。

而右上角空著,剩下下麵的兩個床則刻有“德”和“昂”。

音音的思維發散很快。

很快,她便意識到左上那個位置就是阿昭的床榻。

像懷揣了什麽不為人知的隱秘,她笑語盈盈,聲音綿又軟:“阿昭。”

正在調試傳音器角度的衡昭聞言,懶洋洋地挑眉:“怎的了?”

音音眨眨眼,語露好奇:“左邊上麵的那個榻子,這是你的嗎?”

“嗯,猜對了。你沒見過吧,這床特別方便,人多的時候就很好用。”

音音頷首笑笑,的確很方便。

衡昭終於調試好了角度,莫名有些直男角度。

他將傳音器挾在掌心,不算高的角度讓畫麵裏的他和音音之前看到的很不一樣,男人的睫毛黑長黝深,每次說話時都會隨之顫動,流暢的下頜格外明顯清晰,再往下是精致骨感的喉結,以及沒入黑衣的素白頸線。

衡昭沒覺得哪裏不對。

他自在逍遙的時候就素來沒個正形,當下便如此,男人單手枕在腦後,懶懶散散地癱倒在上鋪,一隻腿順著床沿,輕輕地晃**在半空。

和音音每次聊天,他都很舒心。

衡昭沒有往深處想,隻把這種舒服當成養崽的快樂。崽崽成功讀了小學,讀了初中,現在還正在讀高中。

每次考試都還是第一!

像他。

衡昭驕傲,龍尾都快冒出來了。

但他即使按捺住了。

小傻批還一直把他當龍神的使者呢,套上馬甲就能看到小傻批這麽崇拜他,如果暴露了,說不定小傻批就會和天上的這些仙人一樣,畏懼他,從而躲避他。

衡昭漫不經心地回憶過往。

他並非全然的良善。

從原本的世界意外死亡,睜眼就是神魔大戰的血腥戰場,四麵八方並無人息,地麵碎骨一片,早已被血染得猩紅,人的骨架,妖魔的枯骨,猶如積年雜草,堆疊亂生。等他接收好記憶,從生死九重淵飛出來後,那些求助他的仙魔,瞳目震嚇,似乎詫異他還活著。

不,是在畏懼。

畏懼他還能重出生死九重淵,畏懼他還活著。

那一刻。

他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身份。

他是天地唯一一條龍。

也是萬物驚懼的,長居於仙魔結界出的怪物。

衡昭眼波微動。

不去想這些不開心的事。

他吊兒郎當地換了側躺的姿勢,單手支頜,話裏散漫又吊兒郎當:“這裏鋪了四個床鋪,怎麽就猜到那個是我的?”

但她會這麽猜,不僅因為上麵不僅寫了名字,還放著一個繡著金龍的枕頭,黑金色的料子光是看著就很有威懾性,就和阿昭當初下凡見他時一模一樣。

不過……這是枕頭吧?

怎麽模樣如此奇怪?

嫩黃的龍角,圓潤的龍眼,以及胖乎乎的短小爪子,和音音之前見過的莊嚴雕像差有十萬八千裏。但音音還是能從這柔軟的線條裏看出這是龍神大人的樣子,雖然不凶不酷,但依舊柔軟且可愛。

它孤單地橫在**。

旁邊就很適合放一個人。

現在也的確如此。

衡昭嫌棄床頭太硬,隨手把這個龍形的枕頭壓在後背,又動了幾下脊柱,直到調試到最舒服的位置。

音音心神一通,驟然意識到這可是個好東西。

她也可以做一個放在**。

表麵上時時供奉,算他的心意,背地裏可以和與龍神相關的物件貼近。

果然還是阿昭想得得當啊。

無聲無息覺醒了對“手辦”的渴望,音音下定決定,在他離開宗門前,一定要找人定製一個龍神的專屬枕頭。

阿昭睡了這麽小的床,還記得時時將龍神大人放在床邊,音音已經很自覺的把衡昭的存在和龍神的侍從畫上等號。就像大戶人家外麵總會配備看門的小廝一樣,龍神大人一定需要能夠隨叫隨到的侍從。

但阿招在天上的床居然這麽小麽,還沒有她的床鋪大。

音音略微有些心疼了。

但她又很羨慕。

畢竟是給龍神看大門,她可太願意了。

衡昭剛剛坐回自己**,就見嬌豔的小姑娘眼眶本來還濕漉漉的,在下一秒卻變得格外亮閃。

衡昭黑眸格外微妙。

小傻批這是怎麽了?

哦,原來是看個龍宮看得這麽激動。

嗐~還是太沒見識了。

話雖這麽說,但他當時也是這樣。

初來乍到,看到這麽金碧輝煌的宮殿,他著實嚇了一跳。他們有點錢都買車、買遊戲、買房去了,何嚐這麽直接地摞金子,金光閃閃,比任何虛擬的金額數據都震撼。

別人是金屋藏嬌,而他這裏是金屋藏自己。

衡昭不習慣。

至少他人形時,他的人性還沒有完全被龍性擊敗。

作為一條龍,他失了誌一般的盤盤柱子曬太陽那也就算了,作為人,還是要老老實實睡床的。

所以他敲敲打打,親自做了一張上下鋪。

還是四人床的上下鋪!

也不知道他過來這麽久,原來的世界怎樣,那些狐朋狗友是不是早就將他忘了。

衡昭難得有時間,也有情緒來悲懷過往。

此刻他是人形,踩著台階去了他的專屬床位,衡昭慢悠悠地閑散想著好兄弟會給他燒些什麽,就聽音音扭扭捏捏地道。

“阿昭,這個床可以給我留個位置嘛?”

正爬上床躺板板的衡昭:???

小傻批在說什麽胡話?

男生宿舍是女生能夠隨便進的嗎,小傻批她居然還想睡男生宿舍的床?

不行,他不許!

雖然說了那麽多年的ABC,但衡昭本質上和那群狐朋狗友不一樣,他骨子裏的血脈作祟,相當保守……且純情。

音音不知道他會錯了意,當下還很認真:“就阿昭旁邊的那個位置,我可以的。”

可以的。

是真可以的,因為音音認真了。

如果原來音的目標隻是為了給大師兄煉丹,那現在,音音新的目標就是給龍神大人看大門。

那可是給龍神大人看大門哎!

但衡昭拒絕了他。

衡昭表情嚴肅,就像某種專門普法的職業人士:“男女有別。”

“哦。”音音稍顯沮喪。

衡昭不想解釋這些,因為他時常覺得自己的某些想法還是太過文明,不像這裏的土著,比如妖怪、人修、魔修,他們之間的關係就異常混亂,相互睡一次就和組團吃個飯一樣平常,甚至經常還有跨年齡,跨性別,跨種族的雙修。

衡昭理解不了。

但他不希望他音音變成這樣。

肮髒!

所以他選擇轉移話題:“你最近在做什麽?”

“煉往生丹。”

“阿昭呢?”

“?”

“我?”

話題成功被衡昭轉移,隨後再次被音音轉移回衡昭這裏……

音音托腮,再次重複問道:“阿昭在忙什麽?”

他還能忙什麽……

衡昭閑閑思忖著,懶懶地撚著頭發,剛剛躺下時,頭發又被自己壓倒了。將刺痛的頭發牽出,他方扯唇道:“忙著睡覺。”附加罵人,叉小人和當酸雞。

音音:“……”

睡覺?

行吧,的確很阿昭。

但阿昭一睡就是好久,少則三個月,多則三年,全然不會這麽快就能和她閑語。

其實衡昭還去忙了別的事情,比如說他實在沒忍住,找人問了洛繁音的去處。隻可惜那個掌管仙魔下凡名冊的淩瑤仙子還在埋頭燒蓮子,他去問,淩瑤仙子冷冰冰的,衡昭估計,要不是他現在是隻龍,多少有些凶名和實力,淩瑤仙子早就把他轟趕出去。

但洛繁音的去處依然是迷。

更讓他氣惱心梗的是,那個敘清也不知所蹤。

兩人都不知去向。

思及此,衡昭心煩意燥,身旁的玄鐵欄杆陡然被他攥到變形,他卻還不自意。

-

衡昭新弄出來的視頻功能音音很喜歡,當天夜裏她就做了一個格外綺麗的夢,她夢見自己一朝得道,踩著金色的台階升天,成為龍神大人收下的第四名弟子。至於為什麽是第四名,因為她那天在視頻裏看到衡昭的上下床有三張是有名字的。

那最後一張,勢必就是留給她的。

這樣,她就開啟每天和阿昭一起看大門的幸福日子。

而且還能擁抱阿昭靠著的抱枕!

做了個美夢,音音次日起來,神采奕然,精神煥發。

孫鄲望正煩著之前音音給他的題目,現在看她神色好,不由好奇心起,多口問了問。音音便將昨晚看到的龍宮盛景描摹為一個一場綺麗的迷夢,九分真,一分假。

聽到音音做了這樣一個美夢,孫鄲望也不禁心馳神往。

“善哉!”

“嗯嗯!師傅,我夢到的龍宮真的很浩瀚,金光四閃。”

“但有一點有誤。”

“啊?”

“那第四張床是留給為師的。”

“?”

行吧。

兩個龍神吹一會合,整個天都是金色的。

不過要是沒有受到顧明瀚的威脅那就更好了,可現在顧明瀚的去向尚且不明,因為平時最愛在宗門裏閑逛的蘇青魚,白日過來找她兌換丹藥時還提了句:“宗主大人,今日我見宗主大人急匆匆地禦劍離開,麵色寒若霜雪。”

顧明瀚為何會離開?

可蘇青魚隻是宗門的普通弟子,知道的東西並不多。

而音音終於沒忍住,三日後找了她的師傅。

孫鄲望也不隱瞞:“你問宗主大人?”

音音怕他發現什麽,含糊道:“聽蘇青魚說,他前幾日看到了宗主大人。”

孫鄲望以為音音心中想見顧明瀚這個父親。

是啊,他這徒兒是宗主大人真正的女兒,卻在一個破落村子裏舉目無親,在外麵忍饑受餓,備嚐辛苦久矣。

現在對所謂的“父親”好奇一些,也無可厚非。

孫鄲望心折憐念,緩說:“宗主大人遇到了大事,三日前已經離開了宗門。”

“離開了宗門?”

“怎麽,有問題嗎?”

“沒有沒有!”

音音立刻搖頭。

但她的腦子正在飛速地轉動著。

顧明瀚離開了宗門……

顧明瀚為什麽會放過她而離開宗門?

明明她的血是有用的,那日的楚汾然輸入她的血,蒼白血色都能肉眼可見地變得紅潤。

音音找不出其中緣由。

這種吊著脖子隨時被勒死的危險感讓她的好心情煙消雲散,到了晚上,她躺在**翻閱白日的書本筆記,心情再次變得惴惴不安。

煩躁、鬱悶、什麽都看不下去……

然後這種不安情緒在她摸出儲物袋裏的柔軟棉花填充物後——

瞬間**然無存。

金色的兩隻龍角,粗粗短短的龍爪子,以及被填充的飽滿柔軟的龍身。

一切都很隨音音的心意。

當然。

撥通傳音器後,她的異樣還是被衡昭敏銳發現。

衡昭今天要檢查音音前幾日沒有煉製成功的丹方,把握好時間,卷王午休隻睡十五分鍾,醒來後,他正在整理被他壓的淩亂的長發,修長的指節雖然靈活,但梳發的動作依舊很生疏。

很快,他看到了什麽。

衡昭梳頭發的動作一停。

他的視線死死地落在音音懷抱著的燦黃色的抱枕上。

修真界出現除了睡枕外的抱枕……這已經很稀奇了。更稀奇的是,這塊抱枕他打量起來,怎麽感覺這麽熟悉?

音音還抱著今天剛得來的龍神大人的抱枕。

心裏美滋滋的。

雙臂環著抱枕,指腹捏著龍神大人的龍爪,還小心地將被自己的下頜擠壓癟了的龍神大人的龍角小心翻了出來。

看到完整的龍角和龍爪,衡昭哪裏還不知這是什麽。

這就是他龍形時候的萌版抱枕!

衡昭老臉一紅。

太羞恥了!

自己抱著的時候沒覺得有問題,可現在看音音抱著他的龍形抱枕,衡昭羞臊到快要赧顏汗下。

他大概知道音音為什麽會有這個抱枕了。

大抵是上次視頻通話的時候,音音看到他上下鋪上放了一個,所有自己也弄了一個。

但這也太快了。

這才多久,小傻批那邊連自己的手辦都有了?

音音不覺羞恥。

甚至她還和衡昭仔細分享自己這個抱枕。

“宗門裏麵沒有會做這個的,當時蘇青魚托山下的衣料店做的,做了三個,就這個縫製的最好!”

當然,另外兩個音音也一同收起來了。

要不是時間不夠,她還能將圖畫得更細致些。

隻是……

大師兄說他三日後就要出發前往九重秘境,做最後的修煉。

此行一去。

恐怕,就是大師兄飛升之際。

那她的確沒多少時間準備這些了。

大師兄一走,她便也開始動身離開宗門。

音音莫名失落。

衡昭本還在打量音音捏著龍角的蔥白指節,再看傳音器那邊音音的失神模樣,衡昭黑眉微挑,頭發也不梳了,他將桃木梳懶散地丟到靈石堆中。

男人托腮,一語中的。

“音音,你心裏有事?”

“……”

音音描摹龍角的指腹一頓。

然後,音音小聲說了自己的事情,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衡昭,聽她想外出曆練,衡昭沒說什麽。

但很快,聽她想去極北大陸,男人的下頜線突就淩厲起來。

衡昭沉道:“宗門裏有人刁難你了?”

否則怎麽突然想要出麵曆練。

還說要去離宗門很遠的地方。

況且小傻批這個鴕鳥性子,不是最黏她那個大師兄的麽?

這廂居然舍得離開滄海宗?

不對勁,這很不對勁。

音音則頭皮發麻。

她不過淺淡地提了一嘴,阿昭的眼神也太鋒銳了些吧,其實極盛,給人的壓迫感十足。

音音變成了小啞巴。

一時之間語塞起來。

衡昭瞧她不說話,單手支在欄杆上,半起身皺眉,為何他現在才發現,音音住的屋子太過奢華,床榻上還有極強的陣法保護。

這是一個滄海宗弟子可以享受的待遇麽,哪怕音音現在的真實身份暴露,也用不上這些。

他撇眼打量。

入眼的,全都是抵擋魔祟的陣法和靈寶。

衡昭耷拉著眼皮,清沉勁峭的問詢來得很突然:“你現在在哪?”

“我……”

她在大師兄這裏。

音音突然氣弱。

看她支支吾吾,衡昭更是眉峰微壓。

音音頭一橫,聲音更加虛疲:“我在大師兄這裏。”

【哦,在大師兄那裏。】

【????小傻批的大師兄是那個顧敘之吧??她怎麽就住到姓顧的那裏去了??屋子裏還有這麽多小傻批的東西,小傻批的《五百年丹考,三百年模擬》,小傻批的紙頁硯台,床頭還擺著小傻批的衣服??難道兩人早已雙修了??】

【草草草!雙修了!我要提刀殺了那個狗東西!】

【小傻逼難道不懂嗎?】

【非要頭撞南牆吃大虧才會後悔!】

【淦,氣飛我了!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顧敘之能飛升的話,你肯定會被他拋棄!】

音音不知道某隻龍已經怒火中燒,快氣飛了。

但她清楚地明了自己目前住在大師兄這裏是一種叨擾,但她潛意識裏覺得自己沒有更安全的去處了。

顧明瀚的確曾經到達快要飛升的高度,但也沒飛升。

現在除了他,就是大師兄最厲害。

音音本能地趨利避害,選擇抱大腿。

如果大腿一朝不能庇佑她,那她就逃走,逃到天涯海角去。

認真思索活路,音音陷入長久的沉默。

而這樣的寂靜在衡昭看來,就是對方在無聲地默認了什麽。

小傻批不說話了。

她和即將飛升的顧敘之攪和在一起。

甚至還一直瞞著他。

衡昭氣也不是,怒也不是,當下隻想撕裂結界。

他恨不得親自下來質問音音。

但終究還是忍耐了下來,在音音聽來,男人沉重的呼吸似乎平息了下來,實則並沒有,衡昭倏然睜開眼睛,放浪形骸的痞意盡消。

此刻的他,盛顏冷瀝,咬牙切齒——

“不過,你就這麽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