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師兄要飛升了, 這個消息不僅在宗門的弟子之間傳播,就連宗門上麵籠罩的天空也開始傳遞相應信息,與之前晴空萬裏相比, 這段時間宗門總是陰晴不定。大雨淅瀝,小雨不停, 時不時再響以驚雷。
即便是每晚累到無夢的音音, 也時常因為雷聲驚醒。
“這架勢就和當初龍神使者當初離開時差不多了, 好大的陣仗。”
“看這天漏的, 咱們那麽多山,不會滑了吧?”
“……這應該不會, 有陣法保護, 再說我師傅說了,咱們宗門自古就有龍神大人庇佑, 不會被這雨給淹了。”
音音也覺所言甚對。
這雨雖然下個不停, 但還真沒有當初衡昭離開時來的大。
回想那三年的雨, 都是因為衡昭久留才造成陣法破裂,應當已經修好了, 現在這雨和這雷都是大師兄渡劫前的征兆。
飛升渡劫前夕的雨, 是好雨。
大師兄如果成功渡劫飛升,那真是她這些年最高興的事。
所以她又有了新的奔頭。
比如煉製往生丹。
-
“你要煉這種丹藥?”孫鄲望蹙眉。
“嗯,徒兒知曉難度高, 但還是想試試。”音音說的很真誠。
看著愛徒,孫鄲望沒有打擊她的意思。
他隻是實事求是, 說出了現實。
“你可知這丹藥所需的藥材就極為不凡?為師手上的藥材也隻能支持煉製五次, 而且師傅我, 也隻成功了一次。”
孫鄲望煉成功過。
但那也隻是僥幸,但憑借這枚僥幸, 他那枚往生丹在外麵拍出了連城的價。
後來那枚丹他誰也沒賣,而是留給了宗主夫人。可惜縱使這丹藥效果再逆天,也隻對飛升失敗的殘軀有作用,對於久病纏身的宗主夫人,也隻是保持其軀體多年不腐而已。
現在見音音想煉製往生丹,孫鄲望既緊張又驕傲。
不愧是他的弟子。
就是有誌氣。
但他很敏銳:“有那麽多難煉的丹可以煉製,為什麽就選這種?”
孫鄲望胡子翹的飛起:“你是給顧敘之那小子煉的吧!”
音音沒想到一下子就被戳破。
師傅怎麽和阿昭一樣聰明啊……
她不好意思地伸手捏捏鼻尖,綿綿道:“有了這丹藥,哪怕大師兄失敗了,也沒有性命危險。”
孫鄲望還是覺得往生丹的煉製成本太高。
可看音音堅持的樣子,就知道勸不動。
罷了,一遇到顧敘之的事,音音就變成了沒有腦子的小傻子。
師徒二人圍著往生丹的丹方研究。
時而融洽,時而爭吵,兩個都是硬脾氣的人,在煉丹方麵一絲不讓。
孫鄲望被音音質問的體無完膚。
他看著音音的藥方,再看看自己之前煉製的方子,對其中的細微差異進行極為詳盡的分析,甚至還取出丹爐就地煉起來。
但沒有用。
丹沒有煉成。
反而還炸了爐。
丹藥焦熏的味道充盈在二人的鼻尖。
音音無聲地看著師傅,那水靈兒閃爍的眼睛什麽都沒說,卻好似什麽都說了。
孫鄲望老臉一紅,說話都有些磕巴。
“算了,沒事,這麽多年沒煉了,等我再研究研究龍神大人留下來的丹方,為師一定能煉出來。”
原本隻是一句自我挽回的話術,不想音音當機抓住其中的要點。
“龍神大人給咱們宗門留的丹方!”
音音的雙目陡然變得蹭亮。
孫鄲望又一磕巴。
瞧他這張嘴,說話不過心,都忘了他這徒兒比他還崇拜龍神大人。
可牛皮已經吹出去了,當師傅的不能不拿出點實際證據。
成功被音音架在最高處的孫鄲望不情不願地取出自己出儲物袋裏深藏著的古樸單方,他雙手恭敬的捧著,不願留下一絲褶皺。
“你小心點看啊。”
音音連連點頭,小鹿眼裏的光芒儼然遮掩不住。
她懷著無上的敬畏之心,輕輕翻開了第一麵。
嗯??
她的視線瞬間凝滯。
!!!
【嵩勁草:5g】
【初陽花:12g】
【碧荷露水:30ml】
【取5g嵩勁草研碎,初陽花12g同研碎,兩相摻,溶於30ml碧荷露水中,靜置5min後,與適量澱粉相合,揉搓至麥麗素大小即可。】
音音在腦海中出現無數個問號。
如果說她的腦子原來像阿昭說的那樣是一團漿糊,現在就是漿糊裏加水還攪勻了。
是他修為不夠嗎?
這是何種語言文字?
為何能在出現他認識的藥草中摻雜許多陌生且稀奇的符號??
第一個丹方看下來,她隻認識一草一花一露水,至於那些圈圈符號他都不懂,麥粒素大小又是多大,不對,麥麗素又是什麽?
看到徒兒吃鱉,孫鄲望舒服了。
不能隻有他看不懂!
-
孫鄲望同意把丹藥書借給音音,但前提是音音一定要好好保存,等看完以後再還給他。
這可是龍神大人贈予滄海中的寶貝!
他以後要帶著進棺材的!
整個滄海中,從上到下、從人到獸,骨子裏都被刻上尊敬龍神四個字。
雖然沒見過,但龍神一手建立的滄海宗給他們無上的蔭蔽,試想這世界有那麽多宗門,四大宗門,無數小宗門,哪個宗門和他們滄海宗一樣有神仙庇護?
龍神大人就是他們最尊敬的神。
龍神大人留下來的東西也是他們最珍貴的寶物。
本就憧憬龍神大人,又在滄海宗熏陶這麽些年。
音音已經為龍神大人攢下不少供奉。
眼下收到龍神大人的手稿。
音音雖然看不懂,依舊很珍惜。
果然是天資非凡的龍神大人,知曉的東西和他們就是不一樣。
得到了好東西,音音欣喜現於麵。
而等到和衡昭通話時,好心情更是不言而喻,隔著傳音器都能準確傳遞到衡昭那便。
“今天是什麽好日子?”衡昭笑了,“這麽開心。”
音音喜滋滋地道:“我拿到龍神大人的手稿了!”
“誰的手稿?”
傳音器那邊,衡昭鋤頭挖坑的動作僵凝,他揉揉自己的耳朵,似乎是在確定自己有無聽錯。
音音再次重複:“是龍神大人的手稿!”
音音陶醉於龍神大人對滄海宗的偏愛。
“你說的是……龍神的手稿?”
“嗯!龍神大人給我們留丹方了,龍神大人果然心裏有我們!”
什麽玩意兒??
他怎麽就心裏有滄海宗了?
音音這話說的太肉麻了。
衡昭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但音音很快就有些沮喪:“可惜龍神大人境界太高了,上麵很多符號我都看不懂……”
衡昭仔細想想,還真有。
不過……
【小傻逼你自然看不懂,上麵都是我隨手寫的筆記,還用了我那個時代的符號,你能看得懂那才出了鬼。】
衡昭默默咒罵,很快,吐槽慢慢變成了“小傻批知道自主學習自助探究,有這樣的自學精神去搞科研那可就太好了”的欣慰想法。
他甚是寬慰:“這是從哪個犄角旮旯挖出來的?”
這些不都是老古董了麽?
“師傅給噠!說是龍神大人在創宗的時候,贈予滄海宗的~”
音音心情果然很好,語氣都噠噠噠的。
衡昭仔細回憶。
好像的確有這麽一回事兒……
這是他多少年前做的閑事了,那個時候天上那群老神仙流行下凡渡劫,走了一大批,恰好結界又破了,隻能他來修。
修結界算什麽事兒。並不難,就是繁瑣。
他下個界,權當旅遊了。
順便在沿海靠山的地方圈了一大片地,他驅散了這片地界上的惹事妖魔,占為己有,奈何這個地方山水實在好,高山巍峨,江水滔滔,他心潮澎湃,想起昔日所學詩句,特意用龍爪扣了一塊石碑——
名為“滄海”。
閑來無事,就龍身遨遊於滄海。
可後來有一日,山腳突然多了一群散修。
“感謝神靈大人庇佑!”
“是龍神大人吧!是龍神!”
“金色的龍眼,漆黑的爪子和鱗片,這是龍神大人!”
“龍神大人喜歡什麽啊!?”
“喜歡金子!古籍上麵說過,龍神大人喜歡金子!”
於是,這麽一群人拿著金銀珠寶過來。
“滄海桑各位弟子必定永世供奉龍神大人!”
隨後掏出了金光燦燦的珍寶。
衡昭:???
衡昭:~
這不是他人的本性,而是龍的本性,看到金光閃閃的東西,本來就想占為己有;但衡昭多少還有些人性,沒有白得這些珍寶,他大方地劃出來些許平地,外送幾座小山丘,這些地方送給這些滄海中的散修。
後來也不知怎的,這些散修靠著他給出來的地開宗創派。
甚至連招生簡章都格外有噱頭。
“歡迎各位修士加入滄海中修行,劍修,丹修,靈寵應有盡有,更有龍神大人庇佑,無妖獸侵擾之害!”
衡昭:……
就這樣,一龍一宗門在這片土地共同留存。
在這期間,滄海中又供奉了幾次。
衡昭不白占便宜,又多送了幾片山頭,其中有一座上麵可以種植草藥。
他那時剛好對煉丹起了心思。
就隨便取了紙筆,記錄下來些許丹方。
後來滄海宗再供奉的時候,他不送地了,改送了些修煉的方子。
比如他練劍的的劍譜,煉丹時的丹方,甚至好些畏懼他的靈獸都送去了滄海宗,剛好可以趕走這群在他的地界,被嚇得到處隨地大小便的小辣雞~
有地,有修煉之法,又有靈獸。
如此一來,滄海宗感動得稀裏嘩啦。
那些淳樸的修士眼淚汪汪,當即立下了血誓,不論日後滄海宗發展如何,所有弟子都尊龍神大人馬首是瞻。
宗門永存,則供奉永存!
聽來還熱血,但回憶裏的這些,都如過眼雲煙,若不是音音今日提起他昔日無聊才寫的幾冊丹方,他早將這些拋諸腦後。
現在從不知名的角落裏扯出這些。
和現在似乎隔了許久。
久到衡昭都有種渾渾噩噩的感覺,自己……原來真是隻活了千萬年的龍。
明明他才剛剛成年不久!
衡昭半耷著眼,放下手中的鋤頭,優越的骨相之上有光影不均。
睡久了,他都忘了現在是哪年。
“你們滄海宗,傳承多久了?”
“啊?”不知道衡昭為何突然問這個,但滄海宗宗門史合格的音音立刻道,“三千五百年。”
衡昭鬆了鬆心。
呼,還好就三千五百多年。
不知不覺,衡昭已經快要能接受他是隻龍的身份了。
是的,他之前一直不習慣。
作為一隻龍——
晚上不需要睡覺,三餐不需要定時,就連喜好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原本的他喜歡穿白衣,覺得大粗金鏈子俗氣無比,現在卻莫名好金好銀,甚至把整個龍宮都嵌滿了金。衡昭接受不了這樣的審美,最可惡的是,他原來最喜歡交朋友的性子,也截然不同。
為人時,他愛熱鬧。
但作為一隻不知活了多久的巨龍,他要獨處,要寡遊。
那些昔日熱鬧的場景已經距離他很遠了。
人性和龍性互搏。
他的龍性在享受獨處的同時,人性又常常沒由來的孤寂。
其實,這就是音音時常都感受到的衡昭。
相互矛盾,相互抵牾。
大妖怪表麵上的開朗沒心沒肺、遊**於世間,其實都是表象,阿昭應該經曆過很多事情,才時不時於花天錦地的深處,呈現某種隱於表麵的距離感、孤獨感。
而現在,音音又感受到了。
長久的寂然。
這和某個心湖熱鬧的大妖怪有所殊致。
阿昭……並不快樂。
不快樂的衡昭正在這裏補救這處龍宮枯了的桃花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現在的頹喪悵惘,但他很快從這種負麵情緒抽離。
考慮到音音有不懂的地方,他便停下手中的活兒,給她細細解釋。
很快……音音投入了新的工作中。
音音謄抄丹方:“哇,龍神大人的符號我都寫不出來!”
衡昭:“哦。”那是你沒寫過英文字母,多寫寫就好了。
音音又再次屏息,她膜拜道:”這個圈好圓!龍神大人果然很厲害~不過龍神大人怎麽拿筆啊?用龍爪子嗎?”
衡昭覷了一眼,平淡道:“有人身。”
音音頓了頓,笑得傻兮兮的,但又很虔誠:“龍神大人的人身不是我等可以看的,但龍神大人的雕像我都快能畫出來了!滄海宗就有!那有力的爪子,黑閃閃的鱗片……”
衡昭不想和她討論龍身。
因為他的龍身最近有點癢,他仔細看,才發現有幾片鱗片脫落了,而且一天脫幾片,這還得了?
再脫下去,他不就是個禿龍了?
在音音抄錄的時候,衡昭又發現了幾片鱗片他煩躁地將這些鱗片收了起來。
隨後,就當無事發生一樣。
他細細解釋丹方裏的符號。
“g”代表多重。
“麥麗素”又多大,順便歪了話題,忍不住提到麥麗素的香甜口味。
對,作為一隻龍。
他愛甜。
可惜這裏的甜都不合格。
上次他嚐到令他滿意的甜味,還是音音的烤紅薯。
香甜細膩,入口絲滑。
就像,學校門口的紅薯,永遠比別處的好吃。
音音還在消化著這些珍貴的知識,都記牢了,才想起來最關鍵的點。
“阿昭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啊?”
“?”
“這是龍神大人的手稿,不能瞎說的。”
音音一副為他好的神情,衡昭的心梗了幾梗。
什麽符號代表什麽意思,他自然最熟悉。他早就覺得古代那些單位有些複雜,可以是可以,但不如他原本世界用得熟。
所以那些單方被他修修改改,就變成了音音所見的模樣。
作為這些丹方的第一作者。
他的解釋最為權威。
但音音卻不信。
聲音雖小,裏麵的懷疑卻還未消減。
音音就是個龍神吹,她一邊記下衡昭的說法,一邊嘀嘀咕咕“龍神大人的丹方非同一般,不論其中的符號,還是丹方書寫方式,都需要幾代弟子仔細勘模呐~”。
龍神本尊:……
然後,某隻龍熟練地掛斷了傳音器——
“拜拜!”
音音手提筆,看著桌邊暗下去的傳音器狐疑不解。
阿昭掛了啊。
不過。
拜拜……又是什麽意思。
-
和音音的忙碌不同,顧皎皎一向都是閑散無事的。
衰弱體虛多年,她早已習慣了這一點,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調養好自己的身子,使之不再朽敗破敝。
但她最近心情很不好。
此外,近來的夢魘也頻繁了許多。
放置鎮魂丹的丹藥瓶早已空空如也,每個月色皎潔的夜晚與她而言,都是難於熬過的光景。
無數個夜裏,顧皎皎可怖的思緒如藤蔓般,逐漸張牙舞爪地占據她的心脈……大師兄居然要飛升了……她明明那麽喜歡大師兄,為什麽大師兄不願意為她留下來。
她能看上來,大師兄最近情緒愈發冰冷,還把她送去的東西都退了回來,甚至,他從靈泉莊回來,大師兄隻來探望過自己一次。
方襲雲心疼她。
還說要去找大師兄過來。
顧皎皎不許。
表麵上笑得雲淡風輕:“大師兄一定是忙於修煉,畢竟……大師兄要飛升了。”
她故作落寞,方襲雲心尖尖都軟了。
但他也羨慕顧敘之:“是啊,如果大師兄渡劫成功,那大師兄就是我們宗門第一個飛升的弟子呢!真不知道飛升以後是什麽場景……是在難以想象,古之大能,觀象於天,觀法於地,我們這些都不過螻蟻。”
方襲雲越是向往,顧皎皎越是嘔血。
她才不是螻蟻。
她是滄海宗宗主的獨女,素來要什麽,有什麽。
從未失手。
次日,宗門上下傳出皎皎小師妹要和顧敘之大師兄定親的消息。
人言紛紛,尤為熱鬧。
顧敘之一直兀自閉關,還不知這事。
還是愛熱鬧的蘇青魚,半月後給他送燕丹主的丹藥時,略微提了一嘴。
“大師兄什麽時候和皎皎小師妹成婚?”
“我也好沾沾喜氣~”
顧敘之蹙眉:“你說什麽?”
蘇青雲詫異:“大師兄不是要和皎皎小師妹正式結為道侶了麽?現在滿宗門都傳遍了,就等著宗主大人公布日期了。”
顧敘之凝眉,表情並不好看:“是誰傳的消息。”
“這……我也不不知道啊。”蘇青魚摸摸腦袋,“好像就皎皎小師妹回來以後吧……皎皎小師妹回宗門,不就是為了和大師兄結為道侶麽?皎皎小師妹年紀也不小了,都十八了呢……”
十八歲,不修行的女子,大多嫁人很早。
其實音音也十八了。
不知道她喜歡什麽樣的男子……
蘇青魚的思想飄飛,全然沒有注意到顧敘之冷峻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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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出去近半個月。
大師兄依舊沒有給她回應。
這夜,月落參,天將明。顧皎皎夢魘壓身,晨光熹微之中,她睜著清明卻難掩血絲的眼,在一眾侍女的哭哭哀托下,哪怕臉上透露著病氣,她依舊是宗門耗費千金養出的獨女。隻需一個眼神,所有服侍她的人都黯然不語。
她去的是,顧敘之的住處。
和大師兄這個人一樣,顧敘之的住處在顧皎皎看來簡單至極,蕭蕭肅肅,小道綠竹猗猗,庭院中夏荷正盛,碧荷連連。
大師兄,愛竹,嗜荷。
朝風拂過,荷香滿庭。
顧皎皎卻沒有欣賞的心思,她的視線牢牢地定在庭院中練劍的男人身上。
本該飛升的大能無需每日練劍,但這個行為已經刻入他的骨血,對顧敘之來說,少成若性,“凡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這句話就是他修行的啟蒙。
可這看在顧皎皎的眼底——
劍修如劍,寡然無情。
即便大師兄之前對她好,她也很沒有安全感,就像大師兄下一瞬就會離開她一樣。
現在,這種感覺愈發濃烈。
“你怎麽來了。”
簪星曳月,軒軒韶舉。顧敘之一個劍花收劍,聲線冷澀,似乎她隻是宗門最普通的弟子。
甚至,語含質問。
顧皎皎心口的話驟然一梗。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大師兄對她的態度尤為冷峭?
是從音音回來開始的。
還是從音音開始成為丹修,屢次奪得丹修第一的時候開始的。
顧皎皎有了急迫感,這也是她今日天沒亮就過來的原因。
“大師兄,你,真的快要飛升了嗎?”
顧敘之沒有瞞她的必要:“嗯。”
顧皎皎眼角濕紅:“那,大師兄可以不飛升嗎?”
顧敘之久久地注視著她。
顧皎皎在他視線下,有些難受。她也知道自己提出的這個請求很放肆,很無理取鬧,但她還是提了。
然而,顧敘之的回答也很無情。
“不能。”
音音過來時,恰好看到顧皎皎哭著從顧敘之的山頭跑出來,這位體虛的皎皎小姐不知遇到何事,略顯狼狽,麵白還粗喘,和音音擦肩而過時,她憎惡地剜了一眼音音。
“你以為大師兄願意為你留下嗎?”
“做夢!”
“我們沒有人可以留下大師兄!”
音音捧著丹藥,滿臉莫名。
顧皎皎這是怎麽了啊……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話。
看她恍惚,音音忍不住避開她些。
音音這次來,就是給大師兄送丹藥來的!
她頭一回親自來送,之前都是拜托蘇青魚,但大師兄飛升在即,以後能不能見到麵都還未知。音音這才大著膽子,帶了丹藥來。
雖不是往生丹,也是很厲害的修養丹藥呢!
哇,大師兄的院子好漂亮!
竹葉清俊,荷花飄香,好些靈藥種植於此,種類多但不顯雜亂,反而格外具有閑情逸致。
沒想到大師兄這麽有閑情~
音音還以為大師兄就住得冷冰冰的……
音音鮮少有機會遇到這麽完美的院子,一時之間,在庭院之中分了神,誤打誤撞地進入保護陣法。
於是,音音就發現自己越走越累。
等到顧敘之探到陌生人時,音音已經走了快一個時辰。
“何人?”
這個陣法是他初學陣法時煉製的,現在早沒了攔人的能力,大多隻是調和庭院氣候,確保冬暖夏涼,靈植生長。
等顧敘之抱劍而去,就見荷花池邊的音音大喇喇地坐在地上。
少女的姿勢頗為肆意,雙腿岔開,腳尖輕轉動著,綠色的腰帶錮著細腰,寬大的青袖耷拉到小臂位置,光下的玉指素臂纖細而柔軟。往上看,雪齒托朱唇,因為熱,雙頰霧蒙蒙地冒著汗,幾縷發絲都黏在了額邊。
見他來,音音一跳而起。
“大師兄!”很快,她猶豫著道明來意,“大師兄,我給你送藥材。蘇青魚跟著方師兄出去曆練了,我……就自己過來了。”
但顧敘之神情有所異樣。
“大師兄?是我的丹藥有什麽問題麽?”
“不是。”
顧敘之最終還是將丹藥接了過來。
他難得出言解釋:“之前受傷時,服用過你的丹藥,雖……形狀難看,但藥效上佳。”
聽他誇耀,音音指尖蹭蹭鼻尖。
她煉丹就是為了大師兄啦~
現在得了大師兄的誇獎,沒什麽讓這比她更開心的事了。
送完丹藥,她該走了,但她不知,顧敘之的視線一直停在她身上,氣氛尷尬了起來,大師兄不說讓她走……
似乎在努力找個新話題。
很體貼的音音探頭笑道:“恭喜大師兄即將飛升~”
顧敘之喉結輕滾。
很快,他凝聲道:“你希望我飛升麽。”
“當然希望~”
顧敘之有心試問,音音的高興卻真情實感。
她素來是個很摯誠的人。
當下亦如是:“我師傅說了,能渡劫的人都寥寥無幾,就算摸到了渡劫的邊緣,也年近垂暮,而大師兄果然是很厲害的人呢!這麽年輕,修煉又快又穩,等渡劫飛升了,大師兄就是真正的神仙哥哥了!”
神仙哥哥……
顧敘之眼眸漆黑。
這句神仙哥哥瞬間將顧敘之拉回三年前。
那個雪晨,小雪包剛死了“娘親”,哭著喊他“神仙哥哥”,然後被他以私生女的身份,帶回滄海宗。從那日起,音音就像個甩不掉的小尾巴。
每次他從秘境負傷回來,都有她拜托蘇青雲送來的丹藥——
五歲小童,都捏不出的醜陋丹藥。
可他,卻莫名覺得很好用。
明明這個被他帶回來的、本該享用顧皎皎所有的姑娘被剝奪了一切,還死心塌地地對他好。
甚至,偷偷煉製不可能煉成的往生丹。
顧皎皎不想他飛升,音音卻希望。
還是真心實意地希望。
顧敘之久久地凝望著她,這種視線讓音音有些熱。
但不等音音繼續展開她的誇耀,她想說的話被顧敘之接下來的這句話堵得不上不下。
他眼角下彎,黑眸柔和稍許。
“隨我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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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大師兄說這句話是什麽時候?
好像是她剛到宗門,被大師兄拎著去見她所謂的生身父親的時候。回來以後她的衣服就沒了,此外還暈眩了好幾日,惡心了許久。
現在顧敘之說了同樣的話,音音不禁打了個寒顫。
但她沒有拒絕顧敘之的意思。
小徑通幽,音音卻不再害怕。
如今的她有了修為,哪怕不如大師兄,也遠比三年前的自己更強。
音音給自己加油鼓氣。
顧敘之走在她身側,極為罕見地和她聊起了天,這都不算什麽,要是大師兄不要用那種複雜且憐憫的視線打量她,那就更好了。
“這次丹修大比後,有想過以後如何?”
音音很恭敬:“繼續學習煉丹。”
“嗯,如此也好。”
顧敘之頓了頓,才道:“是否要為你再尋一位更好的師傅,燕丹主也要很多厲害的丹方……”
“啊?”音音疑惑昂首,但她很快道,“師傅他很好,我還有好多東西沒學到,我可以不換師傅麽?”
“隨你。”
顧敘之側開視線,不去看她。
這段對話尤為尷尬,顧敘之不善交際便也躲在多言。
其實自從發現音音的煉丹手法和師娘相似,顧敘之的道心罕見多了些許起伏。後來才有了他取音音的血驗證親緣的行徑。甚至他為了確定這件事,還去清泉莊取了顧皎皎的血。
兩相加持,顧敘之更加篤定。
音音——
才是師娘十月懷胎,產下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