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吃完飯以後,所有都出了包廂。兩個大學生站在門外,等被簇擁的伊九伊走出去。外公的律師帶了司機,已經開到餐廳門口。關於資助的事,就此就告一段落了。

他們下樓,一路說著話。伊九伊很久沒回過家了,律師在跟她談她外公的身體情況。律師是個身材矮小、微胖的男性,更襯得她身材纖細。別人幫忙打開車門,伊九伊已經坐上去。呂文卿加快腳步,追上前來,和律師說“就一分鍾”,然後湊到車門外。

伊九伊在看一本書,她穿得裙子,皮鞋露出腳背,漂亮的腳腕像工藝品。見呂文卿扒著門,她抬起頭,不熱情,也不冷漠,淡淡看向他。

呂文卿說:“有件學習上的事,我想請伊爺爺幫個忙。但他今天沒來……”

伊九伊想了想,伸出手,拍拍司機的座椅靠背:“送一下他吧。”她問呂文卿:“你去哪裏?搭個便車。”

絕佳的機會找上門,外孫女真好說話,呂文卿暗自慶幸,恭敬不如從命,立刻坐了上去。

她還想連女生也一起送,反正開車方便。但是,學國畫的女生卻連連擺手,用力過猛地笑著,說是約了朋友。伊九伊知道八成是借口,沒堅持,每個人有自己的行事風格,資助不是欠債,自己舒服最重要。

車子開動了。

“是我的專業……”呂文卿難為情地探出身子,很認真地說,“我現在在申請國外的學校,準備去留學。以後,我還是想試著走走演出的路子。想問一問,伊爺爺有沒有能稍微幫我介紹看看的。當然,我也請了學校的人幫忙。”

伊九伊說:“我知道了。我幫你關注看看。”

“啊!這怎麽好意思!”呂文卿下意識想站起來,但忘了自己在車裏,頭不小心撞到車頂,鬧了個小笑話,“謝謝伊姐姐。”

光是下裏集團的工作中,伊九伊也接觸過各行各業的人,積攢了一些人脈。

車停到公交站,把呂文卿放下。呂文卿一直道謝,禮儀做得很周到,站在路邊,直到車開走都沒離開。伊九伊坐在車上,繼續看書。司機說:“老先生要照顧的小朋友,其實伊小姐不用幫忙吧?”

“我也沒打包票。就算認識這樣的人,也就推一下,最後還是看他自己。”伊九伊很謙虛,也很實際。

司機為律師工作,和律師一樣,經常來往伊九伊家,所以不是陌生人。司機伯伯關心說:“在看什麽書呢?不會暈車嗎?”

伊九伊笑了,把書立起來,露出一本《殘雪作品精選》的書封。

她在路上接了一個電話。看到來電人,伊九伊覺得稀奇。放在平時,不是特殊情況,何嗣音基本不會打給她。因此,她當下就想,是何擒雲何老師出什麽事了嗎?

一接通,倒是沒出乎她所料。何嗣音的語氣難得這麽急促——伊九伊對他的印象一直是個沉穩樂觀的小胖子。何嗣音的聲音聽起來剛剛跑過,態度冷靜,可氣喘籲籲:“爸爸在浴室摔了一跤,我們叫救護車,到醫院來了。他在手術。心跳跳得特別快,詳細情況還不清楚。你在公司嗎?”

伊九伊很鎮定,主動說:“我現在過去吧。你把醫院和具體位置告訴我。”

掛斷電話,司機問:“出事了?要過去嗎?”

伊九伊說:“還是先回家。”他們是坐救護車去的,肯定需要車。

她回到家,開了自己的車。然後又忙起來。

翻新過的醫院相當明亮,因為很大,所以有點像迷宮。伊九伊穿過門診,到住院部。她去的時候,何擒雲已經做完了手術。醫院床位緊張,但他還是比較有人脈,找找關係,弄到了地方休息。

伊九伊從走廊通過,正遇上何嗣音和夏鬱青這對新婚夫婦在門口站著。他們剛度蜜月回來,不知道怎麽的,沒待滿三十天就回來了。現在看來,回來趕早不如趕巧。要不是他們在家,何擒雲倒在廚房都沒人發現。

伊九伊問:“怎麽樣了?”

“現在還好。醫生說了,”何嗣音迎到她身邊,跟她說,“還是心髒的問題。”

前幾年,何擒雲的心髒就出過一次毛病。當時休養了一段時間,好多了。年紀大了,肯定是要一直吃藥的。沒有想到,今天他去廚房煮鯽魚湯,突然又犯了。

伊九伊說:“我回去取一下住院的東西。”

何嗣音覺得一個女性搬東西太難:“我跟你一起吧。”

“你要麽還是守在這?萬一老師突然醒了,或者有什麽事呢。”

夏鬱青說:“還是我去幫忙吧。”

夏鬱青和伊九伊一起下了樓。到地下停車場,走過去時,伊九伊先打開後備箱,把堆放在裏麵的打印件往裏摞,為等會兒騰出空間來。

她坐上車,跟夏鬱青一起回何老師家。

上次住過院,東西都買齊了。這裏不是自己家,可伊九伊很熟悉,反倒是新媳婦夏鬱青還陌生。不過,她也沒閑著,主動分擔東西,先放到車上去。兩個人合作,該帶的都帶了,最後一起坐上車。

等她們回醫院,何老師還沒醒。

何嗣音站起身,謝謝了伊九伊的幫忙。他要去聯係一下護工,勞煩她和夏鬱青幫忙頂個班。反正隻用坐在病床邊,不礙事,伊九伊就答應了。

病房裏,隻有她和夏鬱青醒著,她們倆獨處,能聊的話題不多。

夏鬱青掏了好幾次手機,解鎖,又鎖上,完全沒意義的舉動,純粹打發時間。智能手機的快速瀏覽界麵裏,相冊中的年度回顧尤其顯眼。一張幾年前的舊照被推送出來。

伊九伊是偶然看到的。

左思嘉和夏鬱青的合影。

相片裏,夏鬱青還有劉海,像是突然發現被拍,有點害羞。左思嘉在她旁邊,也是一樣的沒防備,大概在什麽重要場合,穿的是西裝,打扮華麗,表情輕佻,像一個養尊處優的王子,笑著看向鏡頭。

夏鬱青馬上鎖屏,但也清楚被看到了。她看向伊九伊,伊九伊也望著她。幾秒後,兩個人不約而同,撲哧一聲笑出來。

之前的氣氛油然化解。

夏鬱青笑著說:“都是以前拍的了。我沒清i cloud。”

伊九伊回答:“嗯。”

夏鬱青說:“我不是故意不刪的。隻是……我們之間很複雜。”

伊九伊還是說:“嗯。”

頭皮發麻,後頸像被蜜蜂紮過似的,密密麻麻的難受,夏鬱青忍不住伸手去撓。她點開相冊,光明正大翻看舊照片,甚至還主動伸向伊九伊那邊,有點自我澄清,顯示自己不在乎的意思。

不過,這固然很像此地無銀三百兩。

伊九伊並不積極,也沒有完全排斥。她側過臉,垂下目光,靜靜地瀏覽。

這些都是兩年前的照片。經過達斐瑤介紹,後來又加了左思嘉的好友,伊九伊已經看過他的照片。但是,現在這些依舊令人耳目一新。

那時候,夏鬱青和左思嘉的關係是“友情以上戀人未滿”和正式交往的男女朋友。從她的鏡頭中能看出溫存的情愫。

她拍攝的左思嘉有貼近生活的一麵,也有不真實的部分。他穿著燕尾服,做過發型的——可能是什麽典禮?也有他戴著墨鏡,在擺著雞尾酒杯的吧台前放聲大笑的——伊九伊看著這一張,結合那些在攀崖時拍的照片,她想,這個人喜歡生活。

蕾拉•斯利瑪尼在《食人魔花園》裏寫:“這家夥喜歡生活。他有著巫師般的白牙,耽於**樂的眼神。”而她想到的是,他長著巫師一樣淺色的眼珠,還有享受嬉樂的目光。

或許,正因如此,他才能完成投入真情,愛某個人這件事。

夏鬱青並不知道伊九伊在想什麽。她收起手機,長歎一口氣。關於這個人,她已經有了太多思考。不能說出口的感想是秘密,秘密積攢成壓力。

安靜了一會兒,伊九伊突然回頭看著她:“我們聊聊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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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回到家時,伊九伊已經吃過晚飯。

她洗了澡,坐在**休息。貓跳到她身邊,繞來繞去,想要她陪它們玩。伊九伊被逗笑了,把小豬抱起來。

她打開寵物App,發了一張弗蘭克的照片,然後隨便刷一刷。

伊九伊偶然翻到一條帖子,點進去,樓主是女性,內容大致是說一位異性對她的追求方式很老套:“少在這裏隨地大小爹,女生是不會因為你懂得多就對你刮目相看的好嗎?隻會覺得你多管閑事!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再說了,我也沒low到網戀!請你自重!”

第一個跟帖的人和她用情侶昵稱,大概是上文所述的男友,發的內容是:“親親抱抱寶寶,別理那些整天就知道敲鍵盤的屌絲男。我們家貓貓就是不用關窗養呢!”他還at出了主樓所指的用戶。

然後,伊九伊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id。

“看不上你這樣的”評論主樓:“看我id,希望對你治療自戀型人格障礙有幫助^_^”

帖子是今天才發的,這條回複顯示幾分鍾前。伊九伊又刷新了一下。新評論出現了。

“看不上你這樣的”單獨回複樓主的男朋友:“不虐貓沒人管你們。你最好把個人信息隱私權限關一下,關聯到你其他軟件了,在**省**縣融媒體中心工作的顧**先生。這是有編製的吧?我們屌絲都是會直接打電話到單位舉報你的。你多小心。”

伊九伊被逗笑了,手指滑動,反複刷新幾次。果不其然,很快帖子就消失了,顯示是樓主自己刪除的。

她退出去,收到新提醒,是“看不上你這樣的”點讚了剛剛她發的貓圖。他的頭像沒變,還是之前那隻牛奶貓。伊九伊原本不在意,準備關掉,忽然間想到什麽。

她打開微信,點開左思嘉的頭像。之前她就覺得似曾相識。雖然牛奶貓都是黑白兩色的貓,紋路相似的也有,可是,這隻很特別。

伊九伊來回對照,反複比較,恍然發現,這個人是左思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