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也不是百分之百確認。

兩個頭像是同一隻貓,看鼻子下方像胡子一樣的黑色花紋就知道。但是,有可能是網圖,或者貓是家養貓,但兩個相互認識的人都用了這隻貓的照片。

這種保險的猜測很快被推翻了,因為,就在這一天,像App裏的其他愛寵人士一樣,“看不上你這樣的”也發了自己家貓貓的記錄。

還不是靜態的。

而是視頻那種。

點開後,貓在跟著逗貓棒跳來跳去。這次可以確定,肯定是他的貓了。偶然間,跟它玩的人有入鏡,是手。很快,隻在錄像結束時閃現。伊九伊沒開自動連播,視頻播放完,暫停在了那一瞬間。

逗貓棒的棒身像黑色的教鞭,被握在男性的手中。他把手搭在桌上,袖口挽起,露出手臂上的青筋。那並不是多麽纖細或粗壯的一隻手,但是,卻給人有力的印象。很難說這是怎樣感覺出來的。

光憑這個,隻有過兩麵之緣的人很難判斷。

但是,是自己的貓這件事已經很明顯了。

而且,左思嘉也在微信發過貓。

證明“看不上你這樣的”就是“1155665”,“1155665”就是左思嘉,所以左思嘉就是“看不上你這樣的”這個等式以後,刷這個App變得更加有意思了。

伊九伊點進“看不上你這樣的”的主頁,查看他以往發過的帖子。

他翻譯過很多寵物知識的文章,發的帖子裏精品帖很多,分享生活,比如發貓的動態都是關注他主頁才可見。公開內容通通都是科普性質的。然後,除了寵物話題,基本不跟人聊別的。他就隻關心貓貓。

自從第一次互動後,伊九伊和他就相互關注了,所以能看到很多動態。既然是隱藏現實身份的平台,說話會比微博、微信之類的地方放鬆得多。她有過一點罪惡感,但是,自己也不是成心窺私,完全是無意中發現的。

而且,“看不上你這樣的”發的東西太好玩了,一看就停不下來。

一條是這樣的:“小貓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什麽都不幹,好吃懶做,好逸惡勞,但我還是喜歡小貓。不是因為我脾氣好,而是因為小貓愛我。即便人類忘記陪它約會,不刮胡子也不噴香水,就算人類把《愛的禮讚》彈得像一出田納西•威廉斯的戲一樣,隻要我睡覺,小貓還是願意坐在我臉上,直到把我悶醒。這難道不是無條件愛我的證明嗎?”

一條是這樣的:“謝謝小貓選擇我成為它的父親。本一孩寶爸很感動,所以心甘情願上供罐頭給它,並且不會強製要求它做曲式分析。貓貓進入叛逆期,肯定是因為人類給它太多壓力。小貓隻要每天開開心心,盡情把貓毛蹭在爹地身上就行了(僅限休假日)。”

還有一條是這樣的:“突然想喝熱可可搭配棉花糖,家裏有可可粉,馬上下單了棉花糖。我拿著快遞一開門,小貓就衝了出去。還沒來得及追,就看到可可粉的包裝被它咬破了,撒得到處都是。但是,就算是那一刻,我心裏也沒有任何對小貓的譴責,隻會想‘都是我不對,怎麽能把東西放桌上’,以及‘快去追它回來’。小貓是天使,能對它亂發脾氣的人百分之百是惡魔。”

伊九伊躺在**,邊看邊笑,笑到不知不覺踢腿。理由很難說。實際上,她不是情緒這麽外露的性格,上次這麽盡興的高興還是高中,她從同學那借到一本搞笑漫畫。之前她從沒看過漫畫,免疫力很低,一點簡單的小橋段就把她逗得直樂。

這天夜裏,她看別人的動態看到很晚。

在公司,伊九伊接到電話,聽說何擒雲醒了。伊九伊問情況怎麽樣,何嗣音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還是夏鬱青抽空告訴她,何擒雲養的那個年輕姑娘找上門來了。

師母不在,倒不至於修羅場。但是,兒子兒媳婦都在,情婦大駕光臨,難免尷尬。

不過,事情還挺滑稽的。

年輕姑娘不是來鬧事的,真就來看看,瞧著不是心腸十八彎的那種人。她年紀還特別小,看著跟個小妹妹似的,怯生生地問護工,能不能吃床頭充當慰問品的日本草餅。那是大學派人來送的,病人吃不了,本來就是擺著看看。何嗣音也就給她了。

老人平時拾掇,加上地位濾鏡,就算是皺紋,看著也有幾分風度。可這一病,老態就出來了,老年斑也像一夜之間泄洪而出,突然老了很多。

一看到何擒雲現在連廁所都去不了,隻能在**排便的樣子,小女生驚呆了。手中在吃的草餅也掉落在地,她“嗷”的一聲落荒而逃,回何擒雲給她買的房子裏去了。

伊九伊不知道說什麽好。夏鬱青掛了電話回來。

何嗣音問夏鬱青:“你跟九伊變熟了?”

夏鬱青說:“啊……嗯。”

何嗣音憨厚可掬地笑了:“我們很早就認識了,她跟我們就像一家人一樣。九伊是很有智慧、很美麗的女性。你們肯定聊得來。”

夏鬱青的回應有點冷淡,不是因為話題,而是因為他這個人。

之後,何嗣音又收到伊九伊的短信。

下裏這邊跟現在比較流行的視頻平台簽了合約,準備讓簽約的幾位學者老師入駐。視頻公司那邊需要申請,問下裏要幾位學者老師的榮譽記錄,配合宣傳。伊九伊告訴何嗣音,最近她要去何擒雲那取幾座之前得過的獎杯獎牌。

她問:“老師的獎杯在家還是在工作室?”

何嗣音轉成視頻電話,遞到何擒雲臉跟前。何擒雲還病著,精神並不好,需要何嗣音反複在他耳邊大聲說:“是九伊!這是九伊!九伊問你,之前那些獎的獎杯在哪?就是以前征文,還有那個去俄羅斯講課拿的——”

效率太低了,況且,又是無可奈何的事。

伊九伊說:“沒事,家裏上次去過,應該沒有。我去工作室看看吧。”

何擒雲租了工作室,說是“工作室”,但主要是某些場合需要拍照才布置的,灰都積了厚厚一層,離市中心有段距離。

何嗣音說:“你急著要嗎?我明天送我媽去機場。正好順路過去一趟。”

說是要離職了,最近周六日也沒少去公司,忙得很。再者,就像何嗣音說的那樣,他們來往不多,但對彼此的品行都比較信賴。思考片刻,伊九伊答應了:“好吧。麻煩你了。”

結婚以後,何嗣音才在國內買了房子,房子還沒竣工,目前他們要麽留宿爸爸或丈母娘家,要麽住酒店。

隔天伊九伊就收到消息,何嗣音拿到了獎杯。那時候,他們小夫妻不用在醫院陪護,訂了好幾天的酒店。度蜜月的時候,兩個人起了一點衝突,回國後,夏鬱青不想和何嗣音住一起,也就回自己家了。現在客房隻有何嗣音一個人住。

全球連鎖的酒店品牌服務標準很高,原本他們隻用托付給前台,讓他們幫忙寄個快遞。無奈伊九伊白天有其他事,一大清早,她就打車到了酒店。

何嗣音臨時洗漱了,穿著polo衫,頭發濕漉漉的,到走廊把東西交給她。

除獎杯外,還有另一樣東西。

他們站在酒店走廊裏,慢慢走到電梯間去。何嗣音送她,兩個人順勢聊了幾句。何嗣音說:“媽媽要我跟你道歉,上次是她太粗魯了。她買了這個手鐲送給你,向你賠罪。”

那是一隻造型簡約的手鐲,奢侈品牌的商品袋裏附贈紙條,是師母用中文寫的“抱歉”。

伊九伊說:“有的事我知道,但也沒有說什麽。這個我不能收。”

何嗣音笑得很淳樸:“別這樣。你也有你的工作。再說了,這估計隻是媽媽配貨買的。你不用有負擔。”

他都這麽說了,她隻好收下。電梯門打開了,裏麵出乎意料的人多,而且還夾雜著不在少數的外國人麵孔。為了配合國外時差,他們剛聚在一起進行過視頻麵試。伊九伊看到左思嘉,左思嘉也看到伊九伊。他在乘客的最外圍,本來在同旁邊的白人男性說話,想不到,下一秒就愣住。

伊九伊挺吃驚的,捏在手中的手機跌落在地。她低下頭,何嗣音已經笨拙地彎下腰,撿起手機還給她。

電梯就像時間一樣不等人。她連忙走進去,和何嗣音道別。

他笑著揮揮手。

電梯門關,伊九伊就站在左思嘉左前方。不知道是不是用了發油,頭發散發出木質的香味。那是有些精致的氣味。左思嘉幾乎是身不由己,本能地吸了一口氣。

這讓他想到不好笑的事情——賣鋼筆的品牌發郵件告訴他,他想買那款配飾售罄,沒有雙魚座的了。

然後,伊九伊本人竟然就出現在了眼前。

這讓他心情非常之差。

旁邊人想繼續跟他聊,他興致全消,仿佛突然被閃電劈中。電梯門開,人們魚貫而出。左思嘉跟她打了招呼:“這麽早。”

伊九伊回答說:“你也是。很忙嗎?”

“還好。瞎忙活。”左思嘉決定暫時不提賠償遇挫的事。先逃避一下吧。

他走在她斜後方,她稍稍側過臉,就能看到他炫人眼目的笑臉。她默默想,這人是懂得自己魅力所在的。

她沒問。他逃過一劫了,左思嘉鬆了一口氣。

他開車出去,從酒店門口經過,發現伊九伊站在路邊。她沒見過他開車,不知道他的車牌號,車窗上的防窺貼紙貼得足夠厚,就算他從她跟前飛馳而過,也不會影響他的形象。

早晨,路被清理過,泛著水腥味。路上車不多。

他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撐著臉,分神打量她。

雙魚座的女人。

名字裏有兩個同樣的字和一個數字的女人。

拎著愛馬仕商品袋,卻穿著沒有任何花紋、標識的黑色連衣裙的女人。

她抱著手臂,雙目放空,長發隨意地盤在腦後,站在路邊。香煙是什麽時候點上的?為什麽是這樣的表情?沒來由的,左思嘉想到一個比喻。強者的心。在路邊等待著的,是一顆破碎的強者的心。

車從她麵前駛過。

左思嘉往前開,望了一眼紅綠燈,然後,撥動轉向燈。

伊九伊在發呆,忽然間,有車停靠在跟前。車窗降下來,左思嘉笑容很淡,聲音也輕,像是不想嚇到她:“伊老師,要不要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