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謝青忙好公差並未徑直歸府, 而是繞了遠路,特地登了一回吏部尚書王家的門。
深夜拜訪, 王尚書便是惱火也不敢端在明麵上, 畢竟大家都是六部主事,謝青還兼著相職……有的是法子給他小鞋穿。
王尚書穿戴齊整,冒著夜寒, 踱步向待客的花廳。走得太匆忙, 衣擺掃過廊廡間的立柱燈,燈箱麵上題有“吏部尚書”四字,可見他對於官職的愛惜。
王家郎主心急火燎入屋內,一見伶俐的侍女在廳內用紅泥小茶爐烹煮茶湯,他鬆了一口氣,幸好底下人聰明, 沒有慢待謝青。
“謝相公深夜到訪,是為了公差, 還是私事?”王尚書朝謝青拱拱手, 見了禮。
本可以喊“謝尚書”的, 然而新官上任三把火,誰不愛官運亨通,他為了奉承謝青,有意提及宰相公職, 也算是一種“示弱”。
然而, 謝青並不領情。他沒因這句討好而春風得意, 眉眼依舊是舒緩的笑弧,持重得教人不安。
王尚書落座, 謝青終是開了口:“府上用的明月茶麽?倒是清香撲鼻。”
“謝相公喜歡的話,待會兒我差管事的給你包幾斤帶府中嚐嚐?”
“不必了, 若我拿了王尚書的茶,您喝什麽呢?往後許是隻有白露茶吃了。”
此言一出,王尚書險些驚到跳起來。
他神情凝重,切著牙關。底下人再能耐,也不知謝青這話裏打什麽樣的機鋒,能讓郎主受到驚嚇!
唯有王尚書知道,幾日前,皇帝賞賜六部九寺五監春茶,讓光祿寺論品階來贈茶種,他和謝青的本官都是六部尚書,得到的都是峽州名貢明月茶;而六品以下的官吏,分到的便隻有白露茶了。
謝青明顯在敲山震虎,故意脅迫他,暗示自個兒有手段能教他官途不順。
這廝……奸詐!定有所圖!
王尚書同侍女們使了個眼神,趕走閑雜人等。
他擦了擦額角的汗:“王某愚鈍,不知謝相公話裏意思,你可否直言?”
謝青溫文一笑:“既如此,謝某也直說了。王尚書應當知道,那位立功上京述職的孫縣令,乃本官家內幹爹,也算謝某的嶽丈。”
“你是想……吏部出力,幫著安排職事?”
“正是。”
“這回孫縣令立了大功,升遷個六品京官不是不可……”
“謝某聽聞,京城之中,京兆府少尹一職還有空缺,官位不曾旁落。”
王尚書被唬了一跳:“謝相公,慎言!那可是從四品官,我便是通天能耐,也扶不上孫晉登位啊!況且那麽多五品以上的具員留在薄書名冊上,擎等著公家製授職事官,哪裏輪得到孫晉嘛!”
聽得這話,謝青非但沒有知難而退,笑意甚至更深切。
他從懷中拿出一封名冊,遞於王尚書麵前:“這樣的事,王尚書應當做過不少吧?你核對看看,名錄上的人,是不是都花錢打點過吏部了,若有不知規矩、沒花銷銀錢的蠢材,你告知本官,由謝某來幫你懲戒。”
他言辭鑿鑿,誓要為王尚書出頭。仿佛他合該這樣,兩人乃一條賊船上的同-黨。
王尚書駭然。他顫抖著手,小心翼翼翻開名冊。
凡是攜禮拜謁過王家的王孫貴族,冊子上,一個不漏。
謝青究竟查到了什麽程度?!他怎會知道這些……王尚書不敢問啊,他也不敢和謝青撕破臉。
謝青仍是笑:“不知此物……可否助王尚書鑄造孫晉那一把通天的雲梯?”
“盡、盡夠了。”王尚書認栽,他鬥不過謝青。
與其和他撕破臉,倒不如先借孫晉穩住謝青,趁此機會,他早早銷毀那些能留作話柄的罪證才是正道!
謝青歸府,已過子時。
他在小西房沐浴更衣,又烤了一會兒火,這才回到寢房裏。
他似乎害怕驚擾到沈香清夢,闔門的動作輕柔,沒鬧出很大動靜。
然而,還是吵醒了沈香。
小娘子脆生如茭白夏藕段子的手橫出羅帳,遲疑了一瞬,再撩開重簾,探出一張稚氣的臉。
沈香沒有梳發,烏黑長發傾瀉於雙肩,雪膚紅唇,灼灼燭光下,美得動人心弦。
她還是為他留了燈。謝青意識到這一點,鳳眸溫柔似水。
他把沈香高高抱了起來,摟住懷中,健碩有力的臂膀正托住小娘子的臀,摟得穩穩當當。
親昵卻熟稔的動作,一氣嗬成。
怎麽這樣會哄人呢!
沈香正對著謝青微微敞開的雪色衣襟,透過縫隙,能看到他形銷骨立的月牙骨,隨著肩臂微動而折出一泓溝壑,仿佛能盛酒。
有時,沈香不那麽正經地想,若是在謝青的鎖骨處淋上濃稠的春酒,以他做人骨器皿,再飲上幾口,滋味會很好嗎?但她的舌尖得在白皙肌骨上舔-弄,謝青應當連一刻鍾都忍不了,媚眼如絲的郎君能瞬間轉變立場,蠻橫地覆上她身吧……
沈香也不想這麽懂夫君啊。
見小妻子出神,謝青好笑地問:“小香在想什麽?”
沈香緊張,一慌亂就小心撫頸後的小痣。
謝青笑得更厲害,他鮮少這樣放肆、張揚地……取笑她。
沈香惱怒,瞪起了杏眼,想要嗬斥不規矩的郎君,可是話說出口,又隻能嗔怪出一句——“可惡!”
謝青終是止住了笑,他促狹地道:“小香每次擔憂,手就會撫動後頸。”
沈香一愣,如遭雷擊。
啊這個,他早知如此,卻從未提點過她嗎?
沈香纖手又要抬起,硬生生收住了。
她麵皮薄,忽然無措,耳廓燙得通紅,火燒火燎。
小妻子都要被他逗得熟透了,謝青心情更好。
清俊的郎君微微眯起狹長的鳳眸,靠近沈香,啄吻上她的長頸。
他故意把她放在高桌上,將她的手腕束縛於錦布桌麵。二人烏黑的長發糾纏在一塊兒,難舍難分。
被囚住了,被困住了。
沈香雙手隻能折起肘骨,衣袖下滑,露出一大段藕色的雪膚。
也是謝青樂見其成之物。
他刁鑽,咬了一下沈香的腕骨,不疼,但軟綿、濕-滑的觸感,教她不適。
悸栗栗,渾身發抖,淋了雨似的,腕骨自下,沒一處幹燥的好地兒。
他總要濡濕了她。
然後肆意妄為,掠奪沈香唇齒裏所有滿溢出的唾液……接連不斷汲取、而後咽下。
又是令人犯困的一夜,沈香醒來時,謝青已經忙公事去了。
她心疼謝青這幾日早出晚歸,特地給他煮了點補湯。放了點曬幹的枸杞果子,再往煲湯盅裏加了黑蔗糖以及雞腿肉。
沈香想到謝青不愛吃甜,糖放得更狠了。
哼哼,惹怒妻子,要付出代價的!
隻是昨夜玩鬧到後半晌,一打岔,沈香竟忘記問謝青為何晚歸了。再忙碌的公差,也不可能留到後半夜啊!
今晚,謝青早早歸府,正好被沈香逮了個正著。
小妻子提燈來迎,小巧玲瓏的身影,瞧得人心滾燙。
謝青又要抱她,剛抬袖,竟被害羞的小娘子躲開了:“別鬧!”
漂亮郎君失望地縮回了手。
沈香把燈遞給了謝青,牽起失魂落魄的郎君,一塊兒回了府中。
月色瑩亮,沈香忽然發問:“夫君昨晚為何過了夜半才歸府?秋官衙門亥時就要上匙的,不可能留您。”
“夫人太懂官場事也不好,但凡犯上一點惡,立時會被抓包。”
“您別逗弄我,快說!”
沈香聽出謝青的戲謔,心裏頭惱怒夫君天天不正經。
她越要聽,壞心眼郎君越賣關子。
謝青如今很懂拋餌料了。
他明明身穿得體的紫袍官服,威風堂堂。偏要自損威嚴,躬下身來,湊到沈香麵前,費心費力討一個吻:“若得夫人親香,謝某定知無不言。”
見狀,沈香攥緊了小粉拳,想給他一下。
但最終,小妻子還是屈服於官人-**-威,踮腳,親了俊美無儔的郎君。
小娘子凶巴巴:“可以說了嗎?”
“自然可以。”謝青得了好處,眉歡眼笑,“我為嶽丈謀了點好處……小香覺著京兆府少尹的位置如何?”
沈香蹙眉:“從四品的京兆少尹?!幹爹不過是地方六品小官,便是升遷,連跳兩階……會不會太快?還是說,您想往京兆府裏安插線人?”
她知道謝青是什麽樣的郎君,不會做無意義的事。他既要孫晉去京兆府,那便是有所圖。
京城的州府衙門,稱之為京兆府。官司上峰便是京府牧,掌管州府諸事,再往下又有京兆尹為縣衙官署主官,掌都城事宜;而少尹乃京兆尹副手,可從旁佐府事。
“倘若幹爹當了京兆少尹,您就可洞悉京城裏外發生的諸事了!”沈香茅塞頓開。
謝青讚許:“小香很聰慧。”
“不過,少尹一職事,乃香餑餑啊,您不好幫孫家拿下吧?”
“事已辦妥。”謝青意味深長地道,“畢竟,我同吏部的王尚書有點交情。”
沈香拜服:“還是您厲害呀!”
謝青捏了下沈香肉乎乎的臉,心情頗好:“而且州府縣衙裏的公事不似六部外諸司那般,用人嚴苛,甚至能從民間尋能人異士幫襯佐事,豢養幾個幕僚府上獻計也無傷大雅。”
沈香懂了:“您的意思是……特地給我留了餘地,能讓我,像在金垌縣那樣自請為幕府僚臣,協助幹爹辦差事?”
她一瞬間鼻腔酸澀,他真的把她的話記在心上了。
謝青點頭:“小香不喜歡嗎?”
“喜歡!”
小妻子抖著兩包淚,抬眸,杏眼濕潤,我見猶憐。
她嚇到謝青了。
“既歡喜,又為何哭呢?”謝青心疼地幫她擦淚。
“不知道。”沈香眼淚掉得很凶,“隻覺得……您越來越像個好人了。”
“……”聽得這話,謝青真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他為難地想,是平日裏風月事凶相畢露,嚇壞小妻子了嗎?那要技法再溫柔些麽?可是,不想呢。
還是要小妻子緊著謝青,專程為他哭得梨花帶雨才好。
沈香不知的是,才僅僅過去一刻鍾,謝青心疼她的想法就全變了:他還是想好好犒勞自己,獨占一回小妻子。
而感動的沈香全然不知夫君的壞心,還溫柔地捧了補湯喂謝青:“這是我差人燉的甜湯,專程為了給夫君進補的。”
謝青一怔:“小香是覺得為夫太累了麽?”
沈香想到謝青早出晚歸忙公事,鄭重點頭:“嗯!夫君最近看起來好疲憊啊……”
她在質疑他體虛麽?很好,謝青要讓沈香明白一點——不可疑心男人不行,此乃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