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山路崎嶇難行, 張主簿雖年邁,卻也是體力好的男子, 遑論身後那一幫眾人高馬大的衙役了。他擔心沈香徒步上山吃不消, 提議要不要給她在附近農家牽一頭騾子或是驢代替接下來的腳程。
沈香搖頭拒絕:“您比我年長,要牲口代步,也該您先使, 哪裏能我一個晚輩嬌生慣養, 倒教您在旁受累,太沒規矩了。”
沈香就是這樣敬老,見她堅持,張主簿也沒有再勸。
好在接下來的路不算難走,磨蹭了半個時辰,總算看到了山寨。
沈香來過兩次山寨, 裏邊的山匪幾乎都逃光了,隻剩下零星兩個守門的小嘍囉, 以及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山匪老大哥。
據說這位山老大很有鐵血手腕, 不過來此地數月, 就屠盡了數個山頭的山匪,霸了一整座山“自立為王”,江湖人稱“流星錘山王”。有此稱呼,主要是他一對流星錘耍得虎虎生威, 武藝高強, 深不可測。
沈香一介弱質女流, 應對上山匪,說不怵也是假的。隻是她聽聞山匪頭子數月來沒有動過山下往來官道的旅客, 反倒是截殺了不少山匪寨子,以暴製暴。
她想, 這樣有血性的黑-道兒匪大哥,或許也有自身的骨氣與義氣在內,若能將此能人招安,必會為金垌縣的捕手吏役辦差添一份助力。
務必要拉攏他!沈香做好了準備,對著空****的屋舍高喊:“山匪大哥,您在嗎?”
熟稔的嬌女子嗓音傳入耳內,謝青一記寒霜似的眼刀飛向阿景,笑得鬼氣森森:“嗯?你何時成了小香的大哥?”
濃鬱的煞氣,不見血不罷休。
阿景嚇得瑟瑟發抖:“沒、沒啊!蒼天可鑒,屬下和小夫人連個照麵都沒打過,生怕暴露行蹤。這一聲兒,完全是小夫人自願,是她想喊的。”
“哦。”謝青微笑,“你的意思是,本尊的妻子不知廉恥,故意在外拈花惹草麽?”
“我沒……”
話還未說完,室內傳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屋外的沈香聽到高亢的動靜,心下一喜,是山匪頭子故意暴露行蹤,他願意見她了。
沈香握拳,給自己鼓勁兒。今日,她一定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勸這位匪兄棄暗投明,重歸正道懷抱,甚至吃上公家飯!
沈香讓衙役們都後退,由她一人上前。
免得人多勢眾,驚嚇到大哥。
最開始就帶有敵意,談判很難順利。
沈香提了籃子過來,上頭蓋了一塊幹淨的巾帕,底下碼放果蔬吃食,有糖霜蓮子、糖棗子、酥兒印,還帶了幾個胭脂桃與紅梅子。這是拜客用的見麵禮,沈香希望能同對方打好交道。
沈香示好,道:“山匪大哥,按照先前說的,我這次是來同你談衙門差事的。我看您也不是個罪大惡極的凶徒,與其在山中蹉跎,倒不如來咱們官府衙門辦事兒,一展拳腳,你說對嗎?”
裏邊不吭聲,但也沒有反駁,興許在聽。
沈香又自顧自往下說:“來咱們府上做事,不但分房,還管飯。一天隻要幹四個時辰,清閑得很。每月還會分發月雜,譬如瓜果啊醬菜什麽的,您要是想,就連細鹽和大醬也給。嗯……年關還供給團膳肉食,明府家的孫夫人曬臘肉是一絕,到時候我給您拎兩根臘豬舌,您佐酒嚐嚐看?”
見裏頭還沒動靜,沈香便隻能下最後一味猛藥了:“還給您……七十文錢呢!”
要知道,地方七品外官一個月才得俸銀兩千錢呢,能勻出一部分現銀來發雇傭金就不錯了。但好在孫家還有公中發的職田和祿米接濟,七七八八賺點,不至於捉襟見肘。
孫家家底子在官員圈子裏算清貧的了,及不上沈家多年望族累下的家業。沈香想到這個,考慮哪日歸京,倒是可以拿些家財出來,為孫家人都添一項見麵禮,畢竟都是一家子人了。
沈香胡思亂想,屋裏頭依舊靜謐。再僵持下去,今日又談不攏。
於是,她鼓起一腔孤勇,打算撩簾入內,一探究竟。
哪知,沈香手剛伸向內室的門簾,冰冷的指骨就搭在了伶仃腕上。
有人扣住了她!
還沒等沈香驚呼出聲,她麵前橫出一道硬朗的臂骨,有人順勢捂住了她的嘴。
“別出聲。”熟稔的笑語,加上那撞入周身的冷香。
沈香後脊酥麻,動彈不得。她聞聲識人,恍恍惚惚意識到,來人是她的舊相識——謝青!
不過瞬息,謝青鬆開了沈香,朝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倒是謹慎,他不敢肆意妄為唐突沈香。
即便方才,他確實起了擁她入懷的壞心思。
死死抱住,融入骨血。
但他不敢。
沈香驚駭不已:“怎麽是您?”
“倘若我說,我被山匪劫持了,因此出現在這兒,小香信嗎?”郎君無辜地打著撒謊的腹稿。
“您覺得我很好欺嗎?”
“不敢。”
沈香頭疼欲裂:“所以,山匪呢?”
謝青踢了踢地上半死不活的阿景,笑道:“是他。”
“阿景?!”沈香推了下地上鼻青臉腫的男人,“你怎麽樣?!還有事嗎?”
阿景感動:“小夫人,您真是菩薩心腸,竟還掛念著我!我沒事兒,就是臂骨斷了,養小半個月就好了。”
“聽起來不像是沒事的樣子……”沈香歎氣,“你這一年究竟經曆了什麽?”
待阿景原原本本說完來龍去脈後,沈香扶住了額頭:“算了,便是你,我也暫且招至衙門裏,先幫你洗幹淨山匪的名聲吧。再說了,衙門還管飯,你再也不必挨餓受凍了。”
“小夫人,您真是大善人。”
阿景作勢又想抱沈香的大腿哭訴方才的委屈,怎料他手還沒碰上沈香,謝青的鞋履已然覆上了他的手背……
鞋底重重一碾,筋骨險些盡裂。
謝青睥睨阿景,慈眉善目地道:“阿景不知分寸的話,本尊教你可好?”
阿景醒悟過來,忙躲到壁腳暗處,瑟縮成一團,再不敢冒犯沈香了。
沈香被他一驚一乍的模樣搞得莫名。
“阿景怎麽了?”她問。
謝青風輕雲淡地答:“哦,一年沒見外人,有些怕生,待會兒便適應了。”
“好吧。”沈香也沒了旁的法子,“當務之急是,我如何同衙役們解釋您的行蹤。”
思忖間,張主簿已然帶衙役衝殺進來。
內室的簾子撩開,日光漏入,照亮了幾人的眉眼。
張主簿一見謝提刑在寨中,先是一懵,隨後嚇得瑟瑟發抖:“謝提刑,您、您居然在此地?!”
謝青頷首:“本官聽聞金垌縣的山匪猖獗得很,便想為民除害,特地來會一會。怎料山匪凶悍,反將本官劫持,幸得小香娘子搭救。”
這話對於沈香來說,定是漏洞百出,畢竟一個朝廷大員,怎可能獨身前來抓匪。
偏生張主簿不敢質疑上峰的話,聞言隻是苦笑著問沈香:“劫持朝廷命官啊。這樣的惡徒,咱們招入衙門裏,是否太莽撞了?況且他還開罪了謝提刑……”
沈香頷首:“是不合規矩,既這麽,就扣他三個月的月俸吧。”
“啊?”張主簿愣。他想說的,似乎不止這些。
謝青伺機,也補了句:“本官無礙的,先前被擄時,本官同山匪攀談過,他並非十惡不赦之徒,否則本官亦絕無可能全須全尾站在此處。”
說到這個,張主簿福至心靈,問了句:“既如此,那、那山匪在哪兒?”
“請看。”謝青錯開身,任張主簿尋阿景的身影——牆角似乎有一團黑影。
就在張主簿發現,山匪頭子阿景抱膝瑟瑟發抖縮在牆角的時刻,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小香娘子是個狠角色,但謝提刑仿佛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