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是夜, 沈香睡到一半起身如廁,感知到身側的被褥一涼。
謝青不在嗎?
她疑惑地睜開眼, 室內烏黑, 並無人影。
沈香披衣下地,餘光瞥見窗外亮起一團黃澄澄的光。
她睡眼惺忪地出了屋,隻見謝青散著墨色的長發, 立於庭院中。月光傾瀉於他修長白皙的指骨上, 更添幾分溫潤。
而他的兩指,銜拿一樣沈香熟悉之物,毫不留情地拋入火盆之中,任由火焰將其吞噬殆盡。
火焰舔上衣袍,張揚、紅豔。
——那是她今日穿的公服。
“……”沈香一臉靜默。
有時她想,她即便和謝青完婚, 也看不懂城府深沉的郎君。
謝青耳力極佳,定是聽到沈香的腳步聲了。
但他遲遲沒有回頭, 說明他知道, 這樣的行徑, 沈香一定會生氣。
知錯照做,罪加一等。
特別是焚燒官家禦賜公服,冒犯皇權,正常人都幹不出這起子招惹是非的事。
沈香想歎氣, 想教他解釋。張了張嘴, 又覺得疲乏——天呐, 她仿佛蒼老了好幾歲!
最終,還是謝青踅身, 朝小妻子溫柔一笑:“小香。”
又是讓她心軟軟的美貌,加上那完美無瑕的笑顏……能罵他什麽呢?夫君不會有錯。
沈香擰了擰眉心, 什麽都不想問了。
她走向謝青,捧住他的手:“入秋了,夜風大。隻穿這麽少就出屋,也不怕受涼嗎?總要體恤自個兒的身子骨,別讓我擔心。”
“好。”沒有挨罵的郎君鳳眸都亮了,他笑意更甚,從背後摟住了沈香。
暖意綿綿不斷自後脊傳來,籠罩沈香周身。困倦褪去,她的腦仁兒也清醒不少。
謝青:“小香有什麽想問的?”
沈香搖搖頭:“我明日上身的公服還有麽?”
她不在意謝青為何要燒衣,橫豎她不責難他,隻要別耽誤她的公差,這樣便夠了。
“有的,我隻燒了一身。”謝青的嗓音更柔軟、粘纏,也更悅耳,勾人心神。
隻?沈香頭疼欲裂,她還得感激他的“寬宥仁慈”嗎?
謝青依舊在笑。他以為,沈香發現他作祟,總會懲戒他的。
但沈香沒有,縱容他一意孤行。她一直在包容他,寵愛他。
謝青第一次連心都要被沈香煨燙化開了。又起了一點難言的情愫,曖昧地沾惹,迫使謝青低下頭,咬住了沈香畢露在外的白淨長頸。
“您……”
沈香耳珠豐腴,被濡燙之舌裹挾,裏外遊移。唇瓣熟門熟路,撩起一陣癢。
沿著她敏銳的耳骨,走勢一直朝後,纏綿於後頸的茶色小痣,很危險。
他在舔。
仿佛要擦拭去所有令他不快的、外人的氣澤,教她獨屬他。
偏偏這時候作亂嗎?
沈香搞不懂謝青了。
她哪句話撩起了他的興致?明明最自矜端莊的郎君,竟在空曠無人的庭院裏也要捉弄她。
不是謝青的性格呀!
“為什麽?”她語帶戰栗,被欺得難受。
謝青不語,隻是僵硬地停下了動作。
接著,他緊緊抱住了沈香,有力的臂膀勒緊,不容她逃離,也不許她拒絕。蠻橫、霸道,一反常態。
良久,待沈香再要發問時,謝青開口了:“你的官服,有別的男人的氣息,我不喜歡。”
“不喜歡,就要毀去嗎?”
趨於獸.性與野心,隨性而為。
“……”謝青不語。
沈香知他緘默,就是不想辯駁——謝青聰慧,他有許多句沈香愛聽的“正常人”的言語來回答她,但他不願意,他就是想暴露自己滿是惡意的怪物一麵,看看她能接納到幾分。
任性的郎君呀,一直在博取她的注意。
沈香對他仍舊很有耐心,隻柔聲說了句:“至少要給我留兩身換洗的公服。”
她應允他做任何事,在不妨礙她日常起居的情況下。
謝青微微一怔,明明該歡喜小妻子的寵愛,但他鳳眸裏哀傷更甚——他好愛她,他離不開她了。那股異樣的愛意壓製了他的本性,教唆他囚住沈香,納她入懷。
他想封住她的五感與口鼻,命她閉眼,令她戰栗。
讓沈香感受他、感受他、感受他。
僅他一人。
這是病懨懨的沉屙、這是不對的、這是會被沈香厭棄的。
沈香高高在上,乃他的神佛與菩薩,而謝青想拉神明入泥濘。
他意圖禁錮佛陀,讓沈香隻庇佑他一人。
不可以嗎?允他吧!
——求你,偏袒我吧。
……
沈香不明白,但她能感知到謝青的情緒。他心情不好,卻又沒有滿溢的殺心。他隻是哀愁地低眉,猶如梅雨天裏攜入庭院的冷風。
“我沒有生氣,您不高興嗎?”
“高興。”謝青頭一次沒有笑,他緊抿唇瓣,“我隻是在害怕。”
這是謝青第一次示弱,他對外一直強盛巍峨、不可一世。但他麵對柔心弱骨的沈香,會感到畏懼。
沈香不解:“我聽不懂,您能講給我聽嗎?”
她不想去猜謝青的念頭,她引誘他向陽、教唆他從善、勾引他投奔她,對沈香敞開心扉。
“如果有朝一日,小香死了,我該怎麽辦呢?”他迷茫地思索,很快又釋然,“還好,我能與你同往。”
一起赴死。
沒有沈香的人間,太無聊了,一片枯槁。
謝青不怕死,他隻怕失去小香。
沈香被他這句肺腑之言震撼,四肢百骸都生澀、發麻,繼而血液流轉,生出暖融的花。
謝青還有一句話沒說——死別尚可同往,若是生離,他定會折斷所有企圖侵占沈香的、歹人的頸骨。
教唆他妻奔逃的惡人啊,終究會死在他手裏,一個不剩。
連他們的血,都會被放幹。
“我不會離開您的,無論生離死別。你我,生同衾,死同槨。”沈香終是順下了這一頭野獸惱怒的翻毛。
她不畏懼謝青,亦願意與獸為伍,廝守一生。
……
翌日,刑部獄,暮靄昏黑。
四下無人,月光照進鐵窗,昏暗的囚室鋪陳一片蟹殼青的亮色。
血腥味與腐臭味無孔不入,鑽入鼻腔,催人作嘔。
謝青今日心情很好,昨夜他的倉皇無措,終是令沈香心軟。
誘她被綢帶蒙住一雙水靈的杏眼,折彎膝骨,任謝青肆意妄為。
整晚,他不知靨足地冒犯小妻子。
沒有一點作為夫君的溫柔。
倒是勞累沈香,沒睡足覺,今日天擦亮,又要趕來官署辦公。
他總得體人意一點,不能再欺負沈香了。
可是,穢念好難忍受。
謝青,好為難。
而底下被鎖鏈囚住的鄧煒,全然不知謝青是在思念妻子——他隻覺得刑部主官謝青臉上端著溫文的笑,內裏卻猶如蛇蠍,十分可怖。
他真的是懲惡揚善的官吏嗎?為何讓鄧煒這樣見慣掖庭陰司的宦臣都感到毛骨悚然。
鄧煒等了很久,謝青終是開口了。
他笑問:“你想要留下那個孩子嗎?”
謝青冷不防問出這句話,驚了鄧煒一跳:“謝尚書在說什麽?下吏實在不懂。”
“裝傻充愣嗎?”謝青單手支額,皺起眉頭,“這裏沒有外人,你的話傳不出刑室。”
鄧煒咽了咽唾液:“您以為那個宮女懷的孩子,是下吏的?”
“不然呢?她可是你的對食。”謝青微微一笑,“即便沒了子孫根,你作為人,也會有獨占欲吧?總不能縱容你的對食,去同旁人有牽扯。”
鄧煒不語,他不能認下這個罪。
謝青嗤笑一聲:“也是湊巧,一次宮刑竟沒讓你折損陽剛,還蓄養了那麽一點效用。你這麽寶貝那物件,無非是想留下個傳宗接代的子嗣。若我有法子保住那名宮女和你的孩子,你願意告訴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嗎?”
鄧煒不明白謝青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麽藥,他有幾分意動,又不敢開腔,怕謝青在設下圈套。
哪個太監不想有自己的孩子?他命好,留了一個,本不能奢望有日後,可眼下來了機會。
謝青要和他做交易……
“你應當知道,保下你的命不新鮮,保下那名宮女可就難了。劉大監既是你幹爹,要救你的話,定是再淨你一回身,順道想方設法封住那名宮女的口。隻是,他為了救你染這一身腥,代價太大,他還敢留你嗎?鄧煒,你會是一個隱患,待無人在意此案之後,你會變成一具屍體。”謝青雲淡風輕地分析這事兒,“到那時候,你不僅沒了命,連子嗣都沒了。”
“我……”鄧煒有點動搖了,他猶豫不決。
“嗬,本官近日成了親,心性都柔軟不少,還能和風細雨同你談買賣。”他眯眸,看了鄧煒一眼,“若是以往,我有千萬種法子能治你。總會讓你知曉,你隻能投奔我。鄧煒,好好想想吧,你的時日不多了。”
謝青發下話後,起身走了。他對外人沒有耐心,不想多留。
是了,鄧煒沒有那麽多時間可以考慮了。若他舍棄了懷有他孩子的對食妻子,子孫根又被閹割一次,恐怕這輩子都不能有自家的孩子了。
況且,劉雲又比謝青良善多少呢?都是惡鬼,一丘之貉。
若他從了謝青,好歹能保下自家暗地裏的妻——不嫌棄他殘缺之身,還想為他懷上身孕的傻娘子。
一次縱情,竟惹來滔天大罪,鄧煒也是悔恨非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