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崖底洞穴。
沈香這幾日經曆太多變故與動**, 對於屍體近乎麻木,早已見怪不怪了。
她瞥向謝青那雪霞似的白潤五指, 一時怔忪。她想起了一些舊事, 早些時候在刑部衙門,仵作總同她講,屍體摸多了, 那股子屍臭侵體, 縈繞指間久久不散。
謝青也是傷人的老手了,怎麽他的指腹就無異味生出呢?
沈香又莫名記起男人硬朗的指骨輕輕撫過她的下頜,纏綿蘊藉。滿滿的揶揄與逗引,那具漂亮的皮囊子裏果然滿載著壞水。
最終,指腹流連不去,輕輕搭攏在她的貝齒之間。
他有意作弄, 卻不知,沈香稍一用力就能咬折了他。
謝青應當是知道她待他多有體恤, 定下不了口吧?
憑著這一點, 他可以蓄意輕薄。
沈香一陣麵紅心跳, 覺得自個兒的秉性被謝青拿捏得死死的。
他在玩、弄她嗎?倒,倒是壞心眼。
沈香犯愁地想,或許謝青故意招惹她,亦有逼她動怒的可能吧?他期盼她能恣意任性, 朝他張牙舞爪。
他求之不得。
呀, 謝青是來馴貓兒麽?野貓崽子還不熟, 咬兩口便兩口,很是得趣。
“小香在想什麽?”
謝青嗓音帶笑, 問她,很是溫柔繾綣。
她眨眨眼:“我在想, 您的指尖為何都沒屍體腐臭?”
“唔?或許是我碰的屍身,較為新鮮。”他勾唇,“新鮮,總是好的。”
謝青喜歡血色,若真有能與之媲美的東西,那應當是小香吧。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沈香的唇,潤澤的、軟軟的,似水芙蓉的花瓣,碾一碾便起皺。
邪.念又起,謝青的眸子粘纏於沈香白皙的頸子,他本不願以目光玩狎,卻又實難忍受攀升的情愫。
是殺意嗎?
不知道,尚且能忍耐一二。
他不會傷沈香的。
畢竟,一頓飽和頓頓飽的道理,野獸總是能知曉的。
沈香不知謝青心裏在打什麽算盤,她隻訕訕一笑:“您這樣講也是。能拉去驗屍的屍骨,都放爛好久了,自然有怪味。”
謝青何等的玲瓏心竅,隱約回過味來。
他遲疑著,問:“唔,是小香不喜我衣上的熏香嗎?頭回換的芙蕖香……若難遮掩死味,下次便改桂花香吧。”
“其實,您這樣就很好了。”
沈香緘默了一瞬,心想:或許謝青應該改的——是少殺些人嗎?但他四周環繞那樣多的危險,手腕不狠厲,實難活下去。比起謝青受傷,她還是更希望旁人有事。
沈香捧住燒紅的臉,難為情:她要被謝青帶壞了!眼下,她已經把謝青當自家人,越來越護短了。
既刺客都尋到了這裏,沈香自是不願再留原地,束手就擒。
畢竟謝青有傷,來人眾多,她不想冒險。
沈香:“您身子骨還行嗎?能走一程路嗎?”
“能。”謝青猜,該當是他此前的傷嚇到她了,看來小妻子把他當成弱不禁風的病秧子了。
他本想對沈香證明身體康健,又知曉姑娘家焦心的關懷來之不易,他很喜歡。、於是,謝青隻得順從她演戲下去,推說身體確有不適。
沈香一想到謝青遍體鱗傷都因她而起,眼眶又生熱了。
她忍住淚意,攙著謝青出了洞口。
她也不知該往哪處去,隻得抓瞎一個方向,帶著他往密林裏逃生。
沈香笑著寬慰他:“謝哥哥,我們就往山林中走。這裏草木茂盛,定能遮掩我們行蹤,這樣你我活下來的勝算就大了。”
“好,一切都聽小香安排。”謝青仍是掛著若有似無的微笑,隨和得很。
怎料他表麵上是亡命天涯的苦命鴛鴦,實則負手在身後,朝一處風吹草動的枝椏擲去三枚碎石。
石子死死嵌入樹身,趕來支援的暗衛扈從們一看便知——主子家發下話了,讓他們有多遠滾多遠,少管閑事,也無需支援。
暗衛頭子謝賀皺起眉頭,一言不發。他是被謝老將軍賜了家姓的家臣,對謝氏一族忠心耿耿。如今老將軍辭世了,自是以謝青馬首是瞻。
麾下的心腹阿景見狀,小聲問:“尊長傷那樣重,咱們真不搭把手嗎?”
“想來是小夫人在旁側,你我現身多有不便。”謝賀比了個手勢,“先將此前傷過尊長的刺客殺了,待威脅解除後,咱們再探一探尊長口風。”
“是!”阿景扭了扭手腕,笑得燦爛。他早就看那群狗雜碎不爽了,竟欺到謝家暗衛頭上來。怪他們救主來遲,才讓謝青戰損。如今謝賀布下殺令,他們怎不會借此機會戴罪立功呢?
既要殺,就殺個痛快,不留下痕跡。
另一邊,沈香還不知他們的危險已除。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她雖為謝青開道,卻因之前的事受了驚,一直左顧右盼,打量動靜。
被嬌小的妻子小心翼翼護在身後的謝青,嘴角微微上翹,糅雜著脈脈溫情。
他知沈香有多脆弱,偏生這樣的她,卻願意不顧生死,為謝青頂起一片天。
真是可愛。
世人定笑她螳臂當車,不知死活。唯有謝青珍之重之,善待她所有好意。
走了許久,沈香看沒人追上來,她找了一處靠近溪流的洞穴,暫時落腳。
餓了一整天,身邊還有一個傷員,沈香當然不願謝青空著肚子入眠。
她站起身:“方才來的時候,我好像看到附近的樹上長了野果。果子有鳥兒啄過的痕跡,應該是能吃的。我去給您尋幾個來,您在這裏等我。”
“我和小香一塊兒去。”謝青實在不放心她獨自出行。
沈香搖搖頭:“您身上的傷都還沒好呢!好好待著吧!我去去就回。”
她心意已決,謝青攔不得,隻得叮囑一句:“早些回來,別離太遠。”
“是!”
沈香能幫上謝青的忙,她很高興。口中哼著不知名的童謠小調兒,跑出了山洞。
小娘子前腳剛走,後腳謝青就撿起一枚石子,襲向黝黑的林中。
“咻——”的一聲,飛石勢如破竹,撼動樹影。
頃刻間,謝賀從天而降。
他伏跪於地,奉上一堆止血療傷的藥材、葷肉、煮藥用的火折子以及紅泥小爐子,道:“尊長,您今日傷重,實在令人擔憂,療傷萬萬拖延不得。屬下鬥膽,擅自做主給您帶來一些傷藥救治。”
“賀叔,您該知道,我不喜被人管束。”謝青雖在微笑,笑意卻不及眼底。
謝賀年長謝青十多歲,早年是謝老將軍從戰場上撿來的孤兒,認為義弟。他的命是謝家給的,對謝家忠心耿耿,也最掛心謝青這一位小主子。即便是看著謝青長大的府中老人兒,他也不會妄自尊大,在主家麵前倚老賣老。
聞言,謝賀歎了一口氣:“屬下今日忤逆您的意思,自去領罰。隻這些東西,萬萬收回不得。您若有個三長兩短,屬下實在無顏見老將軍。”
他執拗得厲害,惹得謝青不快,皺起眉頭。
隻是還沒等他答話,沈香便用衣裙兜著一堆紅彤彤、粉豔豔的野果子回來了。
謝青再踅身,謝賀已然不見蹤跡,唯留下一地狼藉,等他收拾殘局。
沈香走近了,發現謝青的麵前擺著各式各樣的物資:草藥、火折子、燒火爐子……甚至還有一隻死了的兔子。
呃,誰能告訴她,這些東西是如何憑空出現的?總不會是……大山的饋贈吧?
沈香震驚地望向上峰:“您……究竟做了什麽?”
謝青抿唇:“此事說來話長。”
唔,小香且等等,他馬上編排幾個理由出來。
沈香很信賴謝青:“沒事兒,您慢慢說,我給您洗桃子去。”
她倒出果子,摸了兩個野山桃,蹲溪邊清洗細小絨毛。
待野果子都用清冽的溪水洗幹淨了,她遞給謝青,諂媚一笑:“您先請!”
謝青接過桃子,卻沒立時下嘴,反倒是湊沈香唇邊,殷切盼著她先咬一口。
倒不必這樣謙讓!
沈香大方咬了一口,不由皺起眉頭:“吃起來沒有坊市裏賣的那樣水靈,不過酸酸甜甜的,別具風味。”
沈香還是比較喜歡市麵上清甜的白蜜桃,咬一下,全是甜汁子,消暑且解渴。這幾個山裏摘來的小桃子,釀冰糖果酒,還蠻好的,保不準比青梅酒還要適口。
“嗯。”謝青噙笑,又喂了她一口。
明明他才是病人,卻老是細膩地照料起她來。
沈香羞赧地摸了摸鼻尖子,投桃報李,她拿起另一個山桃,也喂了謝青一口。
謝青瞥了眼地上的一堆物件,沉吟一聲,開始編了:“死兔是受了驚撞樹上的,‘守株待兔’的典故,你應當聽過。至於其他物件,是我方才在洞穴深處尋到的,這裏像是住過人,留下不少東西。”
聞言,沈香輕撓了下後頸,不好意思地笑:“還是您心細,洞察秋毫。明明是我引您來的洞穴,卻沒有注意到這裏原先住過人。”
“你……信了?”
“為何不信您?”沈香困惑。
“無事。”謝青微笑,內心喜憂參半。喜的是,得妻如此夫複何求;憂的是,太天真單純,容易中惡人的圈套。
轉念一想,沈香對外待客接物還是知世故的;這一份全心全意的信賴,仿佛獨獨他有。
心情不錯,他喜歡被她優待。
事實上,沈香對於這些東西的來曆不是很在意。他有很多秘密,不缺這一兩個。
沈香想,隻要謝青能養好身子,又能吃到滋補的兔肉,這就好了。
比起探究謝青的私事,沈香更想上峰吃飽穿暖,快快樂樂地活著。
她拎起兔子耳朵,為難地說:“隻是我不擅長剖兔子,今晚要吃兔肉,怕是有些難了。”
“我來吧,小香在旁休憩便是。”
對於肢.解獵物,謝青得心應手。
“有勞您啦。”
郎君輕輕笑了下,夾雜幾不可聞的壞心:“小香同你的夫婿,也要這般客氣嗎?”
沈香被他這句話逗得臉上發燒。
她喁喁:“啊?這個,我習慣言辭敬愛上峰了……”
“那麽,究竟是敬,還是愛呢?”謝青作怪,不依不饒的。
“我……我隻是不想失了禮數。”
“嗬。”謝青溫聲,“這樣守禮,他日同榻而眠,我倒不好冒犯你了。”
沈香呆若木雞。
等等。
他這話……應該是明目張膽的調戲吧?
這回,總不是她自作多情吧?
“天兒好熱啊,我去溪邊洗把臉,不和您多說了。今晚的兔肉宴,恐怕就得您自個兒辛苦一程了。”
她難以招架謝青的戲語,立時尋了個拙劣的借口,趕緊腳底抹油,先行開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