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兩個月前。
白流光被人劫持了, 漂浮海上。
她猜,目的地應該是海島。
白流光對海腥味很熟悉, 她自小不喜吃魚, 因為那股子氣味會讓她想到乳娘身上嶙峋的傷疤。沒有人為乳娘擦拭帶血的身子,那些腥味蔓延至肌骨,催人作嘔。
她憐惜乳娘, 沒有抵觸過乳娘身上的腐臭, 隻是再沒有碰河鮮海味了,連葷肉都少吃。故此,白流光對於海風的氣味格外敏銳。昏沉時,鹹澀的風鑽入鼻腔,一下子驚得她回魂。
她想要動作,卻又聽得一群男人閑侃, 議論小娘子們容貌標致。
她沒有什麽大力氣,又是落到男人窩裏, 哪裏敢醒轉, 隻能繼續裝睡。
白流光趴在船板上, 聽男人們的閑談——
“新來的小娘子倒貌美,咱們哥兒幾個動手?”
“瘋了嗎你?”
“哈哈,生什麽氣!往日送來的貨色不都破了瓜,頭回沒了, 咱們享用一番又有何妨?”
“這位是大人物盯上的, 你不想要命了?”
聞言, 男人有幾分警惕:“這麽早就被挑中了?”
“是呢!李小郎君剛把畫像送上去,對方就點名要了白流光。嘖嘖, 真有福氣啊。”
“哈哈,再有福氣又如何?即便當人正房夫人, 也還不是要獨守空閨?那位爺,我聽說可是沒有子孫根的。”
許多宦官手握重權,卻沒了子孫根傳承命脈。他們晚年孤寂,就想彰顯自個兒和尋常的郎君無甚兩樣。於是,他們會買家宅,蓄養妻妾,甚至認下兒子。隻是平日裏眉歡眼笑看著好相處,夜裏饑、渴、難、耐,身上又不受用,就會起陰鷙的心思,喊打喊殺的!
畢竟他們都知道,自個兒滿足不了女子,是不足以讓妻妾臣服的。這些女人看著乖巧漂亮,實則心裏一定在嘲弄他無能……不管真假,老太監們定是會動手,打殺得對方低下頭顱才好。
“老太監啊?手段刁鑽得很。”對方像是醒悟過來什麽事,笑得陰惻惻的,“那位上峰倒有意思,月月都得咱們李小郎君送上一個美人,還沒半個月就要討人。嘖嘖,也不知是怎樣的玩法,人都消受不過來。”
“噓!噤聲!那位也是你可以暗中議論的?小心腦袋!”同僚的話音剛落,白流光的臉上就鋪陳了一片滾沸的稠液。
好重的腥味!
惡心感自脾胃裏翻滾上來,白流光悟了,他是死了!
“再多嘴一句,爾等全跳海謝罪吧。”像是主子來了,極有威懾力的一句話砸下,大家夥兒戰戰兢兢不敢開口了。
白流光的眼睛閉得更為緊密,這是何等罔顧性命的人間煉獄啊,她可不想搭進性命!還是明哲保身,混一天是一天吧。
不過,她一想到自己被老太監挑去當夫人的悲慘命運,心裏又翻湧起一股子不服輸的韌勁兒來。
不行,她要努力一把,她要逃出生天,誰想死在這種鬼地方!
白流光思索對策時陷入了昏睡,再睜眼,已是薄暮。
她被關在一間屋子裏,到處都是海潮氣,被褥摸起來有些粘手加潤澤,應當許久沒拿出去曬過。
白流光想,這裏可能很久沒放人出去了。
耳畔傳來幽怨的哭泣聲,白流光皺眉,問:“有誰在?”
“你醒了?”陌生的小娘子抱住膝蓋,哭得梨花帶雨。
“你是誰?”
“我名叫蘇曼,是被人劫到這裏來的。”
白流光立時想到了那些男人的話:“你也是待在庵寺裏,被人帶走的?”
蘇曼咬了下唇,點頭:“嗯,我和沈三郎相知相守,本約好了一齊私奔,怎料沒等到他的人,卻等到了府上的馬車。爹娘不忍心傷我,故而把我送去州府附近的庵寺……”
白流光挑眉:“若你隻是私奔被逮,又有父母親疼愛,怎會入道?隻要你好好求一求家人,定能留在府中。”
“我、我……”蘇曼漲紅了臉,“已不是處子之身。”
白流光了然,難怪。大寧國二嫁女並不罕見,可一個未婚的小娘子失了貞潔,卻是門庭之恥,府上定留不住她,隻能送往庵寺。
白流光笑了下:“你這位沈三郎倒有意思,都要同你私奔了,還忍不了那幾天,非要毀了你最後一條路。這樣的郎君,恐怕不安好心,實乃心腸歹毒。”
更有甚者,可能就是這群人派來的。他們早早盯上了蘇曼,收買了俊美郎君,毀了蘇曼清白,逼得她入道,再偷天換日抓回這裏。
蘇曼厲聲反駁:“不可能!三郎不是這樣的人!”
“隨你。”白流光呶呶嘴,她和傻子有什麽好計較的。
她想逃出去,至少不要被囚在這個地方。
白流光想到她“未來的太監丈夫”名聲駭人聽聞,既如此,她何不好好狐假虎威,利用一番。
於是,她低頭對蘇曼說了句:“對不住。”
然後,小娘子砸碎了一隻瓷杯,劃傷了自己的脖頸。
待鮮血淋漓,蘇曼一聲尖叫,喊來了看守的人。
人一到,白流光拋下瓷片,嚎啕大哭:“她瘋了!她居然要殺了我!快救救我!”
蘇曼嚇傻了:“我沒有、我沒有!”
獄卒哪裏會在意小娘子們的爭鬥,他隻是想幹好分內之事,混口飯吃。
白流光早被貴人訂下了,這一點他是知道的。
故而,比起保蘇曼,自然保她要緊。
本來按照規矩都是把新抓來的小娘子們餓個三五天再給口糧食,熬鷹似的熬死了她們出逃的野心,這樣圈養起來才會聽話懂事,知道誰是給口飯吃的主子。眼下恐怕沒轍兒了,兩敗俱傷,死了人,上頭不好交代,隻得先把人救出來。
他皺眉,啐了一口唾液,罵:“晦氣!”
這般,白流光成功出逃。
隻是,她原以為往後路好走,最後卻發現,不過是從一個圈牢走到了另一個圈牢。她仍是被困在這一座海島上,是待宰的羊崽子。
她決定搏一搏,最開始是用美色收買了每幾日前來送糧的漁夫。隻可惜在她剛藏入船艙的時刻,漁夫被趕來的刺客一箭穿心。
刺客們沒想到一個世家小娘子還能想出這樣不要臉的計策,竟願意獻身給下等人,白流光真狠啊,為了活下去不擇手段。
要不是她被人看上了,李家絕對會拿她殺雞儆猴,以免其他小娘子生出了異心,也想逃跑。
當然,一頓毒打自是少不了。
小娘子的麵皮最金貴,旁處下了狠手,多幾道淤青,養一養就回來了。
白流光被打得半死不活,夜裏卷著破了口子的被褥,不住發抖。
她要養精蓄銳一段時日,至少要再學乖一點,騙過這些人。是,她賊心不死,她還敢跑。
白流光懂事了不少,為了討好島上的人,還親自進灶房裏幫忙做飯布菜。她住莊子時鑽研過廚藝,吊出的雞湯既鮮又清甜,討得不少獄卒的歡心。
見她乖巧懂事,大家掂量她背後的宦官,難得也給幾個笑臉。
就這樣,在白流光一點點放餌料,與日俱增,大夥兒對她放鬆了不少,又想著這是海島,小娘子怎可能出逃,便沒有多加管束她。
天無絕人之路,白流光命裏不該絕,故而讓她等到了轉機。
她在海岸邊撿到了一個斷臂少年,那人她熟,就是幾個月前救過她的少年,被她奪走了貞潔的那個。
該說“冤家路窄”還是“有緣千裏來相會”呢?白流光犯起了難。
好的是,她知道他身手不凡,若有他相助,逃出海島不就指日可待?
於是,白流光拖著少年去了一個無人巡視的僻靜破屋。這是原先建過的宅子,隻可惜離海太近,被海潮衝刷過,故而島上的獄卒們便棄用了,正好借白流光藏人。
她回住處取了被褥的布來,又同廚娘討來了傷藥。在島上別的沒有,傷藥最多。所有年輕貌美的小娘子都要作養好身子,這樣才好讓達官貴人歡喜,故此療傷,她還不在話下。
白流光以岸邊撿蛤蜊燉煮臘肉為由,順利出了門。
她帶上傷藥、幹糧、破布以及一小甕水,悄無聲息地鑽入破屋之中。
少年不知在海裏泡了多久,皮肉都起皺了。一摸他額頭,還發著熱。
好的是那斷臂已經止住了血,想來他受傷時就自行處理過了,不然白流光真沒把握救回他。
她歎息:“上次是瞎眼,這次是斷臂,你仇家還挺多呀……”
這樣的少年郎,即便武藝高強,還能為她所用嗎?白流光沒想好要不要把精力花費在他身上,生怕是浪費時間。
半道上,少年就死了。
若如此,她還不如另尋旁的門路逃生。
時間不多了……
隻是白流光想到上一回她受過他的恩惠,還是罵一句“冤家”。她取下小甕,生火給他煮水,敷藥。發著熱,是要喝點沸水出出汗的。
還沒等白流光端來熱水,忽然傳來“噌”的一聲,少年拇指剔開劍鞘。
眨眼間,纖薄長刃橫向了小娘子伶仃的頸骨。他冷聲質問:“你想做什麽?!”
少年的眼睛已經恢複了,他不記得眼前的人是誰。
直到白流光巧笑嫣然,開口:“看你身強體壯,定是個練家子。”
“是你?!”少年再如何傻,也忘不了這個嗓音。
瘋女人!她怎麽會在這裏?!
少年皺眉:“你是他們派來的?你跟蹤我……”
白流光翻了個白眼:“小兄弟,我有病嗎?跟著你?是咱倆有緣,都落到這地方了,還能相遇。”
說到一半,白流光意識到一件事,笑得不懷好意:“呀!也就是說,你也是無意間闖入此地的對嗎?既如此,你肯定會想法子逃出去吧?”
“你想做什麽……”清俊的少年抿起唇瓣,警惕地盯著眼前的女人。
她長得倒是很漂亮,隻是漂亮的女人,心腸也很歹毒,他已經吃過一回虧了,不想再吃第二次。
白流光知道怎樣讓男人放下戒心,於是她嬌嬌軟軟地挨上去,朝小郎君眨眼,手指也在他的胸口轉圈圈:“小兄弟,你是不知道我這些時日都吃了多少苦。我被那些人抓過來當奴隸,吃不飽,穿不暖,天天還要挨打。”
她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還未消退的淤青,眼眶泛起紅潮,我見猶憐。
“你帶我一起走呀,好不好?”
少年不算惡人,知她可憐,有那麽一瞬間的猶豫。
但想起女人極有主意地攀纏他身,又醒悟了——她是壞女人,不安好心,不能受騙。
少年當機立斷拒絕:“帶你走,我有什麽好處?多一個人,隻會拖累我逃跑。”
白流光隱隱有那麽寸許後悔,她當初是不是不該欺負他呢?
她呶呶嘴:“你好沒良心,我都這樣救你了!我還拿我的口糧養著你!”
“哼,你養我,無非是想利用我逃出此地。”
“不錯呀,小兄弟,你好聰明。”
“閉嘴。”少年頓了頓,道,“我是不會如你的願的。”
她皺眉,想了半天,又誘/惑少年郎:“你帶我出逃,我把自己獻給你,怎麽樣?”
白流光對自己的容貌還是自信的,她長得美麗,鮮少有人會不順著她心意。
她如今一無所有,橫豎隻有這個拿來當補償。
原以為少年有過一次春.事,總食髓知味。
豈料他是根木頭,冷冷地拒絕:“不要。”
“你是嫌我不好看?”白流光的自尊心碎裂。
少年抿唇,不語。
他見白流光喪氣地垂眉,忍了很久,才說一句:“也不是。”
不是嫌她不好看,就是說她好看咯?
白流光竊竊一笑,她就說嘛,難能有男子,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