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思及至此, 謝青語帶愧怍地道:“是我對不住你。”
“嗯?”沈香被他當頭一棒打得暈乎,迷迷瞪瞪, “您待我很好, 如果不是您,我早就死了。”
沈香知道,是謝青以肉身庇護她, 才能讓她墜下山崖而不受傷。
都是肉眼凡胎的俗人, 他卻能為她豁出性命。
嗚嗚——來生結草銜環相報!
至於墜崖的始作俑者也是謝青,那沈香便不計較了。
留在山上,被刺客們抓住,恐怕她也是死路一條。
“應當的,不必道謝。”謝青瞥了一眼身上敷藥的傷口,鳳眸瞬間變得和煦溫柔, 水光灩灩。沈香一直在勉力照顧他啊,真乖巧。
謝青似是想到了什麽, 忽而勾唇, 找補了句:“你是我未婚妻子, 護你本就是分內之事。”
“……啊?”
這樁事,沈香多年沒提起,謝青也置之不顧,她還以為大家都心照不宣忘卻了呢。
她不可能恢複女兒身, 如今講起這茬子, 豈不是戳人傷疤嗎?
沈香懊喪地答了句:“不、不過是父母間的笑談, 眼下時機不對,您還是忘了這一樁婚事吧。”
謝青不作聲。
良久, 他微笑:“小香是怕我?”
他此前傷人的樣貌,嚇到她了嗎?早知如此, 他就不該過多試探沈香底線,徐徐圖之才好。
隻是他的凶相畢露於小妻子麵前,若沈香全無懼意的話,他才好再議婚事。
“怎會!我不怕您!您殺的都是壞人,我沒那樣慈悲心腸,也不會善惡不分,您做得很對。”沈香忙不迭搖頭。
“既如此,為何拒我於千裏之外?”
沈香糾結了一會兒,小聲說:“我已入仕,不可能恢複女兒身的。雖說在朝為官,處處要仰仗您的指點,但我於刑部官署中還是得趣,我不想舍下官位。”
她對謝青毫無隱瞞,坦**地道明她的野心。
雖說沈香沒什麽能耐手腕,但她也是個追名逐利的凡人,她愛重得勢的感覺,也喜歡周旋於廟堂之中,而非內宅。
“原是如此……”明明是婉拒的話,謝青麵上的笑意卻漸欲深遠。他還當,她是厭惡他。
不是的話,那就好辦了。
謝青抬手擦拭她臉上的血漬:“這些印記,是我做的。”
篤定的語氣,他猜到了。
沈香耳尖子生熱,沒有辯駁。
“您別往心裏去。”她小聲勸慰。
謝青微偏了一下頭,“謝某最是守禮、循君子之風。”
是、是嗎?沈香想起他殺人不眨眼的樣子,有點不確定。
“既冒瀆了小香,自不能輕易善了。”
這話說得重,驚得沈香瞠目結舌。
他不會是要自罰吧?
沈香剛要勸阻,就聽謝青沉聲道:“小香的清白悉數毀於謝某手中,若我不給你一個交待,今後不配為人。”
“倒也沒這樣嚴重?”沈香艱澀回話,其實她並不介意啊。
“要是小香不嫌,歸府後你我便履行婚約吧。”謝青淡淡下了結論,“小香不必以女子身份嫁入謝府,橫豎兩家人私交甚密,拜過家中親眷,私下裏隱婚便是。人前你我還以公差論上下司,人後,婚事秘而不宣,你看可好?”
隱婚?!隱藏婚事之實嗎?沈香青天白日遭了一記雷,腦仁兒生疼。
謝青見她不答話,知她躊躇。
郎君歎了一口氣,自腰間卷出那一根細鞭,縛上臂膀。細絲嵌入皮肉,很快便破膚滲出血珠子。
他下手真狠啊……
“若小香不願私了,謝某心中有愧,也隻當自廢一臂,借以賠罪。”
沈香盯著那一條能破骨削肉的長鞭,一時無言。
她怎麽覺得……謝青不像是賠禮道歉,反倒像在威脅她?
嫁不嫁,不嫁他就自盡了。
沈香對於嫁給謝青一事,倒沒什麽抵觸心思,橫豎兩人的婚約是自小就定下的。
這麽多年,她都習以為常了。
隻是,她占了正妻的頭銜兒,謝青一輩子的幸福不都得砸她身上了嗎?
不可惜嗎?
沈香納悶地探問了句:“您不後悔嗎?”
謝青莞爾:“我為何會後悔?”
“若娶了我,您應當不會再娶妻了吧?”
“自然。”
“那謝家開枝散葉……”臉頰生熱,她總不能讓謝家斷子絕孫吧!
聞言,謝青耳後頸側莫名騰起一團潮紅。
他還沒想得這樣深,沈香竟已經盤算起日後了嗎?
這個。
謝青屈指抵唇,低眉思忖了一會兒,“謝氏一族,對子嗣看得不重。”
哦。
沈香恍然大悟。
就是謝家人可以斷子絕孫。
她也略羞赧了,好像婚事也沒她想的那樣艱辛。
氣氛一時沉靜下來,既曖昧又纏綿。
隔了許久,沈香小聲說了句:“可是咱們在謝祖母麵前,已是兄妹?”
“我從未認下過。”謝青矢口否認前幾日的“兄妹玩鬧”。
退路全堵死了。
沈香避無可避,隻得答了句:“一切都看謝祖母的意思吧。”
也就是說,沈香同意了。
謝青勾唇,心情很好。
謝老夫人那處自然是沒什麽妨礙的,她求之不得。
既這麽,往後,沈香便是他的妻了。
至於那些時不時攛掇他侵.犯沈香的殺欲,謝青有信心,他在神誌清醒的時刻,能夠將其盡數壓製。
謝青起身,隨意扯了一件衣袍上身,他總不好在沈香麵前失態。
沈香望了一眼山洞外泛起蟹殼青的天,心急如焚。
“天快亮了,刺客若是追殺過來,恐怕馬上要尋到這裏了。隻是您的傷不可多走動,咱們還是再留一會兒吧。”
他們得跑,可謝青眼下的境況不容樂觀。
謝青在掌心繞了兩圈軟鞭,將其如同佛珠一般盤在指骨間。
郎君含笑:“無礙的,走吧。”
“不行!”沈香皺眉,她如今知曉謝青是什麽樣的人了。他總在她麵前豎立無所不能的樣貌,但他也會受傷,甚至流血過多,還會死去。
沈香不想謝青死,他不能有事。
“您不要逞強。”沈香第一次,這樣蠻橫地做他的主。
謝青覺得沈香的任性很有趣,是他們關係更為親近的見證,來之不易。
於是,他難得聽話,溫文笑著坐回原地。
“那就聽小香的,再歇一歇。”
“嗯!這樣才好。”
沈香也跟著落座,隻是還沒等兩人絮語一陣,洞外便闖入一名不速之客。
冤家路窄,是刺客。
對方顯然一愣,麵麵相覷。
謝青難得的溫馨歲月被打攪了,他的心情霎時陰鬱。
郎君冷臉起身,一陣風灌入肺腑,他抑製不住,扶石壁咳嗽。
這樣弱不禁風的郎君,刺客很難按捺住殺心。
於是,他瞅準機會,提刀衝殺上來。
他一心要取謝青項上人頭,這般才好回去邀功請賞。
千載難逢的機會啊,怎能錯過呢!
怎料,他還未近謝青的身,一條遊蛇似的細鞭便卷在他的腿骨之上。謝青不過小心扯動幾條細索,那金絲就勒入血肉,疼痛鑽心,一下令刺客跪倒在地。
單膝跪地不夠虔誠,謝青重規矩,又抽折了他一條腿。
刺客冷汗涔涔,深知今日是死路一條。
謝青輕描淡寫地道:“殺一群,某尚且分身乏術,隻你一個,也敢來行刺?”
刺客自知今日命數已盡,他倒是想咬舌自盡,隻是真對上生死,又豈如戲文話本裏說的那樣輕巧?
沈香看出他的猶豫,試探性地開口:“我可以饒你一命,但你要告訴我們,你背後的主子是誰。”
刺客緘默一瞬,謝青手上的鞭子就入骨一寸。
紅梅星子落了滿地,他痛不欲生,最終還是開了口:“是李岷將軍!”
竟是他嗎?!沈香錯愕非常,一瞬間被這一盤亂棋攪渾了神思。
他們不是在查李佩玉的去向嗎?李將軍不幫他們找兒子,反倒要殺他們?
為何呢?!
謝青微笑:“白流光被你們劫去了哪裏?”
沒等刺客回答,沈香先問:“您怎麽知道白流光是他們劫走的?”
“能尋到蓮花庵來,必是知曉白流光的下落,此事應當和李家有關。”
是了,李佩玉還存有白流光的小像呢!
謝青又瞥一眼刺客:“不說嗎?”
對方被那陰鷙的眼神駭了一跳,垂頭喪氣地答話:“她、她在普濟堂。”
“普濟堂是個什麽去處?”
“所有被家族摒棄的世家娘子,都會被堂裏的人火化掉包,隨後關入普濟堂!”
沈香皺眉:“關起來作甚?”
“作為賀禮……獻給達官貴人。”
沈香悟了,怪道李佩玉手上那麽多小娘子們的畫像,原來她們都是被李家的人抓走了……
沈香不難想象,那些失去身份的小娘子們會有什麽下場,即便被褻.玩致死,也無人替她們伸冤吧?
可恨!
“你識時務,我很喜歡。”謝青由衷誇讚他,“隻是,驚擾夫妻倆打情罵俏,很不合禮數。我生來……不喜無禮之人。”
言畢,謝青指節翻飛,幾道華光閃過,鞭子一圈圈繞上刺客的脖頸。
窒息感隨之而來,刺客嚇得都快尿了。
“您、您的夫人方才說,會饒我一命的。”他戰戰兢兢,求饒。
沈香羞怯地摸了摸鼻尖子,道:“不好意思啊,在我們家,郎君才是當家做主的那個。”
她才沒忘記,幾個時辰前,她差點喪命於這些人刀下。
以德報怨?謝謝,她沒這個興趣。
刺客哪裏知道眼下演的是夫唱婦隨的戲碼,頓時兩眼一發黑。
謝青本想一鞭子抽斷刺客的頭顱,但想起沈香畏懼血腥味……
他是個顧家的郎君啊。
於是,他小心擰頸,送人上路。
血債血償,是刺客先動刀傷人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難不成等他回去告密,再將他們碎屍萬段嗎?既如此,又怎怪郎君下手歹毒呢?
“小香喜歡為夫這般溫柔做派嗎?”以為自個兒做得很好的謝青,抿唇一笑,同小妻子邀功請賞。
為夫?
沈香一臉懵,內心訕笑:
哈哈,溫不溫柔沒看出來,倒挺會蹬鼻子上臉的。